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过战场见过炼狱之人才有的眼神。 殿中所有人震惊的无法回神。 丝竹乐声陡然急停,她跟着收势,随手挽了个剑花,一改方才的杀意,这会儿却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收起长剑后,她站稳身形,呼吸略有些急促,面颊生出些红晕来,但头上的发髻、身上宽大厚重的礼服却丝毫未乱。 她福了福身,守着规矩行礼:“臣妇献丑。” 少年皇帝哪里见过这般别出心裁的剑舞,看的脸颊通红。 连夏宁朝他福身行礼,竟也一时支支吾吾的没开开口,可心中微痒之后,在想起刚才那一段剑舞,在看眼前藏在宽大礼服下的纤瘦身躯,胸中才缓缓涌出豪迈之气。 他带头起身鼓掌,少年故意压着老沉的嗓音,但言语激动间难掩慷慨与年少青涩,“夏夫人虽为一介女流,方才那段剑舞中却藏着豪侠之气,令朕想起去岁夏夫人孤身一人独闯疫区救下魏家村数千百姓,今年复又率领娘子军抵挡西疆进犯!这方是巾帼不让须眉!” 耶律珩长在后宫。 见的多是心机深沉的女子。 她们无一不是孱弱、需要男人去保护的。 可今日看了夏宁的剑舞后,先是柔媚万千的缠绵,接着就是不认命不服输的韧劲、再至最后的杀气腾腾—— 或许,这一段剑舞一如她不甘认命的拼搏。 若南延能有更多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少年皇帝的掌声在殿中格外刺耳、醒目。 殿中一片死寂。 无人想到耶律珩会有这个反应。 连皇太后都不曾想到自己生出来的儿子会如此赞扬一个——娼籍出身的女子。 即便她颇有本事、手段,但也改写不了她卑贱的出身。 “皇帝……”她略有不赞同的开口。 小皇帝听见后,停下手,转头望着皇太后,年少的脸庞上那双故作沉稳的眼眸此时闪亮着,他肤色极白,这会儿现出微微红晕来:“母后,若我们南延的男子、不!哪怕是南延将士个个都能如夏夫人这般坚韧英勇,不认命不服输,南延对周列国又何惧之有?!” 自从他登基后,深刻明白了南延早已只剩下一个看似强大的空壳。 而这空壳,仅靠着耶律肃一人在撑着。 若今年西疆进犯,他们没有耶律肃,甚至没有他手下的九千精兵,怕是南境早就失守! 只要丢了一个城池,南延迟早会被列国蚕食! 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尚能有这般骨气,偌大一个南延,难道真就培养不出这样的将士么?! 他的声音在殿中,被无声的压抑吞噬。 待话音落下,耶律珩才意识到这一殿的死寂。 他缓缓移动视线,看向殿中大臣、宗亲的目光,眼中炙热、激动的光一丝丝黯淡下来,他转回视线,看向身旁的皇太后。 皇太后面对他的目光,下意识就皱了眉,如今他根基尚未坐稳,怎能如此鲁莽宫宴上说出这种话来? “皇帝,你失——” “陛下英明!” 耶律肃站起身,长身而立,拱手看向上殿的少年帝王,嗓音沉稳清晰,掷地有声:“如今边境安稳近期内并无战事,正是选拔人才养兵之时,臣恳请陛下重开科举武试!” 全场沉默。 亦有不少人震惊。 没有想到耶律肃会提议的如此仓促。 科举武试早已废除多年,尽管耶律肃受到少年皇帝的重用后一心想要提高武将的地位,但如今在宫宴上猝不及防的提出请求,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这……未免太过儿戏。 今日定国公身体抱恙,并未出席宫宴。 陛下才冷静了些,此时听了耶律肃的请求后,眼中的激动之色又重新燃了起来,“极好——” 才说了两字,宋太傅忽然起身,拱手朗声反对:“陛下,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他受先帝嘱托为帝师。 提出反对之见,名正言顺、底气十足。 “如今边境稳定不假,但这些年南征北战,与东罗、西疆更是冲突不断,一次战役便是劳民伤财,致使国库空虚,眼下更应当恢复民生增加税收,待国力富裕后再考虑将军之言!” 耶律肃与宋太傅早就不对付。 一方想要推行重武国策,一方则想要维持现状。 势力对立,两人也各有拥护者。 一时间,殿上众臣各抒己见。 耶律珩看着殿中的乱糟糟的一片,即便他故作老沉,但终究登基时日尚短,大臣们在他面前也多少有些收敛。 可今日将军和宋太傅都争执起来了,他们如何还能忍! 毕竟已经忍彼此很久了! 索性不忍了! 少年皇帝一时有些懵了。 一边是太傅,一边是自己憧憬的骠骑将军,而且他们还是因自己之言才会争执。 最终场面由皇太后制止。 她扬了声音,亲善道:“好了!今日乃是宫宴,不谈国事。太傅、将军快快落座罢。”顿了顿,又看向夏宁,语气一如方才的亲善,仿佛刚才当着大臣打她脸的并不是皇太后自己,“夏夫人大病初愈,方才的剑舞也辛苦了,快回去坐着歇息罢。” 皇太后出声了,众人这才住声。 宋太傅与耶律肃各自落座,众人也纷纷落座。 夏宁手中还持着剑,并未立刻回坐,而是走向立昌侯一家。 走至途中还听见皇太后在问:“歌舞呢,为何停了?” 喜庆热闹的丝竹乐声才接着响起来,舞姬陆续上场,这一次更是没有多少人看了。 前有韩锦的御心剑,后有夏夫人的惊艳一舞,更是让人耳目一新。 这会儿上场千篇一句的宫中歌舞于众人而言味同嚼蜡,还有什么可看的。 视线都悄没声息的留意了夏夫人。 只见她走到立昌侯一家席面前,将长剑递还,听见她柔婉的嗓音传来:“多谢韩姑娘的剑。” 韩锦甚至都不曾站起身,只是抬起头,态度冷淡着回道:“不必了,我生性爱洁,旁人用过的东西向来都是丢了的。” 她言语这般,坐在旁边的立昌侯夫妇却像是没听见似的。 夏宁笑了笑,“我却也不能收。我与将军空身入宫,若出宫时携带佩剑,且又非是赏赐,难免一时说不清楚。而韩姑娘呢,入宫时明明佩戴了佩剑,出宫时却没了,更是说不清楚。” 她说的不急不缓,却字字点拨着韩锦的‘违规’之处。 立昌侯夫人方才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夏夫人好生厉害的口才。” 夏宁轻轻一笑,面上温和,但眼神中却毫笑色,“我就是个不愿意吃亏的性子,否则旁人都欺负到我头上,还让我笑脸迎人,实在不是我的作风。” 说完这句话后,她弯下腰,将长剑不轻不重的放在席面上。 抬起头,对这一对母女勾唇一笑,讥讽轻慢:“旁人的东西,我更不屑。” 话说的极轻。 放下后转身离开。 韩锦被激的生出恼怒之色,就要站起来质问时,被立昌侯夫人眼疾手快的摁住了胳膊。 四周的女眷们个个耳力过人。 只听见她们低声细语着。 “好傲的性子,娘娘善待几分就当自家还如当年一般呢。” “不知娘娘抬举那究竟是何意,这不是就打夏夫人的脸么?如今陛下还需仰仗将军,她这样做,得罪了将军,亲近了那家……图什么?” 有人赞同着小声嘀咕:“就是,单看今日宴席之上,将军对夏夫人多体贴入微啊,对那家呢,没这个师兄妹,将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你还别说,这位夏夫人性子倒是爽利!那一段剑舞看的我都忍不住喜欢她几分。” “原也是苦命的女子,听说是自小就被遗弃就青楼跟前,如今算是靠着自己熬出来了。” 这些女眷口中的一言一语,竟是偏向了夏氏。 听得韩锦眉头紧锁,“善用心计娼——” “噤声。”立昌侯夫人低声喝止,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训道““你入山庄磨练都这么久了,怎么的性子还是如此易怒?坐下,淡定些,否则在旁人眼中你只会被她给比下去。且那位——”立昌侯夫人的视线往夏宁那处瞥了瞥,“听说病痛缠身,是短命之相,又有娘娘抬举你,你急什么。” 韩锦却道:“可她今日舞剑时气息匀称,脚下步伐稳健,根本不像身患疾病。” 立昌侯夫人淡淡撇她一眼,“娘娘自是有把握才会同我们说的。” 韩锦这才不再言。 只是周围的议论声令她心生厌恶。 宴席仍在继续,气氛却不如之前热闹。 倒是有武将带来的女眷遥遥与夏宁举杯示意,夏宁无有不应,席面上的菜肴没吃多少,喝了半肚子的茶水。 熬到散宴,夏宁与耶律肃一同出宫。 大雪纷飞,满地积雪霜白。 出宫的车轮碾过留下长长的痕迹,也很快被落下的雪花盖住了痕迹。 宫门口挑起的宫灯,透出昏黄的烛火洒在地上,成了这雪夜中最温暖的一角。 在夏宁一行出了宫门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回首看去,是安宜郡主持着伞脚步匆匆的走来。 夏宁偏首,与耶律肃低声道:“我去去就来。” 见她说完后就要走出伞下,耶律肃扣住她的手腕,将垂落在肩上的兜帽戴起后,才道:“去罢。” 夏宁抿唇一笑,“诺。” 这一字,说的轻悦。 她转身,斗篷的一角随着扬起,又落下,只听见她脚踩过积雪的吱呀声。 夏宁朝安宜郡主走去,两人碰面后,她止步,屈膝浅浅一福,“郡主。” 安宜郡主往前一步,将手中的伞面往她头顶上递了递,替她挡住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一手又虚扶她起来,“不必如此,我来寻你,是想同你说,席上我说的话你莫往心里去。” 夏宁想了想,才恍然一笑,“我才是要多谢郡主替我说话。” 安宜郡主抚了扶胸口,看样子似是松了口气,“那就好。”她视线往后偏了偏,又挪回来,嘴角笑意渐深,“雪愈发大了,你身子不好,我就不拉着你多说话了,待到雪化后,我们再约。” 夏宁注意到她别有深意的笑容,也跟着浅笑,柔软着嗓音应下:“好。” 两人分开后,安宜郡主身后的大丫鬟才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伞撑着。 只听见安宜郡主感慨道:“这般刚柔并济的女子,难怪将军喜欢。” 另一边。 夏宁与耶律肃上了马车,他随口问起:“你何时与安宜郡主关系如此好了?” 外头气温冷。 马车在宫外守了许久,虽里面烧了个小小的炉子,但寒气却浸入了车厢的坐垫里,湿冷的寒意裹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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