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既有了法子,便不多耽搁,承安立即领命去办。 裴瞬再次伸过手去,为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若有不舒适的,尽早说就是,弄到病得这般厉害,岂不是叫自己受苦,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但没必要为难自己,且咱们既已拜过堂,便是定下了,谁都没有反悔的机会。我视我们是夫妻,凡事自然一同受过,现下不会因为旁的舍弃你,往后若有我落寞的时候,自然也不允你舍弃我。” 姜涟没有应声,只有羽睫轻颤,她在恐惧,不是为着他说的将来落寞,而是为着对未来的茫然无措。 说起来奇怪,从前他丝毫情爱都不肯明示,她都能打定主意可以永永远远陪着他,偏偏现在他给了他的心意,她却只觉得害怕,不知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变的。 裴瞬等待良久,始终等不到她的回应,也不再强求了,俯身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耐着性子安抚:“养着吧,有医官在,你不会有事儿的。” 他这样的温情,叫旁人瞧见简直惊骇,林同裳直到他下了马车才回过神来,切切问道:“你真打定主意了?我瞧着王爷往后会对你极好的。” 姜涟这才睁开眼,病恹恹的模样,“是,还得靠你帮我。” “不必说这样的客气话。”林同裳为她拨了拨鬓下碎发,“上回我求你帮我,你不也应下了。” 那医官是在二十里外追上他们的,待为姜涟把过脉,忙要叫停他们继续赶路,“姑娘病得厉害,若再这样奔波下去,只怕要出事。” 裴瞬敛眉盯着他,“严重?究竟病从何起?” 那医官毫不畏惧,解释道:“姑娘内里有热症一直未消去,双膝又添新伤,外加神思不宁,情志也能致病。” 原是忧思引病,裴瞬一时窒了口,但决不能就此扔下她,因为还有个皇帝对她“虎视眈眈”,若就此别离,届时她将如何便非他能控制,于是他说不成,“路上不能停,你只管医治。” 医官双手一摊,满布皱纹的脸简直比哭还难看,“王爷莫要难为我,我可以医治,但在路上这样耽搁着,最后医治成什么样,我可不敢作保。” 原本他以为姜涟只是个热症,经医官一说,倒像是能危及性命,在他心里,她不是那般脆弱的人,他不大相信,但是这只有一个郎中,没法子寻别人求证,最主要的是他不敢赌,丁点输的机会都不能留。 承安不欲因为她拖累他们主子,出主意道:“王爷,不如将王妃安置到个地方,待她病况好转了,再送她去悬北关。” 裴瞬却并不同意,唯恐再出什么差池,只有她呆在他身边才放心,狠心道:“路上不能停,但她们的马车可以稍慢些,每走两个时辰歇息一回,你再调四个人来守着,每隔一个时辰马不停蹄地追上来,传她的状况。” 那医官被他折中的主意气得头昏,连连去拍自己的额头,“王爷这般……这般,我只能是尽力医治。” 在外头条件受限,所谓的尽力医治,也不过是多施几回针、用上几颗丸药,真正让姜涟高兴的,是她们要同裴瞬分开。 银月早已经按捺不住,待方便时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姑娘,咱们的机会来了,我早说过的,只要您想,总归是有法子的。” . 京城自那夜变故后,一直阴沉沉的,满宫的红墙绿瓦也唤不起丁点儿生机,蔽日遮天的层云矮矮地堆在半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况味。 皇帝半靠在椅上,面色惨白、骨瘦形销,缥色的长衫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空旷,摆动间几乎能灌进风去。 飞鸽传来的书信连拆两封,没有任何好消息告知,他向来有好的教养,但这会儿再也耐不下性子,将手中的书信一团,直接扔进身旁的火炉中,任它们瞬间被火焰吞噬。 这动作太大,牵扯到他后心的伤口,惹得他发出一声闷哼,他咬了咬牙,甚至有些气急败坏,“派出去那么多人,怎么会寻不到人?” 若非他身受重伤,早应该亲自去寻,他一向知道裴瞬的冷酷无情,不知道姜涟会不会受他战败怒火的牵连。 梁进忙扶住他,好声好气地劝慰:“主子别急,您身上有伤呢,可别因为着急伤了身子,宫里宫外现在都不太平,擎等着您坐镇呢,您可要好好保重才是。” 他放慢动作,试图消化身上疼痛,但是伤口着实太深,连太医都说若是再深点,恐怕都留不住他的性命,所以那种切骨的疼痛,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子消去的。 可身体上的痛难抵心头焦灼,若是找不回她,保重身子有什么用,维系宫里宫外的太平又有什么用,他简直像一个失了魂的昏君,又吩咐道:“再派出一支侍卫去,既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朕不信寻不到人。” 梁进慌忙应下,“是是是,都听主子的。” 皇帝这才缓过一口气来,突听外头传来叫嚷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小太监随即进来传话,挠着头很是为难,“主子,太后娘娘又来了。” 太后不是第一回 来,皇帝一直以冷待处之,可他们当奴才的却不敢不理会,只怕稍有不慎便开罪了她。 皇帝正在气头上,满腔的不满等着发泄,太后算是恰好撞了上来,他叫梁进给他披上衣裳,命人让她进来。 太后原本还趾高气昂的,待踏过门槛的那一刻,身子霎时垮下来,气势上已经矮下一截。 皇帝端坐着,习惯性带着笑,语气平和:“太后今儿过来,又是为得什么?” 太后早恨透了他,她脸上不盛事儿,任何情绪都外露出来,眉眼之间满是怨恨,只问:“摄政王现下在何处?” 皇帝暗骂声蠢货,面上神情自若,“朕也想寻他呢,太后若是知道,不妨告诉朕,若是能叫他老老实实回来,朕可以留下他的性命。” 太后对那夜造反的事只知晓大概,早明白境况不大好了,可还是不死心,非要到他跟前求证,听了这话高悬的心终于狠狠沉下去。 可她真不甘心,是他们一手将皇帝推到九五之尊的位置,皇帝却反过来整治他们,气极怒极,说话都口无遮拦起来,“皇上如今威风了,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却忘了当年在平州时,是如何讨好我们才能到京城来。” 他向来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不为着她几句挑衅动怒,曼声道:“太后娘娘来若是为叙旧,朕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太后的脸被气得发青,尖声道:“你从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靠着扮猪吃老虎的招数,踩到我们的头上了。” “太后此言差矣。”皇帝用手腕支住头,态度不冷不淡,“你们也并非真心辅佐,想要的不过个傀儡皇帝,既然互相利用,谁也不必指责谁。” 太后顿了顿,又要狡辩:“不管如何,是谁……” 他不想再与她啰嗦,出言打断她:“太后娘娘,即使摄政王造反,朕念着你的旧恩,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呆在后宫,朕自然放你安心颐养天年,但若是你偏偏要折腾,那可怪不得朕了。” 太后尝过权势的好处,一朝跌落谷底,实在难以接受,犹如发了疯般尖声道:“要本宫屈尊就卑地活着,还不如一死来得畅快。” 皇帝面上的笑霎时散尽了,“若太后下定决心,朕自然不拦着。” 太后被他激得不上不下,咬着牙身子直打颤,知道自己的尊荣或许到今日就结束了,如此下去,再也没有值得恐惧,恶狠狠道:“皇帝啊皇帝,别以为坐上皇位就是好的,就算本宫死了,也在天上瞧着你,等着你栽下来呢。” 她的话对于皇帝无关痛痒,他再也没有耐心听下去,摆手嘱咐随侍的人,“太后不大清醒了,快把她请回寿宁宫去,着人仔细看着,别惹出什么事端来。” 随后便有人上前束住她的双手,拉着她往外走,她也顾不得什么太后的尊荣,极力摆着双手挣扎,身上的衣裳揉出一道道褶皱,连带着发髻上的金簪都松下来,几缕发丝垂落,她好像真成了皇帝口中发了疯的人。 皇帝亲眼看着她被人拖出去,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又有太监传话来,说是林府的喜娘寻到了。 他沉寂的双目顿时活了过来,忙问:“她说什么?” 那太监暗暗窥了窥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话:“她说那夜摄政王和姜姑娘是……是在府上拜过堂、喝过合卺酒才走的。” 梁进暗道不好,这样的消息还不如不传到他跟前,平白叫他难受,人家成了举案齐眉的夫妻,留他一个人还在这担心姜姑娘的安危,真真是杀人诛心。 可皇帝却道声好,众人正不解,当是皇帝被气昏了头,却听他解释道:“生死关头,摄政王还想着先成亲,自然是爱敬她的,那她眼下想必是没有危险的。”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她是平安的,除此之外的都可以暂且忽略,成了亲也不要紧,她只要心里还有几分是他,他不在意那些虚礼。 . 因着路上几回歇息,外加马车行得慢,一日过后,姜涟所乘的马车已经彻底跟裴瞬拉开距离,现下唯一的麻烦,就是他们身边的守卫。 左右都是耳目,谁都不敢出声预谋,林同裳以手指沾水,在桌上写字,“寻个合适的机会,我想法子将他们引开,你们趁机逃走。” 姜涟被施过针、灌过药,勉强有了些气力,用巾帕擦拭她写的字,又写道:“需得人多、杂乱的地方。” 此处深山穷谷的,这样的地方只剩下驿站,林同裳立即写下“驿站”二字。 姜涟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知道等她走后,裴瞬必然会大发雷霆,所以这件事除了林同裳,没人可以帮她,因为不管如何,裴瞬绝不会对林同裳动手。 银月识的字有限,寥寥两句,竟都没瞧明白什么意思,索性也不再琢磨,只管听她们的指示,倒是朝英看得细致,又问:“姑娘的身子可撑得住?” 姜涟道无碍,“再等一日,必然能好大半。” 就算明日不大好,也得想法子离开,不能受身体拖累。 次日刚到日暮时分,她们便行经驿站,原本她们为隐藏行踪,绝不会在驿站歇脚的,但除了驿站,再没有逃脱更好的地方。 正想着如何叫侍从们停在这儿,却听那医官率先开了口:“诸位大人,医治姑娘双膝伤口的药没有了,容我下去寻些药来。” 侍从们自然不肯,“王爷吩咐过,驿站不能停歇,怕出了岔子。” “没有药,那姑娘的腿怎么办?”那医官和声和气地劝道:“又不让你们姑娘下去,只是我去寻个药罢了,你们若是不放心,再着两人跟着我。” 侍从们有所动摇,但并未直接应下。 那医官不再等,直接说罢了罢了,“左右我已经尽力医治了,你们姑娘的腿留下病根,可不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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