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涟被暂且安置在偏殿,将养了两日,膝盖上已经附上层薄痂,不再外露着皮肉了,但养起来也愈发小心,生怕蹭掉刚长出的痂,她行动不大方便,更没有什么事能打发时候。 侍候的人都对她颇为客气,不知是不是皇帝特意嘱咐了,他不在的时候,那些侍女太监们想着法儿的哄她开心,她向来好脾性,从来不驳旁人的面子,倒也颇得他们的敬重。 正瞧着两个侍女踢毽球,殿外突然有个小太监跑进来,“姑娘,皇上让奴才来给您传话,说东边文相殿的瑞香开得极好,让您先过去瞧瞧,他一会儿下了朝就去寻您。” 他一壁说,一壁朝外头招手,立即有人抬着轿撵进来。 姜涟从软榻上起身,任由侍女们搀扶着上了轿撵,又问:“皇上什么时候下朝?” “快了,所以先让奴才来接您过去呢。”那太监殷勤地笑了笑,待她坐定了,抬手命人起轿。 她没去过文相殿,但一路过去并不算远,大片大片的瑞香从最外头的殿门开始,围绕着长廊栽种,最后在游亭周围汇集,紫红色的花团丛聚着,似绸似缎,热闹地不成样子。 那太监十分有眼力劲儿,特意命人将她放在花团锦簇的正中央的游亭,笑着解释:“这宫殿不常有人来,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奴才现在就寻人来,姑娘且先等等,估摸着皇上也快到了。” “好。”姜涟不疑有他,半倚着梁柱四处打量,也不知道皇上哪来的好兴致,他好像很喜欢寻新去处,上回还特意去了长丰楼。 这宫殿确实有些荒废了,甚至有风透过窗纸的缝隙发出簌簌之声,檐上的门笺也旧得花了色,却不曾更换,再转眼看满殿的瑞香,反倒是鲜焕的突兀了。 她正想着,突然身后有声音响起,是她从前最为熟悉的,嘶哑中带着嘲弄,“是在等皇上吗?” 姜涟猛地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更为熟悉的脸,她心头一震,诧异地叫了声“王爷”。 裴瞬微微一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可惜皇上被我着人拖着了,恐怕得等好一阵。” 她未吭声,不明白他在这儿的用意,她原以为自上次一别,他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看来跟着皇上着实是不错的。”裴瞬自顾自地推着轮椅靠近,将目光调转到那片瑞香上,“赏花、玩乐,满宫的人都殷勤伺候着,怪不得上回打定了主意不肯回王府。” 他每句话都泥中隐刺,姜涟了解他的脾性,开口解释:“上回……上回是想着为皇上祈完福。” “那现在呢?”裴瞬扬了扬眉,言语轻佻,已经有隐隐的怒意,“听宫里的探子说,你与皇上同吃同住,俨然夫妻一般,这样也是为了祈福吗?” 姜涟涨红了脸,指着自己的腿,“那是因为我的腿受了伤,并不像王爷所说那般。” 他哦了声,似乎并没有心思听她的解释,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朝她招招手,低声说“过来”。 两人隔着游亭的石阶,一个在亭上,一个在亭下,她扶住腿试图过去,但那对膝盖并不配合,只要稍稍曲起来,便有种皮肉被拉开的疼痛感,她抽了口气,求助地低喃:“王爷,我的腿……” 他对她的可怜模样无动于衷,满腔已经被怒火占据,没有什么能比她与皇帝的亲密让他发疯,他有种被背叛的难堪,需要通过折磨“罪魁祸首”得以缓解,“再耗在这儿,皇上恐怕就要过来了。” 她知道现下又是他对自己“小惩大诫”的时候,任何事都不能叫他心软,索性心一横,不顾膝盖上的疼痛,颤颤巍巍地走下石阶。 他仍存最后一丝怜惜,没有让她狼狈地跪坐在地,顺势捞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用手拍了拍她的侧脸,“瞧瞧,这不是能过来吗。” “是。”姜涟稍稍侧过面去,膝上疼痛让她皱紧了眉头,有意躲开他的手。 他却偏不让她如愿,死死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脸,再不容她动弹,“不问问我来干什么吗?又要想法子拖住皇上,又要引你过来,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 她对上他的目光,处在下乘的位置,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回应:“不知王爷是为得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应,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狠狠箍住怀中,下颌抵在她肩头,低声念叨:“你真的是我王府里的姜涟吗?为什么才短短几日,你竟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从前对他事事顺从,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温驯地回应他,永远体贴、永远柔顺,可自从进宫之后,她不再她了,就像此时此刻,他明明抱着她,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丁点儿距离,可他偏偏觉得这不是她。 姜涟听得糊涂,“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你不必明白。”裴瞬摇头,嘴唇几乎贴到她的耳侧,压声道:“我只同你说一句,我要带你回王府。” “回王府?”姜涟愕然不止,一时无所适从,她本着他已经舍弃她的前提,答应了皇帝要在宫中留些时日,可如今竟陡然生变。 她的犹豫令裴瞬不满,他收起面上浅淡的笑,眼底满是严霜,再也不是那种可以商量的语气:“既然如此,那看来当年负责抄斩姜家、唯一知道姜家罪名的人,也不必再留了。”
第51章 “你说谁?”姜涟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 裴瞬缓缓向后靠向椅背,不紧不慢开口:“先帝身边的三等侍卫李申武。” “不可能,他已经病逝了。”她应得笃定,是因为当年在先帝榻前,她曾亲口质问先帝姜家被抄斩的缘由,先帝咬死她父亲坑杀百姓、死有余辜,她自是不信,以一盏毒药做威胁。 先帝不为所动,在咽下毒药时仍死死攥住她的腕子,咬牙恨声:“朕即刻便要死了,当初接下圣旨的李申武也早已病死了,你姜家的真相自然当随我们同去。” 她的反应不出他所料,裴瞬笑了笑,“病逝不过是假消息,他一直躲在遥州,现下就在王府。” “果真?”她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臂膀,那颗早已经为探寻真相死去的心,竟一点点活泛起来,又带着忐忑不安,唯恐真相并非是她心中所想那般,“他……他怎么说?” “真相自然得你自个儿去问。”裴瞬一点点掰开她的手,张开手掌紧紧握住,另一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带入自己怀里,是完全拥有的姿态。 她的顺从、他们的亲密让他重拾耐心,放轻了语气引导她:“这些日子你与皇帝如何,我都暂且不计了,去同皇帝说说吧,你心心念念的是谁,你到底要不要回王府,说得叫我满意了,不管是真相大白,还是替你父亲洗刷冤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的意思说得足够明白,是用姜家的真相威胁她回王府,可她不明白,何时她竟重要到需要他耍手段。 “为什么?我回不回王府对你重要吗?”她问。 他说“当然重要”,引得她呼吸一滞,下一刻便是大失所望,“难道我的东西要平白让旁人占着,叫他们称心如意?” 原来都是私心作祟,而没有其它,其实这应该是她早该明白的事情,而不是直到今日还会为此动摇,姜涟定了定心,掩下所有情绪,只道:“我会同皇上说清的。” 至于如何说清,她还没有定论,可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桩情谊,能大过她父亲的清白,别说只是让她回王府继续做深宅鸟雀,就算是更为苛刻,她也不会放过获求真相的机会。 “很好。”他目光灼灼望着她,眼底终于生出渴求来,似有盈盈野火,使他不自觉凑到她的唇上。 她微微躲避,他只得以碰到她的嘴角,他却不生气,贴着她的面颊,囫囵开口:“我最喜欢你这样果断。” 这说明即使她对皇帝有些情意,也不过般般,又算得了什么? 姜涟默不作声,自他身上起来,再次撑着双腿坐回游亭中,她看着他被承安推着躲到宫殿一角,心中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她对他有感激,有落难时的依赖,更有长久相处的习惯,分不清哪种感觉居上,但可以确定的是,作为被拯救的人,在她家破人亡、生死攸关之际,那个伸出援助之手,不顾自身正处低谷为她四处奔走的人,绝不可能自她心中被轻易抹去。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姗姗来迟,他远远望见她孤苦伶仃地坐着,走近又看清她苍白的脸,心头一紧,赔笑道:“等久了吧?下了朝我就往这儿走,偏偏被人绊住了脚,说到这会儿才算作罢。” “无妨的。”姜涟回以浅笑,“这儿的瑞香开得真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片的瑞香,从前我母亲最爱荷花,别的花在府里极少见到的。” 同皇帝说话的好处,便是可以肆意提起姜家,提起她的父母,他都能够回应。 皇帝紧挨着她坐下,眼角眉梢都是讨得她欢心的得意,邀功般点点头,“知道你鲜少看见,今儿上朝时匆匆瞥到,想着一定要叫你来看。” 两人肩并着肩,映着身后的花团锦簇,胜过无边风月,唯一美中不足,是她心中早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她暗暗微侧过面去,窥探着他的脸色,他那份欣喜落入她眼中,让她有些于心不忍。 他那样灵慧的人,这会儿沉浸在两人的恬静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甚至弯腰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日告诉你不让你白受太后的磋磨,今儿可为你报了仇了。” “报仇?”姜涟惊愕不已。 他面色如常,语气带着无辜:“她向来沉溺于看斗鸡,却不知那些雄鸡不长眼,打斗中会误伤到她的,她最是重视自己那张脸,如今要为此受些折磨了。” 新仇加旧恨,这点儿损害抵充不了什么,但时势所致,现下只能暂且消消火气。 “多谢,为了我如此谋划。”姜涟心头一热,漫起阵阵柔情来,可更为重要的事挡在她心头,叫她不得不狠下心来,“其实我有一桩事要跟你说。” “你说。”皇帝终于发觉她的异样,静下来擎等着她说话。 姜涟调转开视线,极力躲避他的目光,涩然道:“我这两日腿上不方便,干什么都要受阻,突然就想起我……” 她顿了顿,尽力周全自己的言辞,好叫他死心,“想起我们王爷,他一直行动不大便利,从前我在府中时,日日贴身侍候着,这些日子我不在,不知他是如何过的,思来想去,又担忧别人侍候的不够尽心,心里愈发的挂念他。” 皇帝听着,面上的笑意尽数化为酸楚,但仍心存侥幸,不确定的询问:“你一直挂念着他?” 她立即应是,接下来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了,“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想回王府,那日应下你留在宫中,是我太过草率,望你莫要当真,我今日重收回那句话,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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