她叼着烟斗,静静地吞云吐雾。 然而即便已经脱离人群,她这敏锐的耳力,还能使她捕捉到楼下几层的人都在聊什么。 “出众的老相好基本都来了,争奇斗艳的,可我看易姐神色平静,好像对哪个都不满意。” “你眼瞎啊?那不绝对是对蔡老板最满意么?他可是唯一一个让易姐起身迎接的相好。” “啧啧,蔡老板可真有心机,故意抱来狗,拖家带口地赴宴。” “是啊,我难道比你们多了段记忆?当年这俩老板的八卦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是人尽皆知的程度!” …… 唔,要说这么多年有哪一点一直没变,那莫过于盛京人爱吃八卦的属性。 再听着,忽然发现有阵平稳的脚步声,正在渐渐逼近。 姑娘绝望时,一男人踏光走来,做她的救赎。 可灵愫不需要。 比起一个浪漫的亲吻,她可能更需要对方帮她把那些尸身的心肝肺都挖出来,卖掉换钱或是喂狗喂猪,物尽其用嘛。 她敛下心神:“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蔡逯回道:“那时赶路途中遇暴雨,我便与下属寻了家客栈歇脚。这期间,分别收到了我爹和你寄来的信。我爹说,太子欲于今夜弑君父,让我行事小心,不要出差错。恰好你又难得给我写信,语气还跟哄小孩一样……” 他的眼眸亮了下,“我就想,要不回来吧?” 又接着说:“回来后,你的几个朋友找到我,说你都给他们写了封信。他们说你不对劲,怕你去做傻事。我就一路打探,最后在这里找到了你。” 听到太子要逼宫弑君父,灵愫心里一惊。 那些血腥的杀戮场面在此刻浮上心头。 闫弗只是笑,在她的矢口否认里,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还是她,不会为任何人永远停留。 就算不是褚尧,也会是别的其他人。当然,他希望最好是褚尧。 狗咬狗咬狗,他是外人,但蔡逯跟褚尧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临走时,闫弗抬高话声,确保她跟褚尧都能听清这句话。 “易老板,提前祝你玩得开心。”
第28章 怀疑 闫弗离开后,她与褚尧面面相觑。 褚尧是真不懂那话是什么意思,而灵愫则是懂装不懂。 “褚大夫,你最近和承桉哥怎么不联系了?” 褚尧把配好的治失忆的药放到她面前,“我不想再插手你俩之间的任何事。” 他心里还在介意蔡逯把他给卖了的事。 这就像你以为你俩关系好,你跟人家说了个秘密,还不让外传。结果这人表面答应得挺好,转头就把你的秘密分享给了其他人,让你像个笑话。 路的尽头,摆放着无数朵灿烂鲜艳的赤蔷薇花。 蔡逯走近,见上面挂着她写的一个小纸条。 “不用数了,一共九百九十九朵,长长久久。” 他给她送过无数次花。所以他非常清楚,什么样的赤蔷薇最新鲜,最美丽。 现在,他被花丛围着。每个花瓣,都盛开得极其完美,是她精挑细选的礼物。 蔡逯闭上眼,嗅着浓烈的花香,在心里描绘着他们美好的明天。 然而,就在船刚在江上驶出一段距离的那一刻, 突然,江面上传来一声爆炸,响彻云霄。“你还是老样子”。 这话明明像她喜欢说的,可现在,居然被蔡逯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什么老样子?连阁主都说她变了很多,他怎么能说她还是老样子? “你还是老样子。” 明明蔡逯站在下风口,可他的话却是站在了一个她触及不到的高度,他是在用年长者的口吻,对她说出了上位者会说的话。 他在俯视她。她是掐着时间节点在谈情说爱吗?是超过这个节点,再多停留片刻,就会被老天惩罚吗? 为何她总是用男人来宣泄情绪,迄今为止,难道没有一个人值得她去享受恋情吗? 蔡逯笑得苦涩。灵愫也曾把葡萄扔他嘴里。 那时吃的葡萄可真是酸啊,能把一排牙都酸软。可他却吃得格外开心,被她迷得晕乎,还会主动把头递过去,让她给自己重新戴上狗链脖圈。 他早已习惯承受她洒下来的雷霆雨露,哪怕是吃狗饭,睡狗窝,戴狗链,也觉得是在被她标记,是正在跟她组成一个家。 为什么要清醒过来呢?一直糊涂着不好么。 甜汁水仿佛往他咽喉处糊了层蜜,使他无法顺畅下咽。 蔡逯弯腰咳嗽,再一看,发现自己咳出了血。 他随意把嘴角的血抹掉,假装无事发生。 可他心里还是压着一股火,亟待发泄。 他把葡萄掐烂,汁水四流。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稀巴烂的葡萄,外皮皱巴巴的,内心碎糊糊的,纵使气味馥郁,味道也香甜,可只要她不喜欢,那他的一切优势,不过只是无用的附庸之物罢了。 * 待屋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阁主才卸下防备。 “你知道他在偷听,所以故意把话说得这么绝情,是吗?” 灵愫不置可否,“当断则断嘛。” 她算着时候,“该离开了。” 果然次日,灵愫就禀告蔡相,说蔡逯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让他来验收她的训练成果。 她没有提前跟蔡逯交代:喂,到时你配合我一下! 但蔡逯却很识趣地配合她在蔡相面前“表演”了一场戏。 他一向会装,现在更是装得天衣无缝。 他展示自己能正常吃饭、睡觉,再也不会觉得血流出来才舒服,再也不会时不时发疯,不会对旁人造成困扰。 昨日蔡逯那一闹,让蔡相夫妇明白,蔡逯他自己好没好彻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想放手,让灵愫走。 所以老两口也没立场再去插手,只能装着明白揣糊涂。 蔡相很满意,“易姑娘,你能走了。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他递给灵愫一个刻着“蔡”字的鹰状令牌,“用此令牌,你能调动蔡氏拥有的所有人脉和暗卫。” 蔡逯的眸色沉了沉。 这个令牌,是要传给蔡家下一任当家夫人的。 但他没出面解释,他爹娘也没多说。 解释是一种无形的束缚,他们都明白,她不愿受任何束缚。 蔡逯只是让她收好,“就当这令牌是提前送你的新春贺礼吧,也提前祝你新年新禧。” 灵愫笑意不达眼底:“你也是。” 蔡逯陪她一起去收拾行囊。 她也在揣糊涂。 她明明知道,他想收到的反馈,从来不是一句云淡风轻的“你也是”。 灵愫要拿走的东西很少,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衣裳不带,首饰不带,驯狗用具不带。 好像只用把她自己和那本驯狗书带走就可以了。 唯一让她有点不舍的,是小狗一碟。 她盘腿坐在地上,把一碟抱在怀里,捋着一碟的毛。 “别怕,以后有你兄弟照顾你。”灵愫轻声说,“他人很好,会将你好好养大。” 但从前,他是在仰视她,甚至是跪着仰视她,跪到直不起腰。 而她,还当他是那条一旦离了她,就抓狂发疯的狗。 可他现在明显不是。 看看他这手腕,过去自残留下来的数道疤痕,早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不见。 看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气质,仿佛是真的断了对她的所有念想,只把她当成一位寻常好友。 灵愫握烟斗的手稍松了松。 虽没看她,但余光一扫,蔡逯立马察觉出她的失态。 她还是老样子。 从不拒绝吃回头草,但前提是,那个前任要跟以前形象的区分度够大,大到能令她感到,像重新认识了一个新人。 否则,她会直接把这个前任从恋爱名单里划掉。 现在,她的失态告诉他:是的,她对他起了点兴趣,因为他跟从前完全不同。 在她眼里,他是她的众多前任之一。 但在他眼里,这么多年,他也仅仅只有她一个前任。 过去他们就足够有默契,现在仍旧是,只不过都心照不宣地不肯承认。 她发丝一晃,手稍微一松,他就能懂她在想什么。 因为她是他的唯一,他太熟悉她了。 起了点兴趣就已足够,这只是开头。 往后,想必她会对他起更多兴趣。 蔡逯赶着要去赴下一个饭局,跟她摆手说再见。 灵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好从容。 稍一恍神,不料却把烟灰弹到了自己指腹上。 烟灰抖落,再掸到指腹,其实温度已经很低了,根本算不上“炙热”,顶多与低温蜡同温。 可她还是被这一小撮烟灰烫得倒嘶冷气。 她又想起一段回忆。 是过去,与庭叙一同隐居在山里的那个时间段。 在她与庭叙确定关系前,她经常喝得烂醉,精神颓废。庭叙没脾气,根本拦不住她。 喝醉酒,她就漫山遍野地跑。 曾有几次,不,是有好几次,她都在山里的不同地方,遇到过蔡逯。 有时是在山亭里,有时是在竹林里,有时是在山路边。 那时她本就在不断失忆,再加上喝醉酒,意识不清醒,路上逮到蔡逯,不仅没认出他,还当他是出来卖的,打趣道:“这年头,生意就这么难做,小倌都跑到山里卖.肉了?” 对出来卖的,她没有半点怜惜。 将人抵在草地里,直接作弄。 很爱羞辱,很爱给人烫烟疤。 清净的山野是天然的床褥,随便薅把野草,在人身上乱扫;随意折根麦秸秆,在人身上乱打。 紧接着,一连串爆炸不断炸开,震耳欲聋。 霎时,江面火光烧满天,浓浓黑烟直逼天际。 江上的那座商船,被无数灼热的火舌紧紧包裹,木材燃烧,急速收缩的“噼啪”声不断响起。 行人到处逃窜,尖叫哭喊声连连。 空气中挤满了黑烟浓雾,硝烟味刺鼻,浓烈得要人窒息。 蔡逯被爆炸声惊醒。 转过身,在目睹眼前场景的那一瞬,耳鸣声骤起,心脏跳得异常沉重。 这一晚的爆炸太突然,太震撼,会刻尽所有人一辈子的记忆里。 他们的记忆也许不尽相同,但唯有一点出奇一致。 所有人都记得,在这一晚,蔡逯的反应。 他不顾众人阻拦,疯了般地冲进一阵阵爆炸里,冲进火光里,冲进海里,要捞回那座置于爆炸中心的船。 他哭嚎着,一遍遍地大喊她的名字。哪怕在爆炸声里,他的声音依旧很清晰,很绝望,令人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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