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君正是气不顺,说话也没个好脾气,只道:“你是昏头了?忘了自己是叛军了?宫里人又如何矜贵,还做不得我刀下亡魂了?我看也是好办,尽数剿灭就是,不必留活口。” 扶风领命出去,苏岫忙拽住白榆君的袖子,温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白榆君语气分外不善:“你还知道问我的伤?也是,你纵是嫁了人,也还是军中的医师,关心本君也是情理中事…” 苏岫听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立即打断道:“就算你不是圣君,我不是军医,我也还是会记挂你的伤,问询你的病。” 她这番话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见白榆君没什么反应,便又道:“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那晚跟我说,我师父没那么容易被冯知谦抓住,让我多找找那披风的异处,我估计也不会发现端倪,可能真的就被他给诓住了。” 闻言,白榆君神情似乎明朗了些,他沉默片刻,问道:“若是我不来抢亲,大门之外几百禁军,你当如何应对?” “我知道你会来。” 白榆君神色一滞,胸膛内原本还停着些不平之气,此刻却因这一句话,全部烟消云散。 苏岫望向空中孤月一轮,轻叹道:“此番也算得上尘埃落定。” “冯知谦这一死,朝堂之上,恐又是一番惊涛骇浪。” 北陵军已经在清致停留了过多时日,朝廷多次派人催促,让白榆君尽快领命进宫。 皇城外有一条流淌了几百年的泓河,如一弯新月围绕在城郭之外,终年不冻,生生不息。 泓河的源头还有一座古寺,它立于济北山之巅,又临一眼清泉,故名济泉寺。 苏岫依稀记得到了济泉寺,便要备船,走水路。 而此刻皇城繁华盛景正与他们隔水相望,苏岫已经太久没有回到这里,目睹此景也再没有半分乡情,有的只是怎么也冲不淡的苦痛。 果然,人对痛苦的记忆才是最深的,快乐总会被冲淡遗忘,而伤痛才是刻骨铭心,难以磨灭。 “主人,那船夫说我们人太多了,如今河上来往的都是些小船,大船恐怕要再等些时候。”扶风向白榆君回禀道。 苏岫的目光穿过竹林,看向济泉寺那古朴的屋檐,提议道:“也不急这些时候,我见那古寺旁有不少空房,我们可以借住那里,再不济也可问问寺中能否借住。” 白榆君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先上去看看吧。” 济泉寺门口坐着个很古怪的和尚,他看上去二十余岁,生得白净,眉眼分明,头顶已受过戒,穿着洗得褪色的僧衣,腕上戴着盘得发亮的佛珠,鞋子一尘不染,却坐在门口脏兮兮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个葫芦,那葫芦上还画着个‘酒’字。 若是有人问他,为何不进到寺中,他便大笑着答:“坐在这里能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美哉,乐哉,我等晚上困了自会回去。” 还有人直接问他:“出家人怎么喝酒呢?” 他就会笑上半天,也不说话。 朴霄和黄岱各领几队士兵住在寺外,白榆君则带着剩下的人来寺中借宿。 苏岫经过那怪和尚时,他忽然叫住苏岫,关切道:“敢问施主,您脖子的伤…还痛吗?” 苏岫脚步一顿,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被冯知谦掐出来的紫青印记,想着之后要找个棉帕围起来,免得吓到别人。 她如实答道:“倒是不痛了,只是想起那窒息的一瞬,还是会后怕。” 白榆君在一旁听着,目光深切。 那和尚点点头,默默念了一句祈福祝祷的佛语,苏岫听不懂,便只是对他笑笑,转身离开。 扶风去与住持交涉,那老主持慈眉善目,白色的眉毛快垂到嘴角,不笑的时候眼睛也是弯的,见了他们也是和和气气的,即便看出他们是异族人,也没多说什么。 苏岫在一旁闲得没事干,便和一个小和尚聊天,问道:“小师父,你们坐在门口那位师父法号云何啊?怎么总坐在那啊?” 那小和尚低眉顺眼答道:“那是我师叔,法号静渊。我听师父说,他是师祖在山下捡来的,师祖过世之后,他便奇奇怪怪的,师父和其他师叔也不敢说什么。” 苏岫了然,随即又看向门口,只见一位带着薄纱斗笠的姑娘经过台阶,她身形消瘦,穿着不是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而是刺绣绸缎,想来出身不凡,她在庭院望着殿内的佛祖一眼,却迟迟没有迈进来。 那姑娘立在棵松树旁,望着树下残雪发愣,却看见一张雪白的手帕递到了面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流下了眼泪。 “姑娘,又是你啊,有什么事想不开,不如到大殿里跟佛祖说上一说,或者跟我念叨念叨?” 苏岫细看那姑娘的细颈,虽被衣领遮住大半,但也能隐隐看出紫青印记来,想是被绳子或绫布勒出来的。 那姑娘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低声细语道:“世间阴差阳错,缘起缘灭,总是固定的,求了佛祖,又有什么用。”说着,她看了那怪和尚一眼:“与你说,更是白费口舌。” 不料,那怪和尚竟开怀大笑起来,笑够了,才道:“姑娘说的是啊,说与旁人听也不过是给旁人找乐子罢了。” “你这和尚怪的很,你若是事事都看得准,想的清,又怎么会还在这里借酒消愁?” “哈哈,是啊,我六根不净,脱不开凡尘啊。” 苏岫正靠着大殿柱子看着,背后忽然感觉一阵暖意。 白榆君为她披上一件绒毛披风,笑道:“站在这也不怕被风吹着,你怎么走到哪都喜欢看戏啊?有什么热闹看?” 苏岫回身望着他,也笑:“没什么,走吧。” 白榆君一行人走后,大殿顿时空了许多,那姑娘终于走了进去,却没有跪在蒲团上,而是低头看着那张手帕,那上面沾着她的泪水,一角还绣着青黑的喜鹊。 “和尚,你叫什么?我忽然想和你说说话。” “好,三公主。” ---- ==== # 第二卷 :皇城 ====
第24章 瓦解兵权 == 北陵军在济北山上住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几艘大船,渡他们过河。 那几天里,苏岫看到那姑娘总来寺中,等到他们走时,坐在台阶上的就从那怪和尚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真是又一件怪事。 大部分北陵兵都被安置在宫外,只有部分将领和白榆君一同进入皇宫,当然其中也包括苏岫。 苏岫年幼时虽在京城住着,可从未有机会进过皇宫,这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威严富丽的皇城。 一个皇城便要比整个清致镇还大,走上五步便是一幢铺满琉璃砖瓦的宫殿,走上十步又是一栋层层雕梁画栋的楼阁,长廊缦回繁复,檐牙高低错落,脊兽栩栩如生。 前来为他们引路的内监俯着身子,眯眼笑道:“各位主子跟着奴才往前走,前面就是净烟阁了,是皇上特地安排几位将军和军医住的地方。” 姜寻一挑眉,开口问道:“不是先去面见皇上么?” “今日合宫晚宴时,皇上与太后自会召见各位主子,此刻只有请白榆君一人上殿。”内监将头埋得更低,毕恭毕敬道。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放心,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一场鸿门宴。 白榆君倒没什么反应,莞尔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他正要往前走,便又被内监拦住:“圣君别怪奴才多嘴,前面就是御道了,这凶器是万万不可带上殿的。” 闻言,白榆君自觉地把手铳和腰间软剑卸下来,交给身后的自己人,随即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别担心,等我晚上回来一起喝酒。” 走过御道,便是汉白玉堆砌成的千级台阶,拾级而上,便是皇宫正殿。 白榆君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站在殿内拘礼道:“北陵圣君参见皇上,太后。” “白榆君免礼,远道而来,快赐座。” 皇帝刚说完,薄纱后的太后便轻咳了一声,吓得皇帝出了一身冷汗,白榆君却不为所动,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白榆君面见大周皇帝,怎么还带着面具啊?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那是白榆君第一次听见太后的声音,比他料想的要年轻许多,恐怕比他大不了几岁,他作揖道:“这是我们北陵的规矩,凡是北陵圣君都要佩以狼纹面具,以驱魔避讳之意,这也是圣祖皇帝授意过的,太后娘娘怎会不知?” “既是圣祖之意,哀家也就不过问了。”说完,太后又像皇帝使眼色,皇帝立即开口道:“白榆君,此番你剿灭慎王有功,只是朕听闻国舅爷命丧你手,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冯知谦身在朝堂,却与慎王蛇鼠一窝,相互勾结,臣有在冯知谦私宅中搜到的书信为证,臣此举只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皇帝听后,用余光瞟向太后,后者似乎小声说了什么,皇帝便继续道:“好,朕自会查清你所说的那些书信是否属实,既然你这次立了大功,朕便要封赏你,便封你为定远侯,赐京城府邸,至于你的北陵大军和你所重用的将军,朕也会重新编制,再为他们谋职。” 白榆君一早料到这番话,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敷衍着谢了恩。 而回了净烟阁,扶风听了这些,第一个拍案而起:“这个狗皇帝和妖后早料到他们会夺主人的兵权,却没想到竟这般恬不知耻!” 姜寻也愤懑道:“我们打从北陵出来,就是要改天换地的,若不是时机未成,如何要受他们摆布?!” “我才不稀罕那狗皇帝给谋的一官半职,我偏要跟着主人,我这就去殿上闹一番!” “算我一个!” 黄岱在一旁坐不住了,忙拦着他们:“你们先坐下!你们此刻去闯殿,不正着了那妖后的道。” “你是不是不敢去?!你自己当缩头乌龟,别拦着我们!” “你说谁呢?谁是缩头乌龟?!” “老子就说你了!有种去外面单挑!” “还怕了你不成?!” 眼见着这三人又要窝里掐,苏岫赶忙冲上去把他们分开:“你们都先冷静冷静。” 三人在屋里各坐一个角,都气鼓鼓地闷着,沉默半晌,白榆君终于开口道:“扶风,姜寻,黄岱,你们三个是我亲自封过的将军,如今也到了要离开我的时候。” “主人。”扶风和姜寻几乎异口同声,黄岱闷在一旁,再抬头时竟红了眼眶。 “是你答应过我的,你说我入了北陵军,就是北陵人了。” “我说过的话,永远都算数,你们三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北陵人,但我要你们领了朝廷的官职,要你们继续当将军。” 白榆君站到他们中央,从容镇定道:“朝廷夺了我的兵,却把兵分到了你们手里,只要你们心里还有北陵,有我这个主人,你们便是我埋的暗桩,等时机到的时候,我们总会再聚到一起,叫这日月换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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