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的众人表情各异。 安宜郡主神情有些意外的看向雍容华贵的皇太后,片刻后似是想起什么,眉心微皱。 宋夫人更是一脸看戏的表情。 当着正室夫人的面,皇太后却‘无意’让耶律肃与韩锦亲近些,一人是有妇之夫,一位是未出阁的黄花闺秀。 即便两人有师兄妹的关系。 可好歹夏宁这正室还在。 皇太后一句未提及夏宁,可殿中所有人都注意着夏宁,就等着她是何反应。 顶着这些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夏宁仍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眉睫微垂,神情淡淡的,在遮掩的眼睫下,一抹嘲讽闪过。 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冲着她来的。 她故意不理会那些视线,前倾些身子,素手执起一个杯盏倒起酒来。 才倒了半杯,就有一只宽厚掌心粗粝的大手从她手中夺过酒杯。 耶律肃取了酒杯,弯腰与她道:“你还在喝药,不得饮酒。”他言语淡淡,动作极富耐心、细致,又为她倒了一盏热茶推到她面前,柔声道:“听话。” 口吻流露着自然的亲昵。 像是哄着家中孩童般。 什么师妹、太后,都不如身旁的夫人不饮酒来的重要。 韩锦将这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心中腾起妒色。 她心中如高岭之花的师兄,怎会对一个烟花女子露出这种表情? 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她心中更是不甘,上前一步,“师兄——” 这二字才出口,耶律肃便已抬头,视线投来,冷漠疏离,“本将早已退出藏剑山庄投军,江湖朝廷两立,想必山庄内已无我的名字,师兄这一称呼,望韩姑娘慎言。” 这一句话,将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甚至还说韩锦太过主动,明知故犯。 高傲如韩锦,咬着唇,挺着心中的清傲孤身而立在大殿之中,显得有些可怜。 上殿的皇太后适时开口:“这倒是哀家的不是了,”她状似内疚的叹一口气,“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一遭缘由。” 若皇太后不开口,这事还能由旁人揭过去。 可她这般说了后,除了耶律肃本人、耶律珩,谁也无法插口。 耶律肃不理会这场闹剧,掀袍落座,甚至还有心思照顾夏宁的吃食。 耶律珩握拳轻咳了声,朝韩锦道:“韩姑娘辛苦了,方才的御心剑让朕大开眼界,快入座歇息罢。”说完后,又看向皇太后,笑容没了对臣子的故作高深,露出些稚气,“是儿子好奇心重,非想看一看御心剑才有这些事,母后切勿往心里去。” 少年皇帝在几人间游刃有余,最后才看向还站在一旁的立昌侯,笑着道:“立昌侯也快去落座罢。” 立昌侯这才行礼退下。 他路过耶律肃这一席面前,还特地多看他一眼。 谁知耶律肃不起身,甚至连回礼的视线都不曾抬一下。 立昌侯脸色变化,当即甩袖离去。 夏宁将一切看入眼中,端起到了大半盏茶水的杯盏递在嘴边,已掩饰自己嘴角的冷色。 当年的慕氏,如今的韩氏。 皇太后的手段如何就不会变变? 贬低她,抬举旁人推到耶律肃身边,他性格孤傲最是厌恶旁人擅自替他做主行事,皇太后这样逆他而行,又图谋什么? 还是说她只是容不下她的出身? 为此,甚至不惜得罪耶律肃? 散场的歌舞再度开场。 只不过没多少人再有心观赏歌舞。 宫中歌舞千篇一律,年纪大些的看了十几年早就看的腻烦,再加上如今新帝年幼,歌舞更是守旧枯燥,舞姬穿的严严实实,舞姿保守木讷无趣,也就丝竹之声听得热闹些。 气氛尚未回暖时,宋夫人忽然开口,她似是与旁人说的,可声音实在大了些,几乎传进所有人的耳中:“方才韩姑娘的剑舞过后,再看这些歌舞,竟是品不出什么趣味了。” 立昌侯的位置今年不知为何排的也前。 与宋太傅离得并不远。 韩锦听后,淡淡一笑,“宋夫人客气,晚辈惶恐。” 宋夫人又是拉着她一顿夸,夸完后,收回的视线一扫,像是才注意到坐在对面一列的夏宁,恍然道:“听说夏夫人当年的剑舞也是一绝,不知今日除夕宫宴,我们是否有幸得见?” 这要求提的实在唐突。 即便是与耶律肃不睦的宋太傅听了后也不禁眉头一皱,伸手扯了下宋夫人的袖子。 宋夫人抽回自己的袖子,甚至还看向上殿的皇太后,笑吟吟道:“娘娘,您说是么。” 皇太后放下酒盏,似乎为难了一瞬,却又有些好奇,“这……”接着便看向夏宁,眉目和善的问道:“夏夫人?” 她像是无法直言拒绝宋夫人。 当了一回无辜被迫之人。 可她贵为太后,身份如此尊贵,这般表情,在夏宁看来实在假的很。 有了皇太后的开腔后,自然也有几个瞧不惯耶律肃的文官帮着开口:“听说夏夫人的剑舞亦是一绝啊,当年一掷千金也——” “这些话你们也好意思说出口?也不照照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安宜郡主实在听不下去,皱着眉道:“官员狎妓可是重罪,看来几位大人没少往烟花柳巷之地去啊,就是不知你们的夫人可晓得?” 最先开口的几个文官齐齐变脸。 索性他们的职位尚不足带家眷前来。 不然家中也要翻了天。 也有官员呛声:“几位大人说的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倒是郡主何来狎妓一说,狎的又是哪门子的妓?文官清流最终声誉,如何会自毁前——” “哐当——” 杯盏坠地碎裂之声冷不防响起。 众人循着声望去。 只看见耶律肃收回胳膊,敛了敛朝服的广袖,眉眼间浸满了寒气:“不慎失手。”他略微弯下腰,拈起地上的碎片,身姿顿了顿,被他捏在手中的碎片发出细微的开裂声,碎成更小的瓷片从他的手中坠落,他只甩了下手,嗓音冷冽似冰霜刀刃,“虽说是除夕宫宴,不必似平日那般恪守规矩,但诸位未免太过放肆。” 自他失手打碎杯盏,大殿中的丝竹之声不敢再奏。 歌舞也齐齐停了站在原地,不敢再舞。 而在他话音落下后,殿中更是静的连一根针坠地声都清晰可闻。 这个男人的气势凌厉,甚至比上殿的少年皇帝更甚! 那些个开口的文官纷纷束手垂首,不敢再坑一声。 倒是宋太傅站起身,冲耶律肃遥遥鞠了一躬:“贱内言语冒犯,还望将军见谅。” 可耶律肃却不想轻而易举的一句‘见谅’就略过。 正要开口时,夏宁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 耶律肃侧首看她。 夏宁缓缓一笑,转头看向宋太傅,红唇启合,吐词字字清晰,字句有力:“我出身如何怕是天下皆知,众口悠悠我们也不会一一去计较。听闻太傅大人桃李满天下,门下若是有一二寒门学生,苦读数年一朝金榜题名,谁不会夸一句不容易?” 她语气不急不缓,端着一股子从容不迫,视线轻移,落在宋夫人面上时,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可为何尊夫人独独对我有偏见?我辛苦为自己挣来的体面,大家同为女子,宋夫人不说我一句不容易,反而处处提及我的出身,我与夫人不过今日第二面,着实不懂夫人为何如此为难我?” 夏宁的声音沉稳,并不曾故意提高嗓音。 可就是她这态度,就让人忍不住想要聆听。 宋夫人被夏宁说的脸色涨红,开口就要反驳。 夏宁的速度比她更快一步,她莞尔一笑,不再收敛遮掩自己的气息,这一笑仿若变了个人似的,媚眼生情,倾国倾城,“太傅大人身为天子之师,却家教不严啊。” 轻笑一声。 并非是故弄风情的轻慢。 而那最后一句话,倒是别有深意。 宋太傅脸色铁青,见宋夫人还想开口反驳,忍不住低声呵斥她一句:“还不快住口!” 夏宁也不等他们言不由衷的道歉。 她站起身,敛了敛衣袖,抬起下颚,看着皇太后道:“臣妇敬仰娘娘,若娘娘想看臣妇献艺,臣妇自然愿意。” 身旁的耶律肃猛地掀起视线。 不止耶律肃,众人皆看向夏宁。 她已然狠狠打了宋太傅的脸面为自己挣回了体面,可为何这会儿又要自甘放低身份献艺? 夏宁回眸,在面对耶律肃时,她的眸光多为温柔。 她抬起帕子,虚虚掩住唇,与他无声说道:“我去去就回。” 说的,仿佛像是她只是有事离开一趟。 耶律肃暗沉的眼底压下诸多情绪,最终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眼神,“小心身子,切勿勉强。” 夏宁拈开一笑,柔情款款。 这一笑,更让人花了眼。 殿中的舞姬纷纷退下,她并未立刻走到殿中,先是走到乐师旁,弯腰颔首低声询问几句后,她又走到立昌侯一家子面前,略一矮身福礼后,向韩锦道:“入宫不得携带刀剑,我手边寻不到长剑,想问韩姑娘借用片刻。” 在座的宗亲、大臣及命妇,都不是憨傻的。 这会儿才恍然大悟一事。 在场的文官多,自然不会随身携带刀剑。 连骠骑将军入宫都不得携带刀剑,那立昌侯的女儿又是如何携带长剑入宫的? 方才殿上的种种,除非都是早有算计? 众人心中各有想法。 而韩锦似乎面露讥讽,将长剑扔了过去,见夏宁稳稳接住后,冷哼了一声。 夏宁回到殿中,侧过身,朝着乐师略一颔首。 丝竹乐声一齐响起。 是缠绵悱恻的桃花奴一曲。 曾经传遍京城的曲子。
第188章 旁人的东西,我更不屑 夏宁虽身着礼服,但行动丝毫不受妨碍。 她伴着多情的丝竹之声,手中的长剑褪去利气,随着她的身姿变得妩媚柔情,又如蛇蝎婀娜多姿,眉眼流转、抬手侧身,处处皆是丝丝剪不断理还乱的妖娆。 虽不入流,难登大雅之堂。 但不可否认,极美,极妖。 她美如妖姬,勾出了人心底最不堪的欲望。 桃花奴奏至高潮,丝竹之乐悄然变化,她的剑舞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化,斜刺横挑旋身落地—— 一招一式凌厉生风。 缠绵多情的眸光也添了坚韧犀利。 丝竹声越演越烈,仿若千军万马。 她的剑势一同跟上,凌厉咄咄逼人。 像是背水一战的决心沉沉,杏眸不再温柔多情,眼神坚毅面庞肃冷,剑招式式染上杀气! 不是前面韩家大小姐的飒爽,而是真正令人心生畏惧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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