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又如何,她的夫君却再也回不来了,心头被巨大的悲痛充满,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决堤,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栗,挣扎着泣不成声:“放开我,快放开我。” “林姑娘。”承安不敢再动她,任由她自他臂弯中滑落,瘫坐在檐下的长阶。 众人都没了法子,裴瞬只得命人先去请郎中来。 她也不顾正在人前,半俯在阶上,愈发放肆地哭起来,整张脸被泪水润湿,声泪俱下叫她难以喘息,不得不轻锤胸口,才能顺下被阻塞的那口气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泣已经没了声音,木然地坐在那儿,有种形如槁木的枯败感。 郎中慌慌忙忙前来,把着她的脉象却是无计可施,忧心询问:“姑娘都有哪里不舒坦?” 她不吭声,呆滞地望着郎中,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裴瞬以为她又开始撒癔症,推着轮椅到她跟前,正欲哄她回去,却听她率先开了口:“我的病症大约没人能医得好吧。” 她的情绪实在变化太快,适才还万念俱灰,这会儿又见清明。 裴瞬勉力轻笑了下,打着圆场:“怎么会?这个郎中不成,着人去宫中给你请御医来,哪里会有医不好的病症。” 林同裳也跟着他笑,“我记得前些日子的事情,成了那副模样,也干了不少蠢事,劳烦你照料我。” 前几日的种种都历历在目,每一样都足以让她羞愧致死,可如今她都不在乎了,只是觉得难为了身边的人,还要费尽心思地哄着她,特别是裴瞬,她本不该麻烦他的。 裴瞬摇摇头,“我也未曾做什么,最辛苦的还是姨祖母。” “是,我叫祖母操碎了心。”林同裳抬手抹去面上残泪,想起她祖母为她的打算,还有些难堪,“祖母突逢此变故,为了我思量难免昏头,同你提起那些不该说的话,我代她同你说声失礼,你莫要往心里去。” 他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是在说她祖母要他纳她为妾一事,那都是糊涂话,他毫不在意地回应:“我是小辈儿,怎么会将姨祖母的几句话放在心里。” “还是要向你道一声多谢。”她缓缓起身,端端正正地朝他行礼,“我想回林府去了,你送送我吧。” 她记得所有的糊涂事,连带着第一次跟他回王府碰见姜姑娘,弄得人家气愤进宫都一清二楚,她很是愧疚,在回林府的马车上还跟他道歉,“因为我惹得你和姜姑娘不大愉快,等她出宫回来,我必然亲自同她解释,不叫她误会你我。” 裴瞬说不必,“她可能再也不想回王府了。” “怎么会?”林同裳颇为惊讶,她与姜涟有数面之缘,虽不曾深交,但她对姜涟的印象是极好的,也能瞧得出来,两人是有真情意在的,“你既对她有情,又怎么舍得她离开王府?” 裴瞬默不作声,是为她那句“对她有情”,对于他来说,姜涟是他救回来的落难孤女,是为永远陪在他左右被困王府的掌中雀,他对她有怜惜情、占有欲,至于什么爱意,在此之前他从未深想过。 林同裳能领会他茫然目光的含义,不由又问:“你若对她无情,何必偏偏要她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何必为了她给皇帝祈福置气,又何必因为她不回王府而失落。” 字字句句都正戳中他的心思,他一贯巧言善辩,却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可林同裳还在说:“你若还分不明白,只需仔细想想你待她同别人有多么不同便是。” 多么不同?如果救下她,为给她谋得一丝生机跪求到先帝跟前,希望她长久地陪在她左右,容忍她的欺瞒仍要她回王府,这些都算是不同的话,那他的确没有可辩驳的。 另外还有需要确定的地方,在他们短暂分别的这几日内,他的确很不习惯,跟他知道她在府中,只是因为旁的事不曾见面的感触全然不同,他需要她在他的地方,一直在等着他,无论何时他回过头去,都能瞧见她的身影。 他始终缄默,直到到了林府仍未开口。 “你莫要再下来送我了。”林同裳起身弯下腰,将他垂落的大氅拉起来,覆在他的双膝上,用手心轻拍了拍上头,半蹲在他跟前,眉眼弯弯,像是临行前要反复叮嘱孩子的长辈,“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将养啊,至于姜姑娘,更要好好珍惜才是,若是有需要,我很是愿意同她解释清楚的。” 裴瞬说好,“但是最该好好将养的是你,有些事情过去便是过去了,魏作章原本就是我讨来任由你处置的,他的死你更是不必放在心上,你可不能再像前些日子那样,一朝回到小时候。” “再也不会的。”她的笑容多了些凄凄然,“我只是一时接受不得周敛落得那样的结果。” 他们之间的美好太过短暂,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甚至在往后的日子里,可能连反复回忆的机会都没有。 裴瞬递上块方帕,“我明白,可你还有祖母,还有你自己,擦擦自己的脸回去见你祖母吧,她这些日子一直为你担心。” 林同裳重重点头,“我知道的,你不必为我忧心。” 她该怎么说对他的感激,从青梅竹马到订下终身,又到恩断义绝,最后又陪着她的竟然还是他,想来他们虽没有夫妻情缘,却有别样的缘分。 他再看她,只觉得她虽在眼前,却淡得好像一缕烟,随时随地都会被吹散,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又暗自摇头让自己不要乱想,蹩脚地说着大道理:“你现在觉得接受不了的事情,慢慢地,都会变得无足轻重,什么都不及活着的人重要。” “好,活着的人是最重要的。”她站起身来,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再也没有停留地跳下马车。 外头寒风侵肌,适才溅到的鲜血早已经干透,附着在她身上,又是别样的景象,她扬起面,任由风似慢刀子般磨着皮肉,神色间只有黯淡。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是残缺不全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失了另一半灵魂,可偏偏她向来想要极致,要么全部,要么没有,而她又怎么能允许心中不可替代的人,真的变成无足轻重。
第46章 裴瞬从前是久在战场之人,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回血流成河,从不曾因此被噩梦缠身,反倒是这回夜卧梦魇。 梦中魏作章伤痕累累,浑身各处皆鲜血淋漓,四肢僵硬,依然奋力挪动着身子,一点点朝林同裳靠近,手上与脚上锁链划过地面,发出沉闷刺耳的哗啦声,嘴中含混不清的嘟囔着。 林同裳呆滞在原地,直愣愣地望着,全然忘了逃脱。 正在魏作章高抬的手将要触到她时,他猛地上前,拨开魏作章的手挡在她前头,她这才醒过神来,抓住他的手臂惊呼出声。 梦中人鬼难分,受了重伤的魏作章再次扑上来,猛兽般不分章法的攻击,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在怀中,是完全保护的姿态,自己的肩背则被暴露在魏作章跟前,任其拉扯撕咬。 他感受不到丁点儿疼痛,但凭浑身蛮力,抓住魏作章的前襟,狠狠摔到墙壁上。 一声闷响之后,魏作章已经消失不见,再抬起头,看见的是站在角落的姜涟,满脸悲戚与失落地望着他紧抱林同裳的手臂、血流如注的肩背,他下意识地松开林同裳,又上前去追姜涟,可连她的半片衣摆都不曾捕捉到。 他呼吸一滞,将要醒过来,不过转个身的工夫儿,再次深陷梦中。 适才未抓到的姜涟,已经跪坐在他脚边,头正枕在他的膝上,露出胜似画中娇的半边面孔,他慌忙去抓她的手,问出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你为什么生我的气?为什么不肯随我回王府?” 她抬起头抿唇直笑,顾盼间是别样的温存,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娇嗔道:“王爷胡说什么呢,我不就在您身边吗,何况我何时生过您的气?” 他仍有些不可置信,她一手支在他膝上,另一手抚上他的面颊,指尖格外温暖,“您忘了?我早就同您说过,会永远守在您身边的。” 她一如从前的小意温柔,轻柔的摩挲令人心醉,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贪恋地注视着她,在恍惚中低头吻上去,饱满丰润的唇任他磋磨,明明该欢欣雀跃的,偏偏生出不真实之感。 她已经抛弃了他,不该再守在他跟前的,更不会再向他流露柔情,兴许她现在正倚在另一个人身侧。 怅然若失中,一瞬间意识到眼前一切皆是虚假,神志霎时得以挣脱,他霍然惊醒,身侧空荡且冰冷,哪来的温香软玉? 他仅仅愣怔片刻,似是不慎丢失了珍宝般焦急,慌不择路地便要下榻,可因为行动不便的双腿,只换来狠狠地摔倒在地,他心生恼怒,不知是在气那双腿,还是在气自己,随手扯来软枕砸到地上,软枕绵软无力的坠落,他的怒火未能如愿发出来,又梗着声音叫“承安”。 在外间守夜的承安闻声忙进来听命,眼见他坐在地上,立即上前去扶他。 他不顾席地而坐的难堪,怎么也不肯配合着起身,死死抓住承安的手臂,哑声嘱咐:“有一件事,你亲自去做,天一亮就动身去遥州,给本王寻个人带回来。” 承安垂首应是,又问:“不知王爷让属下寻谁?” 裴瞬半阖下眼,遮住眸中翻腾的暗涌,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道:“先帝跟前的三等侍卫李申武,当年负责抄斩姜家之人。” 提起姜家,承安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默默将他扶回榻上。 他的失魂落魄毫不掩饰地落在面上,承安犹豫再三,终究是忍不住开口:“王爷舍不得姜姑娘?” 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人,轻而易举地猜中了他的心思,他有种被切中要害的狼狈,抬头睨承安一眼,兀自撑起自以为的强硬,“本王又仔细斟酌了番,她的命是本王救回来的,要留在哪里自然也由本王决定,白白将她给了皇帝,岂不是做了赔本儿买卖?” . 寿宁宫内,姜涟已经等候良久,传她前来的太后娘娘仍未现身,她本以为又像头几回一样,不过是要来来回回的磋磨她,倒不曾多想。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披罗戴翠的太后才经杨宜搀着从内殿出来,她忙要下跪行礼,却被太后拦住,“快不必多礼,坐吧。” 姜涟低声应是,接过侍女递来的圆凳,待太后在软塌上坐定,才略显局促的坐下了。 太后面上带笑,像是寻常家中长辈般和气道:“近些日子总想叫你过来,问问你在宫中可还习惯,一直不得机会。” 姜涟暗道她今日是要算算自己不听她命令的账,开口先是认错:“谢娘娘关怀,上回您特意让杨公公去关照奴婢,奴婢却不得空,还想着来给娘娘请罪呢,望娘娘……” “那算不得什么。”太后出言打断她,也不顺着往下说,只笑意盈盈的打量她,目光从她的头顶一点点延伸到脚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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