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朝白无双笑了笑,那笑容十分有八分虚情假意,他拉着苏岫走出帐子,问道:“既然你们认识,你便跟她提一提,让她将那货便宜卖给我们。” 见苏岫一脸为难的样子,桑白又道:“再买不来粮食,我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饿死在这个鬼地方。” “阿岫。” 白无双倏地出现在苏岫身后,柔声道:“我知道你们这遭了蝗灾,外面的粮食又卖出了天价,我也没带多少稻谷,那骆驼上所有的东西,我都给你,不为别的,只为我们之间的情意。” “白阿姐,这样可不行。”苏岫连忙拒绝道。 拉这样几袋货物来亡川有多难,苏岫不是不知道,怎么能白占人家的便宜。 “你刚刚还说,视我做亲姐姐,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行的,再说,我又不傻,如今虽然粮价翻上了天,人人都盯紧了有粮食的商队,我就算拼死跟他们分那么一杯羹,未必能赚上一笔不说,恐怕还招人记恨,实在得不偿失。” 白无双覆上苏岫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若过意不去,便打欠条给我,等过了冬再还,利息便是我们一家三口人在这一个冬天的吃住,如何?” 苏岫一怔:“你们要留在这?” 白无双点头:“栈道还在修,如今也出不去,不如就留在这,你们这么大个军营,还容不下我们这一大两小么?” 苏岫喜出望外:“这…这当然好了。” 白无双这几袋子货物可算是解了军营乃至整个亡川的燃眉之急,所有人紧衣缩食,各从嘴里省下些,也算是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亡川的冬日如斯难过,黔州也没好到哪里去,下过一场大雪后,北风萧萧,银装素裹,滚烫的鲜血也很快冻结成冰,仗越来越难打。 黄岱一军已经和前来进攻的怀王旧部鏖战半月有余,脚下的土地由黑变红,再变白,很快又会变红,黄岱已经一连三日没有合眼,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坚守,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黔州让给那个狗贼。 “你去睡会,我来盯。”朴霄走到黄岱身后,嘴里吐出的白汽模糊着眼前的视线。 “不用。” 敌军原是一帮占山之匪,假借怀王旧部的名义才招揽到一些功名不成,又心怀天下的幕僚,肯为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山大王卖命,本来他们对黄岱守着的黔州构不成什么威胁。 可就在前不久,那土匪头子不知从哪搞到了一批西洋火药,比境内的威力不知要强上几倍。 就在三日之前,黄岱险些丢了性命,那火药就在脚下炸开,他翻身一滚,内脏差点被震出来,他现在身体上还绑着板,不能亲自冲锋陷阵,他便日日在城墙上守着,双手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却还是不肯回营帐。 “好,那我陪你。” 朴霄难得地没有跟黄岱掐架,而是与他并排坐了下来,轻铠与冰雪敲击出好听清脆的声音,他拿出两葫芦的酒,递给黄岱一瓶:“喝点?” 黄岱接过来,打开盖子咕嘟咕嘟灌下,热气从喉管开始沿路烧到胃,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样下去黔州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也要保,黔州是要塞,扶风在这折了那么多人,多少兄弟在这丢了命,怎么也要保住…” 黄岱又灌了一口酒,想起从前在慎王手底下的时候,也是这样死冷寒天的在外面守着,不同的是,从前他是被人从暖帐里赶出来的,如今他是自愿守在这。 “若真保不住,我就跟黔州一起死在这。”说着,黄岱深深地看了朴霄一眼:“若是今晚还不能突围,你就带着…” “黄岱!” 果然,白榆君说的没错,这俩人心平气和地说不到三句话,必然要掐架。 黄岱被朴霄吼了一嗓子,却不生气,笑着转过脸来,两颗虎牙显得他少年气十足,他想起第一次见朴霄,也是在黔州,那时他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脾气这样臭的人。 可如今他却只想让他活下去。 “我就知道你放不出什么好屁,亏你说的出来。”朴霄转过脸去,懒得接着骂他,却悄然红了眼。 黄岱的笑容敛去,轻声道:“你知道么,我的心思你从来不知道。” 朴霄却骤然道:“我知道。” 说罢,他捏过黄岱的下颌,毫无征兆地吻了上去,临了还在那柔软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黄岱心尖猛地一颤,朴霄却还不放开他,只盯着他的眼,恣意道:“怎么样,还想死吗?” “或者,想我跟你死在一块。” 黄岱觉得自己的心被豁开了一块,空洞洞地疼着,却分外痛快,他怔了怔,哑声道:“你…你是什么时候…” 他还想多问几句,却被石破天惊的火药声震得清醒了过来,他一声令下:“都给老子精神起来,能不能突围就看这一仗了!” 一转身,朴霄已然带兵投入战场,好像方才的温存只是火药点燃前的细线,一切都随着那声爆炸化作滚滚浓烟,黄岱勉强将那些云里雾里都抛之脑后,坐镇军中,观察着战况。 人数是悬殊的,黄岱清楚,他们不论再怎么拼命,也都只是拖延时间,破城是迟早的事。 就在他准备亲自上阵,殊死一搏时,军中忽而想起来阵阵哗然,只见朴霄一刀将一个士兵斩腰,随后又顺脚将另一个踹到杵在地上的长矛上,顷刻间血花四溅。 朴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转头看向城头上的黄岱。 黄岱以为自己看错了,朴霄竟是笑着的,他听见他说:“你看见了么?是狼王旗!是主人!” 黄岱极目远眺,果真是狼王旗,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敌军看到有援军赶来,便预先在战场四周设下了火力,白榆君一时被困在战场之外。 战场之内的人只能听着那爆破声连连,却无法脱身营救,两方各自陷入困境,难以汇合。 不知过了多久,敌军后续无力,他们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西洋火药,狼王军得以冲入战场支援,很快,这场仗便分出了胜负,黄岱守住了黔州。 战场外的烟尘也渐渐散去,世界终于静了片刻,容得人喘息一阵,却又喧哗起来。 狼王旗威风凛凛,旗下却再不是那个白马狼面的将军。 “主人被炸伤了,快叫军医来!” ----
第52章 风雪误归人 ==== 亡川的冬天十分漫长,往日黔州与亡川通信,用信鸽几日便可送达,苏岫却一连两月没有接到白榆君的信件,她心中隐隐浮现不安。 某日,她却看见了一只陌生的信鸽,蔡秋影接下来一瞧,竟是扶风的来信。 扶风在信上说,他已与姜寻在漠北汇合,如今漠北还算得上安定,他们听闻主人领兵在亡川驻扎,便打算举兵到亡川来了与大军汇合,他们的人有数十万,其中有一半是骑兵,轻骑快马,不出一个月就能从漠北抵达亡川。 栈道仍在修建,苏岫给他们回信说明了情况,让他们从暗道进入亡川。 蔡秋影抚摸着信鸽,这只绒毛柔软雪白,性情柔顺,和原来白榆君用的那只花色信鸽截然不同,连脾性也大不相同。 那只花色信鸽只有让人从它身上摘下信件时可以让人触碰,其余时候想摸它,门都没有,白榆君常调侃它有“信使的风骨”。 苏岫问道:“还是没有白榆君的消息么?” 蔡秋影摇摇头,他派了专人日日在这里蹲守,别说是鸽子,就算是只蚊子飞过去,也能察觉到。 而他们派人从暗道送出去的信件,也都石沉大海,杳无回信。 一个平常的风雪日,苏岫用木车推了几斤苞谷去找巨村长,打算换些旁的棉花一类可以过冬的物件,苞谷重,棉花轻,本来回来时会轻松些,可偏偏去时是顺风,回来便是逆风。 刚下过的雪很轻,被风一扬,像沙尘又像细盐,勾勒着风的形状,被阳光一照,像撒下的金粉,似幻如梦般明媚。 可落在脸上就不好受了,追在后面像是无形的寒掌,迎在前面,像是凛冽的铁箍,总是生疼。 苏岫觉得那雪混着泥沙不断地往脸上粘,她举步维艰,若是稍有放松,甚至还会被风吹的连人带车接连退步。 后退的那几步中,苏岫自觉不小心靠住了什么坚实的东西,还是暖的。 “小心。” 这声音太过熟悉,即便是隐在风雪沙尘之间,苏岫也能轻易辨识,她倏地一怔,恍如是在梦中,直到转身看见那人,她都害怕面前人会顷刻间消逝在风沙之中。 “你…你怎么会?” 白榆君笑着看她,璀璨若星,再大的风沙也难以湮没。 怔愣片刻后,苏岫见四下无人,便直接扑过去抱住他:“阿荥…” “这几个月我一直有给你们写信,却总没有回信,我实在不放心。” “果然…”苏岫仿佛意料之中,平淡道:“我想大约是亡川这边,有人拦截了你的信,故意不让我们看见。” 白榆君沉声道:“我料想也是如此。” 苏岫将白榆君悄悄引到偏帐内,两人围着壁炉烤火取暖。 “那我就长话短说,我们收到了扶风的信。” 闻言,白榆君面露喜色:“真的?” “嗯,他已经和姜寻在漠北汇合,不过他还不知道你已经去黔州,要到亡川来,我想让他到亡川也好,他们人多势众,黔州太过显眼。” 白榆君将苏岫揽在怀里,温声道:“你思虑得很是得当,等他们与秋影汇合,再到黔州,我们的大军便是集结好了。” “到那时候,再一举攻下京城。” “不错。” 苏岫倾身勾住白榆君的下巴,将狼面轻车熟路地摘下:“剩下的话,就要凑近些说了。” 白榆君先行捏过她的后颈,覆了上去,一吻终了,苏岫有些气息不稳,她断断续续道:“一直…收不到你的信,我很担心你。” 说着,苏岫便要去把他的脉。 白榆君这次却将手腕往身后一藏:“又要把我的脉,我是如何教你的?望闻问切,切只是其中一步,那你行其余三步,可看出端倪?” “前两步某些人很会隐藏,我自是瞧不出什么,问便更问不出,只有亲自把脉才最稳妥。”说着,苏岫便要去握白榆君的手腕。 不料,白榆君却将双臂合到了她身后,将她拦腰环抱。 “我待不得一个时辰,过会儿便要离开,这点时候你也要耽搁么?” 苏岫轻轻一挣,白榆君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浅笑道:“你这语气是在朝我撒娇么?” 白榆君也笑,清浅的笑声震彻她的五脏六腑。 “算是,陪我待一会儿吧。” 苏岫不说话了,她轻抚着白榆君的青丝,耳畔只有壁炉中火花的声响,账外呼啸的风雪,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