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言重了。”那侍女躬身行礼,上前扶住她,“奴婢叫雪青,皇上走的时候特意嘱咐过,您还没好利索,沐浴必然是不行的,让奴婢给您擦洗擦洗,不过您得先用过吃的、喝过药才成。” “好,有劳。”姜涟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几乎将浑身力量都落到她身上,直愣愣抬着腿缓缓往前。 人病着消耗得厉害,她确实是饿了,整整进了两块菱粉香糕、一盏枣儿粳米粥、一碟素笋丝才算作罢。 雪青生怕她受凉,匆匆给她擦洗过便换了衣裳,可她的长发经过汗水润湿,即使干透了也发着腻垂到面颊上、脖颈中,她实在觉得难受,又叫雪青给她沐发。 因为拿不准她的脾性,雪青不敢开罪她,可又不敢应下。 姜涟拍了拍她的肩,出言安抚:“放心,是我自个儿偏要沐发的,你拦不住我。” 雪青这才弯唇笑了笑,“那一会儿沐完,奴婢给您擦干,再叫人搬了火炉进来烤着,想来不会有事的。” 姜涟点点头,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发,沐完又经她扶着躺到外殿的软榻上。 身侧是燃得正旺的火炉,发出噼噼剥剥的火声,她离得近,苍白的脸和唇都被烘得发红,多了点康健气儿。 雪青站在她身后,用巾帕包裹住她的发,来来回回的搓揉,待擦到半干,拿着玉梳从头顶一遍遍往下梳,絮絮道:“这样干得快,弄好了奴婢给姑娘篦发,再上妆。” “不必麻烦。”姜涟语气淡淡,“过会儿还要去给皇上祈福,用不着装扮的。” 雪青垂眼看着她的双膝,“可您的腿,怎么再去祈福?” 她不说,自己倒忘了,可祈福一事耽误不得,况且就剩下两日,若是不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姜涟蹙了蹙眉,正绞尽脑汁想法子,再抬起头,发现殿门外站了个人,明黄的冕服泻下柔光,上头金线织绣的团龙栩栩余生,周身的华贵,连束带的金玉都堆砌着权柄的意味。 她第一回 见他穿冕服,迷迷怔怔地起身叫“皇上”。 “坐着吧。”皇帝摆摆手,颇为熟稔的往偏殿走,“我去换件常服。” 姜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家的寝殿,披头散发的着实不成体统,又忙叫雪青去取簪子,随意挽起发髻。 皇帝再回来看到她时还面露诧异,走到她跟前俯身碰了碰她的发,轻唔了声,“头发还没干,怎么弄起来了?” 她缄默不语,对他的亲近还不大习惯,整个肩背都僵硬起来。 可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手指已经伸到她的发髻上,随手一拨弄便拆掉了簪子,如瀑的墨发再次倾泻下来,他朝雪青扬了扬下颌示意出去,拿过一旁的玉梳,一下下替她梳发。 “皇上。”她局促不安地回过身去。 他心里明白,偏偏避重就轻,假装没有领会到她的躲避,“不擦干头发,往后容易落下头疼的病症。” 她无可奈何,调转话头道:“皇上,晚会儿我还去给您去祈福吧。” 他说别去了,“膝盖伤成这样,怎么跪在那儿?” “虽说我腿上不大利索,但祈福就余两日,又是关乎你性命的事,别耽搁了。”姜涟一点点往前挪动,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 皇帝发觉出来,沉了沉嘴角,又因为她说祈福的事心里发虚,终于撂开了她的发,“祈福算得了什么?原本就是怪力乱神之事,能不能起效用还得两说,你的腿连走路都不成呢,再不管不顾地跪在那儿怎么行?” 姜涟还欲说服他,“我这不过是皮外伤,想来并不打紧的,可祈福不同一般,做了那么久的准备,不能因为我。” 她进宫的目的是为着给他祈福,这回倒好,没办成正事,反倒自己还受伤成了累赘,那么多人力求圆满的事,叫她弄成这样。 “祈福不重要,你要真的伤了腿,才是得不偿失。”皇帝都有些着急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用你的腿去换一个不确定的结果,着实没有必要。” 他真该告诉她,所谓的祈福不过是个噱头,是为了让她,不,是为了骗所有人、骗她入宫,可现在不是该告诉她的时机,她刚刚朝他靠近了些,他不能就此将她推远。 “可……”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绝不可能让你去,大不了就等着,待你完全好了,再补上余下的两日。” 祈福哪有中断再补上一说?她正要再劝说,却见他突然背过身去,掩住唇咳嗽起来。 原以为只是因为太过激动咳嗽两声,可他咳起来没完没了,到最后的声音甚至有些撕心裂肺,她没办法,只能高声叫“梁进”。 梁进闻声跑进来,看见皇帝憋得通红的脸,极是夸张地哎呦起来,“我的主子啊,您没事吧,奴才给你倒盏茶来。”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刚灌进半口水顺了顺嗓子,下一刻,再次重重地干咳起来,那盏茶就在他嘴边,等他咳完放下时,自己先愣住了。 梁进伸手去接,也是目瞪口哆,磕磕绊绊的开口:“主……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姜涟被他们弄得如堕雾中,仰起长颈去看,茶面上赫然落着团血,正顺着水缓缓散开,她有些吓坏了,顾不得自己的膝盖和礼节,起身上前推了把梁进,几乎是吼出来:“梁公公,快传太医啊。” “别,不用。”皇帝好像刚醒过神来,抬眼示意梁进去关殿门,不紧不慢道:“此事只当没有发生过,不要叫任何人知道。” “这怎么成,这不是小事。”姜涟将他扶到软榻上,下意识扯出巾帕来为他拭了拭嘴角,“你自己的身子有问题,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儿,适才还说什么祈福不重要,若真是不重要,你又何必跟着折腾。” 皇帝暗暗窥看她焦急到皱成一团的脸,还有她的不管不顾,若说不为之所动,自然是不可能,可还不到最后的关口,他得要她一句话。 他喘了口气儿,同她解释:“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眼下我刚刚即位,是不能叫旁人知道我的状况的,太后、摄政王,许许多多的人正等着拿我的弱处,别说是咳口血,今儿就算是把心和肺都咳出来,也得暂且忍耐着,不能传出去丁点儿消息。” 她有姑娘家的慈悲,又对他格外心软,再听他可怜的声口,眼圈已经红了起来,“原来你在宫里,当皇帝,过得竟是这样的日子。” 他等得就是她这句怜惜,因为刻意咳嗽发疼的喉咙,为呕出血被咬破的舌尖,在此时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趁势抓住她的手,“旁人都只道当皇帝的好处,却不知其中艰辛,我一个被赶到不毛之地的皇子,没有半点儿权势,要登上宝座何其容易,那些想要帮我的人,何尝不是想因此拿捏我?” 她低声叹息,眼中隐隐有泪光。 “我说祈福不重要,说要等你伤好了再补上余下的两日,左右不过是想多留下你,不过我知道你是万万不肯留在宫中的,但是我总是想着,哪怕你能多留些日子也是好的。”他苦笑着侧过面去,不肯再同她对视,“说起来,除了你,整个京城还有谁同我是相关的?” 她没有立即回应,是在思索留在宫中是否可行。 他等不及她的犹豫,转过头来直直望进她的眼中,带着央求、带着害怕,“你能留在宫中陪我吗?” 他顿了顿,“哪怕只是两三载?甚至只是一载?”
第50章 他已经尽力降低自己的乞求,甚至不要她永永远远地陪着他,姜涟低头与他对视,心被那双清亮的眼睛死死拽住了。 面前的人出生时被寄予厚望,原本也是如珠似玉的珍宝,可那份偏爱并未持续太久,便随他失常的母妃被一股脑扔进了冷宫,未过几年,又孤身一人被贬到平州,磋磨得病病殃殃的,原以为当上皇帝是莫大的转机,实际上却是自身难保。 她知晓他的一切,又受了他的恩惠,没法子抛却一切作壁上观。 彼此沉默太久,皇帝以为得不到她的回应了,费尽心思演今日这场戏,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他缓缓松开她的手,有些自暴自弃地泄了气,“罢了罢了,你不必觉得为难,其实你出宫倒也好,我这样,还不知道明日有不有的活路,何必拉扯上你。” 这话说得直戳人心窝子,姜涟转过头去擦拭湿润的眼角,责怪道:“我没说不愿意,何必说这样叫人难受的话。” “你愿意?”皇帝的眼中霎时迸发出光彩,有种劫后余生的兴奋。 她点点头,略微思索了下,又郑重道:“我愿意陪着你些时日,至于你说的一载两载,我不能允诺你。” 王府她大约是暂时回不去了,将来如何,她还没有定论,且先走一步算一步,留在宫中些日子,只当全了彼此的情谊。 他只要她愿意陪着他这句话,多少时日算得了什么,往后日子长得很,他有的是机会。 心愿暂时得以满足,他说话的声气儿愈发软下来,丝毫不给她多想的机会,“既然如此,叫人给你准备住在宫里的一应物什,至于祈福一事,先往后拖拖,宫里又不是养不起几个祈福的人。” 她却说不必准备,“宫中人多眼杂,没得叫人平白寻你的错处,往后你就当我是你宫里的侍女。” 侍女其实是不大好的,但皇帝为了让她安心,倒没有反对,“怎么都好,左右用不着你做什么,也不急于一时。” 他说的是自己的心声,他做着长足的准备,并不急于一时,他们长此以往的相处下去,不怕她不对他生出更深的情意来,就算是没有,他也得叫她依赖他,叫她再也离不开他。 适才事出着急,没意识到两人都挤在软榻上,这会儿安静下来才发现彼此的亲密。 他半躺在软榻上,她正紧挨他坐着,腿贴着他的腰部,中间隔着的只有两人的衣裳,而且他抬着臂膀,远远瞧过去像是半圈着她,她微低着头,小意温柔的模样。 梁进透过窗纸看里面的影影绰绰,看了个大概立即一拍掌,笑盈盈地念叨:“成了。” 旁边随侍的小太监讨好地询问:“公公,什么成了?” 梁进也不点明,抬起拂尘轻敲他的头,“只告诉你一句,里头那位姜姑娘,往后小心着侍候吧。” 话音刚落下,殿门就被从里头推开,梁进见是皇帝出来,忙弓腰叫了声“主子”。 皇帝点点头,朝檐下走了几步,待离殿门远了,才道:“朕命人寻了两位擅长斗鸡的市井高手。” 说起斗鸡,不得不想起太后,梁进立即反应过来,“等他们一进宫就让人给太后娘娘引荐,照主子的意思?” 皇帝朝寿宁宫的位置遥望,冷冷一笑,“那些雄鸡都争强好胜的,争斗之下,难免会红了眼,慌不择路的可别伤了人。” 梁进会意,顺着他的话回应:“是,奴才明白,必然叫他们小心伺候着。”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4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