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是年纪大了些,脚上功夫僵硬,但胜在稳当,露了一手苏秦上背后毽球就跌落了,丫头们止不住的叫好,捧的嬷嬷脸都红了。 院子里笑声叠起。 耶律肃才进了世安苑,听见连连笑声。 他一进来,众人就停下不敢再动,纷纷跪地行礼。 夏宁把手里的毽球扔给身后的丫鬟,自己朝着耶律肃走去。 许是这一段时日养的极好,她面色红润了许多,精神看着好了不少,身上那股病弱之态消了下去。 耶律肃看她走近,利落的浅福一礼。 站定后气息微喘,面颊生出两团红晕。 “将军,您回来了。” 声音也听着有力不少。 耶律肃扬了扬下颚,“朝廷里忙得翻了天,你这院子倒是一日比一日热闹。” 夏宁笑着接下话,“多谢将军夸赞。” 引得耶律肃凉凉瞥她一眼。 夏宁掩唇轻笑,眼梢笑意娇柔。 见耶律肃面上透出些许疲倦来,她打了个手势,让众人都散了,她轻声询问:“可要去房里歇会儿?” 耶律肃应了声,却不说好,反而问她:“后面的小花园去逛过了么。” 夏宁点头,“第二日就去看过了,精巧有趣,我喜欢极了。” “那便陪我再去逛逛。” 夏宁自然应是。 正打算跟着耶律肃一起去小花园,却迟迟不见他动身。 夏宁不解的抬头看他,就见一只手朝着她伸出。 她嘴角笑意几乎要溢出,笑的杏眸浅浅的弯起,伸出自己的手,轻轻落在他的掌心,随即被包裹住。 两人牵着手,并肩而行。 进了小花园的拱门,走在湖边的游廊上,惊得湖里的鱼儿四处游动,夏宁看着有趣,步子便也慢了下来。 耳边忽然听见耶律肃说道:“今日是新帝的登基大典。” 夏宁愣了下,眼神仍落在湖面上,口吻漫不经心的答道:“这可是南延的一大盛事,早几日京城上下就已经传遍了。” 耶律肃停下脚步,嗤笑一声,“六岁的皇帝。” 笑声轻嘲着。 夏宁听得有些心惊,她素来心思机敏,隐约知道先帝与他之间不睦,他与如今的太皇太后关系还算融洽,否则他也不会向太皇太后请嬷嬷来教她规矩。 而如今的新帝养在太皇太后膝下,此举意思明了。 无非是想让他辅佐新帝。 可听着耶律肃这话,祖孙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曾经那么和睦。 夏宁顾及身份,只挑了句中间话说:“新帝年少,其成就功绩如何在将来方能评定。” 耶律肃稍稍用力捏了她的手背,“夏氏,你在我面前充什么无知妇人。” 夏宁沉默了瞬,垂着眉眼,“皇家之事,朝廷之事,如何是我能轻易议论的。” “夏氏,”他松开握着她的手,一本正色的叫她,“还记得我答应你的事吗。” 话题怎么跳到这上头来了? 夏宁想了想,故作无知:“将军答应了人家太多的事情,我一时想不起来您说的是哪一件了。” 耶律肃单手拢着她的脸,命她看自己,口吻严厉了些:“夏氏。” 夏宁收敛了神色,抿唇斟酌了须臾,才问道:“您要为兖南乡平反了么。” 兖南乡全部百姓,至今仍背着叛乱之名。 如今新帝即位,即将开朝问事。 兖南乡之事也该拿上台面议一议了。 耶律肃面色平静,薄唇轻启,“是,也不全是。” 他望着夏氏的目光逐渐深邃,似乎是在筹谋着什么。 夏宁遇上他的眸光,忽然心慌了下。 接着,就听见耶律肃继续说道:“我还要为夏氏平反,洗去你身上所有污名,请新帝为我们赐婚。” 秋季午后的阳光慵懒,晒得人身子暖烘烘的。 廊下,他们对望着。 话音已经落下,但她耳边的声音却挥之不去。 这一刻,巧言善辩的夏宁失去了言语,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人,喉咙口像是被什么灼热的东西黏住。 他说,要娶自己为正妻。 十里红妆。 许她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嫁入将军府中。 - 新帝登基后第二日开朝,骠骑将军就递上了为兖南乡百姓平反的折子。 折子上人证、物证列举的齐全详尽。 年幼的皇帝开朝就遇到这等大事,当下就没了主意,转过头去看坐在身后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 这等大事,本不该直接在朝堂之上递折子当面禀告。 满朝百官皆知新帝年幼,当朝递这种折子,岂非是要他难堪。 更何况耶律肃还是新帝名义上的表哥。 他这般在朝堂上为难新帝,百官心中皆是各有心思。 太皇太后思虑片刻后,才向着新帝颔首。 新帝得了回复,转过身去,撑着瘦小的身躯,强行摆出怒色:“兖南乡数万条人命竟是这般冤死、惨死,若非将军递来折子,兖南乡的冤魂难以瞑目!此事朕交给刑部主理、兵部协同。” 言语虽显得稚嫩,威仪不足,但给出的解决法子还算公允。 太皇太后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朝臣也松了口气。 新帝年幼,但如今看来,还算好学肯上进。 南延—— 气数未尽啊。 兖南乡一案是新帝即位的第一件大案,备受瞩目。 刑部、兵部不敢敷衍了事,再加上耶律肃手中人证、物证齐全,这件案子很快就有了决断。 公孙仲贪图军功,无视先帝调和之意,擅自下令屠杀兖南乡无辜百姓,导致兖南乡对朝廷仇怨积深,错信西疆人,致使兖南乡冤案,判死刑、即日行刑。 与公孙仲一并屠杀兖南乡百姓的将领,一律死刑,同日行刑。 摘去兖南乡百姓叛乱的罪名,恢复良民之身。 春花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向着兖南乡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迟迟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传出。 夏宁看着,也有些红了眼眶。 兖南乡那些枉死的百姓,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恶人受到了应有的裁决,但死去的人不得复生,活下来的娘子军却仍要在煎熬之中活下去。 在兖南乡一案结案后,新帝忽然在朝堂上问起一事,“兖南乡如今还有多少人活着?” 耶律肃出列答道,“不足十人。” 新帝沉默了一瞬,又问道:“原来兖南乡有多少人?” “兖南乡在籍的共计四千七百六十二人。” 朝臣默然。 新帝似乎是第一次触及到如此庞大的死亡人数,小脸有些苍白。他极力稳住情绪,青涩的询问:“这十人如今安顿在何处?” 耶律肃抱拳,折腰回道:“关于此事,臣还有一事请奏。” 新帝对他的语气是全然信任,毫不犹豫道:“准奏。” 耶律肃端正了站姿,沉稳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臣恳请陛下赐婚。” 哗—— 朝堂之上瞬间议论纷纷。 先帝逝世尚不足百日,耶律肃亦是皇亲国戚,虽有丧期百日内能办喜事冲喜的说话,但如今堂而皇之在朝堂之上请奏,实在有违骠骑将军素来的行事作风啊! 朝臣议论。 新帝瞬间懵了,立刻扭身看向身后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才开口:“此乃皇家私事,不便在朝堂之上议论。” 耶律肃跟着答道:“臣心慕之女子恰好与兖南乡一案有极大关联。她一介女子,在罪人公孙仲领兵屠城时已一己之力救下妇孺无数;在南境外城失守时,她更是带领娘子军杀出重围,这才不至于令兖南乡无人生还。” 太皇太后有心协助新帝推行崇武之策。 此时听耶律肃说起此女,以为是个极好的切入点,便接了话,饶有兴趣的问道:“哦?听将军说来,倒是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南延前两朝皆是重文轻武,这才让东罗、西疆这等小国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却不想还这般奇女子,姓甚名谁,是哪家将门之后?” 说完后,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若我南延有一半的男儿能有此女子的魄力、英勇,又怎会受西疆挟制多年。” 这两段话,将太皇太后崇武的心思展露的一清二楚。 满朝敢应答的却无几人。 推翻两朝的国策,这些大臣,至少有一半要丢了乌纱帽。 他们如何敢应? 仅有站在耶律肃一边的武将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两句:“真真是个侠女啊,与将军才是相配啊!” 耶律肃沉声答道:“回太皇太后,此女子您也认得。便是当年臣的外室夏氏。” 安静的朝堂瞬间炸了。 骠骑将军的那个外室啊,满朝,哦不,是满京城,甚至整个南延有多少人是不知道啊? 可是—— 那外室不是死了吗? 太皇太后立刻打断所有议论声:“此事朝后再议!” 耶律肃倒也不坚持,躬身应下。 太皇太后皱了眉,心知耶律肃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肆。 散朝后,立刻有宫人传他去慈安宫。 偏殿之中只有他们祖孙二人。 太皇太后见他来了,眉间皱起的沟壑深深,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大婚那日府中走水,报上来夏氏亡故,为何没死?” 赫然是怀疑他谎报。 耶律肃眉眼冷淡,语气更是平冷的回道:“东罗公主图赫尔从中作祟,伪装成慕乐婉的贴身侍女潜入将军府,设局拐带夏氏离开南延以此要挟于我。” 太皇太后的太阳穴狠狠一跳。 当时她久居后宫,对这些事情不曾过多关注。 如今听耶律肃说来,只觉得心惊,“不行,你更不能娶她!美人祸水,连东罗都知晓他是你的软肋,当初她与二皇子传出那般丑闻,京城皆知,先帝活活打死了耶律琮,赐死夏氏,如今你还要娶她?” 耶律肃直起腰身,面色肃冷:“夏氏与耶律琮之事,您该去问太后才是,当初她为了舍弃耶律琮,究竟做了什么事。” 太皇太后紧紧捏住扶手。 这是……皇后也参与其中了么。 她皱着眉,心绪已然不稳,但到底是在后宫几十年的老人,口吻坚定,“夏氏在京城沸沸扬扬闹出多少事情,生生将你的名声毁尽!一个女子行事至此,如何还能进入皇室?哀家绝不同意!” 耶律肃抬眸,“我此生只娶夏氏一人。” “糊涂!”她提声呵斥,单手重重拍在扶手之上,抬起手指着耶律肃,身子气的颤抖:“为了一个娼妓你这是在威胁皇祖母吗?!” 耶律肃眼神犀利,口吻咄咄逼人,毫不退让:“皇祖母,难道不是您在威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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