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耐地乜他一眼,“别败兴,你先出去吧。” 屋内只剩两人,皇帝一把推开轩窗,笑道:“听说站在长廊尽头那儿,瞧皇宫的景象才清楚呢,不过咱们的身份不方便,勉强在这儿看看吧。” 日日都在宫里,其实瞧皇宫不算新奇,但总需要些噱头,才能得机会与她相处。 姜涟摘掉帷帽走至窗前,“小时候听别人说起长丰楼,很想来,求了我父亲很久。” 皇帝接上话茬,“老师最爱安静,想来是不曾带你来过的。” “是,只怕是绑都绑不来的。”姜涟笑着打趣,探头往外张望。 不知是不是位置的缘由,只能大致看见皇宫的轮廓,四四方方的一块地方,里面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想来就是各处宫殿,旁的因为黑暗也瞧不清什么了。 她有些失望,撇着嘴摇头,“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幸好幼时没有来,来了是要哭着找掌柜争论的,若不是知道那个位置就是皇宫,谁能认得出来?” 自从重逢之后,他几乎没听过她说这样的俏皮话,不由失笑,转头凝视着她的双目,“你现在要不要哭着找掌柜争论一番,说不定还能免了这一顿。” 她被他盯着不大好意思,侧过面去回应:“还是不必了,我怕人家认准了我要吃白食,要将我打出门去。” “他们不敢。”皇帝将手支在窗沿上,涌起对过往的怀念来,“说起来,还是幼时好,瞧什么都是有趣的。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听老师讲,油纸灯放进荷花池里,荷叶是要腐烂的,咱们好奇,还真的特意去试过。” “记得。”姜涟弯唇笑起来,“荷叶会不会腐烂到现在也不知道,只是毁了我母亲的那缸千瓣莲,倒挨了好大一通骂。” 她母亲最爱莲花,姜府种过无数缸,都为讨她母亲开心,那年的千瓣莲毁在他们俩手中,现在想想,合该受一顿训斥。 皇帝也跟着笑,笑完又觉得悲痛,姜家那样好的人家,怎么就落得那样的下场,当初姜家落难,他还在平州,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先帝命人一夜之间铲除姜家,他始终不信安在老师身上“坑害百姓”的罪名,自回京之后,也一直在命人探查,可始终没有眉目,或许将来有一日查出真相,还能还老师的清白。 没有听到他的声响,姜涟转头看向他,正望见挂住他墨发的耳环,说不明白为什么,她并未知会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伸手便触了上去。 他感受到她的靠近,微微一怔,却并未阻拦,任由她耐心的解开勾缠的发。 她低垂着头,睫羽落下阴影,丹唇轻轻抿起,让人瞧不见她的神色,只能看见手指在他的发上翻转,这样的景象,即使两人没有紧贴着,仍有种胜似耳鬓厮磨的熟悉感。 他心满意足,不管拿什么同他交换,都抵不上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耳环终于被她解下来,她将手伸到他跟前展示给他看,有些得意,“弄好了,这耳环流苏……”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 他原不该心急,更不该在此时迫切表露自己的真心,可他在她跟前,永远拿不出来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冲动地将手覆到她的手心,忽而笑道:“从离开京城到平州,再从平州回到京城,我一直都很想你,一直。” 她闻言呆立,忘了收回手,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明,更不知他下一刻会说什么。
第44章 皇帝瞧出她的无所适从,胆怯且无助,极怕自她口中听出难以接受的话,不得不收整心绪,默默收手掩饰般背到身后,故作若无其事地走至桌前,勉力笑道:“景致不合你的意,尝尝饭菜吧。” 彷徨失措的状况戛然而止,姜涟辨不清究竟是何感受,大抵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她随他到桌前,欲先为他布菜。 他再次拦住她,“不必遵那些虚礼的,就像寻常家里用饭。” 她点点头,随手夹了一些,没有心思细细品尝,不知味道究竟算不算得上乘。 皇帝的注意力又落到她耳朵上,观察最开始被他摸错的那个耳环,圆润的东珠垂在耳侧,多少有些突兀,这不是寻常女子穿耳孔的式样,不由心生疑惑,询问道:“为什么还要在上头穿第二个耳孔?” “这……这个吗?”姜涟下意识地掩住耳朵,那个代表着桎梏的耳孔,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为了好看,对,为了好看。” 她连接重复两遍,不知是在试图说服自己,还是在试图让他信服。 他并不反驳她,还在注意那颗东珠,不知道她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那样重的东西,垂下来时兴许会有些疼,可女孩子的兴致和趣味他领会不了,她既然说为了好看,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 天光在正午时分彻底倾泻下来,起初还有些昏暗的书案,一点点亮起来,直到被日头彻底铺满,渡上层煌煌的色泽。 裴瞬坐在那片金色里,将案上书信读过一遍,便伸手透进火炉中,任由烈火将其吞噬,不会再留下半个字眼儿。 正看得专心,隔着半开的窗,突然听见承乐搓火的声音,“王爷,出事了,王爷。” 承乐虽不算是个稳重人,但在裴瞬跟前不敢像现在这样发急,他听得直皱眉,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承乐狠狠喘了口气儿,面上皆是惊惶,吞吞吐吐道:“魏作章死了,被林……林家姑娘杀的。” 这消息太过骇然,裴瞬也被惊得没了声音,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哑着声音冲他招手,“人呢?快带本王过去。” 承乐是看到尸首的人,被林同裳杀人的法子吓得不轻,一路絮絮不止说着来龙去脉:“林姑娘前半晌来府上的时候,给您禀告过,也照您的意思寻了些有意思的玩意儿,暂且把她安置在兰亭那儿,但底下人一时疏忽,不知道怎么叫林姑娘跑到西院里面去了。还是看守着魏作章的侍从先听见院里有声音,等进去一瞧,林姑娘浑身是血,手里抓着根簪子,地上正躺着魏作章,人早已经断了气了。” “知道了。”裴瞬心乱如麻,搞不清究竟是何状况,明明是日日撒癔症的人,连身边人都认不清的,怎么还能动手杀了人? 脚下匆匆,沿着游廊往关押着魏作章的偏院疾行,王府最为偏僻破败之处,便是西院。 院门大开着,原本还窃窃私议的侍从们,瞧见裴瞬过来,纷纷压低了头不敢言语,他们是负责看守的人,现在人死了,不管是死在谁手中,他们都得担责。 守在林同裳身边的承安也出来迎他,为难道:“王爷,林姑娘就在里头,属下劝了许久,她就是不肯出来,守在那儿一动不动,您进去看看吧。” 这处院子被荒废太久,连带着屋内都荒凉不已,四面的窗早已被钉死,只留下开着的门勉强照进些光亮,翻飞的灰尘在光下愈发“张狂”。 裴瞬满面严霜,任由他们推着进了屋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陈年的腐味,逼得他掖起鼻子屏住呼吸,他往里张望,看见背对着他站得笔直的林同裳,她脚边就是已然身亡的魏作章。 他低声试探地唤了声“表姐”,眼见她缓缓回过头来,那张泪流满面的脸、那双清亮果敢的眸子,不似前些日子的天真懵懂,他几乎一眼就能瞧出来,她此时此刻理应是清醒的。 “是我杀了他。”林同裳的声音格外地镇定,没有半分掩饰地举起手中的簪子,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裴瞬不敢笃定她的状况,顺着她的话回应:“我知道,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原来将他带回来,就是要任由你处置的。” 簪子尖端还在往下滴血,林同裳仿佛听不进去他的话,依旧在重复:“是我杀了他,是我。” “我知道的,不妨事。”裴瞬轻声安慰着她,抬手命承安放缓了推动轮椅的速度,一步步向她靠近。 等离得近了些,幽暗的光下血流满地,他终于看清眼前两人的情况,林同裳青莲色的衣襟前满是鲜血,连带着面颊与脖颈都溅上点滴,衬着那张带着英气的脸,多了些凌厉的美。而倒在血泊中的魏作章,胸前的伤口分不清到底有多少,衣裳已被染成血色,手上和脚上锁链都浸在血中,双眼还大睁着,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死在一个女子手中。 林同裳随着他的目光去观望,看到死在她手中的人,神思反倒愈发地清明。 裴瞬已经到她跟前,他以为她的恍惚是源于恐惧,第一次没有顾及地抓住她的臂膀,“我先带你出去,你不必担心,自有人会收拾妥当的。” 她却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脚底正踩上浓稠的鲜血,她想要抬起脚躲避,却留下越来越多的血印。 她怔怔望着,所幸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怎么来了这儿,隐隐约约记得这儿有我想找的人,我趁着外头的人不备的时候躲进来,我自己心里清楚,脑子里原本是没有从前的记忆的,可是我推门进来,看见他的脸,不知怎么地,竟然只有杀了他这一个念头。” 撒癔症的那些日子,明明是不清醒的,迷迷糊糊地却能记得此处,来的时候只是一个灵光闪现,像是受了什么指引,一定要到这儿来,从拔下簪子刺进他身体的那一刻,她犹如回光返照般,什么都记起来了。 记起她死在悬北关的夫君,记起前些日子的荒唐,更记起眼前人是她必须手刃的仇人。 “咱们先离开,出去慢慢说。”裴瞬欲伸手再去拉她,她此时的清醒带着癫狂,未必是好事一桩。 她摇头,被困在自己杀人的那一刻,接着道:“我拔下簪子刺中他,他想要逃,可惜他挣脱不了,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下地刺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回,只知道他再也不会反抗了,我才停下来。” “不要再说了。”裴瞬悲悯地望着她,冲她做出噤声的动作,“这不是你的错,且他原本就该死,你杀了他不过是在为你夫君报仇,你还记得吗,你之前跟我说你要亲手杀了他的。” 她越是描述地清晰,越让他觉得她正处在崩溃的最边缘,一切的平静都是强撑。 “是,我要亲手杀了他的。”林同裳连连点头,唇角荡起些笑容,可她眉眼间并无笑意,勾起的唇只有难言的苦涩,“所以看到他没了呼吸,我竟觉得很高兴,我终于替周敛报了仇。” 说着,她跌坐在地,裙裾沾染上鲜血,却毫不在意,已经湿润的面庞,再次落下泪来,喉咙间是压抑的啜泣声,并不像她说的那般高兴。 “起来吧。”裴瞬极力劝说,她恍若不闻,他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转头叫承安,“快将她扶起来带回去,再叫郎中来。”
第45章 林同裳几乎是被承安拖出阴暗的屋子,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魏作章的尸首上,为她的夫君报了仇,她原本应该痛快且雀跃的,现下却只有空落落的感觉,摇摆不定地没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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