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肃见她的眸色有些心软,才问道:“夏宁,这孩子你可愿意抚养?” 他说的温柔。 可在夏宁听来,她只能在心中无声的叹一口气。 她回眸,不再遮掩自己的态度,直言道:“我是个没规矩的,手底下的丫鬟我也是多为纵容,若是叫我抚养,养育圆哥儿我也是散着养,并不会如何尽心竭力,为他筹谋殚虑。我如今精力不济,能保证的只有饿不着他,冻不着他,若您能愿意,便让圆哥儿养在这儿,若您觉得我这般会养歪一个孩子的性子,您可再另寻他处。” 她说的光明磊落。 而她提及的能做到的底线——‘饿不着’‘冻不着’,这是随便寻两个丫鬟都能做到的。 她想让耶律肃将对她的希望放至最低。 她这一生无法成为母亲,自然也不会从其他孩子身上寻找当母亲的满足感。 并非血浓于水的亲情,脆弱的堪比一张纸。 她不愿白白耗费这些精力。 说完后,她直视耶律肃,等着他的回答。 可他的回答,却有些出乎夏宁的意料。 “我虽能请几个丫头婆子小厮另至一个宅院将他衣食无忧的养大,可他迟早会得知陆家早已家破人亡,若他熬不过真相的绝望,这孩子便也废了。”耶律肃的口吻极淡,黑瞳中的眼神也极淡,冷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却令夏宁隐隐升起一种错觉。 他…… 似乎说的不止是陆圆。 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只是皇宫密辛,她不甚详细。 “将他养在世安苑中,一应杂事交给嬷嬷、丫头们去照拂,时不时见他一面,允许他唤我们一声干亲,好让那一天到来时,他能记起来,自己这些年来并非孤身一人。” 夏宁心思细敏。 从小的经历更是让她对情绪敏感。 这一瞬间,夏宁的心柔软了下来。 一软,脱口而出就应了下来。 等到彻底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答应了,倒也没有太多懊恼之意。 与其说……她对圆哥儿的哭包脸心软了,不如是说,她对耶律肃心软了。 父亲早亡,坊间还有谣言,他并非他父亲的亲生之子。 母亲禾阳公主是尊贵,但在丧夫生子后还要和亲去西疆,再到几年前一尸两命,再到这一年他与太皇太后彻底生了嫌隙。 或许,她这位夫君的童年,并非那般光鲜亮丽。 她心口如一。 心中生了怜惜,便柔着一双秋水剪瞳,在他面前抬起脸来,仅用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嗓音问道,“您说的是圆哥儿,还是……肃哥儿。” 一向镇定的耶律肃眼神慌乱了一瞬。 如湖面上泛起一层涟漪。 转瞬即逝。 最终,耶律肃也只是不自在的轻咳了声,“夏宁。” 方才两人间那微妙的、压抑的气息,已然消失。 但夏宁悄悄勾了下嘴角,往后退了一大步,一手卷着医书,一手捏着帕子掩住了半张脸,语调更似唱曲般的婉转莺啼,“夫君这脸翻得好生快,我这厢才应下了您的事,这就连名带姓唤上我了?” 美目哀怨。 眼波潸潸,眸子里的水雾缭绕着,仿若下一瞬就能掉下几颗眼泪来。 这句话听得耶律肃下意识想皱眉,又看着她故意摆给自己的唱作俱佳,一脸的无法,“好,是夫人。夫人退那么远做什么。” “自是怕您因我说错了话,要恼我,发落人家~” 耶律肃无奈,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何时发落——” 这下可是被夏宁捉到了错处。 这美娇娘揪着帕子故作垂泪,“当年,您打我打的还少么,您恼我恼的还少么?那二十板子可是将人家打的皮开肉绽……” 这一刻,耶律肃才想起,几年的夏氏就是这般性子。 黏不离手的性子,黏糊糊的缠着你,勾引着你。 从前还能冷着她,斥她两句没规矩。 可如今不能了。 看她入戏颇深,耶律肃的唇边忍不住逸出一声轻叹,英俊矜贵的面庞上不见一丝不耐烦,反而生出几许纵容,“夫人,玩够了么。” 夏宁呀了声,葱白似的一截手指遥遥指着他,“您瞧,您瞧,这就叹息上了,当真是娶到手的娘子就不稀罕了。” 耶律肃:…… 若不是当着孩童的面…… 有些头疼。 男人的眼梢微微下压,清冷的眼中耐心款款,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双手环胸,就这般看着她。 夏宁眼梢故作的怪嗔在他温柔的眸光下收敛了起来,她适度的把握着调情的分寸,见好就收,却还不忘朝他媚眼横飞一下,有些小女子得胜的嚣张之态。 只是她模样生的极为美艳。 这样嚣张得意的颜色,在她脸上,愈发耀眼娇艳。 倒不令人反感。 两人气氛正好。 只是躲在树后的小陆圆快憋不出了,狠狠吸着鼻子,发出呲溜呲溜的声响。 夏宁这才拍了拍脑袋,想起了这个新得的便宜干儿子。 她走到小陆圆面前三四步远,也不露出过分亲近善意的表情,头微微垂下,压下些视线,柔着声问:“能自己走路么?” 小陆圆憋着小嘴巴,红肿的眼眶里裹着一包泪。 有些圆墩墩的身子藏在树后,见她靠近了,愈发往树后躲了躲,却不理她。 夏宁勾了下唇,视线扫了眼一旁看过来的耶律肃,仍温柔着声音问道:“不想继续跟那位叔叔在一起的话,就同我走,可好?” 小陆圆裹着眼泪的眼睛飞快往旁边看了眼,又极畏惧的缩了回来。 耶律肃知道这小子这会儿怕极了他,只得看着夏宁哄着孩子。 小陆圆仍是憋着嘴巴。 只是脸颊上两坨肉嘟嘟的肉越憋越鼓了。 夏宁打算挑眉:“还是不说话?那我走咯?” 说完,她当真一转身就走了。 夏宁这边还在心里默数着一、二—— 跟着就从身后爆发出一声极其洪亮且委屈的爆哭声:“哇哇哇呜呜呜呜——我要家去!哇哇哇……我想祖母了呜呜呜……” 夏宁的背影一僵。 不……应该啊。 天青阁里的小孩子最吃这招啊…… 她转过身去,迎上耶律肃的视线,“夫人,您瞧瞧,把陆圆惹哭成这幅模样。” 她最怕听见这哭声,顿时愁的柳叶眉皱的都打结了,也顾不上被他揶揄,“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能哄好不?” 耶律肃沉吟了声,“且试试。” 夏宁一听他要试,当即战术性后退两步。 若不是当着孩子的面,她恨不得用手把耳朵堵了。 姑娘们哭哭啼啼的惹人怜爱,温言软语的哄两句她还有耐心,但豆丁大小的孩童啼哭声如魔音穿耳,她实在忍不了。 她看着耶律肃才靠近一步,小陆圆扯着嗓子,一屁墩坐在地上,哇哇乱哭的声音又高了两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尴尬。 夏宁:“不然……我去把嬷嬷寻来?她老人家定有办法。” 耶律肃挥了挥手:“速去。” - 张嬷嬷他老人家果真是有办法,手里揣着一包酥糖有备而来。 她模样亲和慈祥,再加上香喷喷甜滋滋的酥糖,几句话就哄得小陆圆愿意让她靠近,又愿意让她抱着。 抱着抱着,嬷嬷的手就一下下的顺在他的背上。 鼻音轻轻哼着童谣。 安静的院子里,阔叶树下的光影摇曳,随着初冬的微风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挲声。 小陆圆的眼睛里还倘着泪花儿,手里捏着酥糖,像是小猫似的轻舔着。 渐渐地,眼皮便重了。 小脑袋搁在嬷嬷的肩膀上,没有支棱起来的力气。 累的睡着了。 嬷嬷抱着小陆圆走到耶律肃与夏宁跟前,隐晦的问道:“将军,娘子,这孩子……?” 夏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后院收拾间屋子出来将他放进去,留个会哄孩子的丫头守着,旁的我稍后再与你说。” 耶律肃跟着说了句:“挑间主屋远些的屋子。” 嬷嬷应了声,便退了下去。 夏宁与耶律肃并肩站着,她觑了眼趴在嬷嬷肩膀上的小陆圆,嘟囔了句:“睡着时看着还算可爱,怎的哭起来都如此招人心烦。” 耶律肃看着她一脸困扰,安慰道:“也就这样两三年,待他大些了就将他挪去外院住着。” 夏宁勉强一笑。 想到这小家伙醒来后,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还要哭多少场。 她就觉得脑袋嗡嗡的疼。 这一刻,她竟有些后悔了。
第177章 圆哥儿告状 耶律肃当真认了陆圆为义子,又因眼下京中权势复杂,他身居高位过于受人瞩目,这事只有将军府的人知晓。 他还下了禁令。 不得外传。 违者军法处置。 是以,将军府里开始将陆圆视为主子,称呼倒是各有不同,有称呼小少爷的,也有称呼圆少爷的,世安苑里的人则更喜欢称他圆哥儿。 陆圆这孩子委实能哭。 话说那日被嬷嬷哄睡了后,醒来哭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实在饿的受不住了肚子咕咕直叫,用一碗甜粥哄住了眼泪。 结果粥才喝完了,众人还没歇上一口气,又开始哭上了。 这次他不嚎啕大哭,只是掉着眼泪,抽抽搭搭的说想家了,想祖母了。 惹得嬷嬷与几个丫头们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夏宁倒是去躲了清闲,一觉睡醒,听见外头没有嚎啕大哭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抱着雪团子打算去瞧一眼。 也不知怎么的,这次回了世安苑,雪团子又愿意亲近她了。 这会儿窝在夏宁的臂弯里,沉甸甸的有些压手。 但手感极好。 揣在怀里也是暖和的,比手炉还要舒服些。 夏宁抱着雪团子走到他们门外,听见嬷嬷哄的嗓子都微微沙哑了,几个丫头变着花样的逗他玩,可小哭包还是一枚小哭包,眼泪掉的啪嗒啪嗒。 荷心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夏宁,惊喜的唤了声,“姑娘!” 这一声,夏宁多少听出来几分‘救命稻草’的意思。 只可惜,夏宁并不打算进去。 她站在门外,远远的瞧着,“还哭着呢?” 嬷嬷闻言,有些无奈的答道:“是啊。娘子不必担心,只是忽然换了地方,见得又都是生人,难免不适应,过个三五日就能好了。” 夏宁嘶了一口冷气。 三五日? 她瞬间朝着嬷嬷露出同情之色,“嬷嬷辛苦了。” 嬷嬷自是说这是老奴分内之事。 夏宁看完后,正打算走了,一直窝在嬷嬷怀里的小哭包却转了头,看向门口,不经意就看见了夏宁揣在怀里的雪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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