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接过,沿着熟悉的道路来到沈策的书房外。 山中鸟雀立于枝头歌唱,鸟啼声空灵婉转,与泉水潺潺交织的悦耳声响中,夹杂着另一种容易被忽略的轻吟。 日光将侍女的影子长长投射在紧闭的门扉上,她抬手正要敲响房门,忽地听闻里面的几丝声响,似乎是主子在说话。 侍女凑近一步,断断续续地听着他在问“这是何物?” 有客人来访? 她犹疑地捧着盒子进退不得,影子于门上来回移动。 屋内安静了几息,她又听到穿透门扉,女子答着“不知道”的声音恍如哭泣,夹杂着欢愉与痛苦,矛盾得令人脸红。 侍女忙转身离去。 - 书案一角混乱地堆叠着清扫出来的物什。自认为学识渊博的学生在面对沈策的提问节节败退,萧蕴龄趴在书案上安静地流泪,脸颊被压出几道红痕,如绸缎光滑的长发从肩膀披散,丝丝缕缕在沈策腿上交缠。 沈策将手中的湿帕子扔回盆中,水声激荡惊吓得她一抖。 萧蕴龄将余留湿意的手收回,手指欲盖弥彰地被藏在宽大的袖口下,不受控制地轻颤。 “我想喝水。”她闷闷道,抬起的目光触及她被扔在一旁的帕子,上边相同的东西被抹在她身上,正黏黏腻腻地沾着她的肌肤,她补充着:“我要沐浴。” 沈策将她从书案上拉回怀中,手掌摸着她的脸,尽责地再次提问着,“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她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浮现那些刚刚学习的知识,精神恹恹,一副学累了的疲倦样子。 “还有呢?”沈策勾着她的长发,发尾黏连在一起,令他眸光暗下。 “我是你的。”她轻声重复着他教导的话。 - 萧蕴龄被带到浴池中,宽敞的浴池烟雾缭绕,侍奉的侍女被她留在门外守着。 身上的衣裳少了一件,萧蕴龄手指一顿,而后步入浴池中,温热的水流包围着她,她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方才的无措惊慌完全消失了。 水面渐起涟漪,水波自她身边向周围荡漾开。 指腹微红的手指拂动着水面,掌心澄澈的水流从指缝流下,萧蕴龄出神地盯着它们,眼前的清水逐渐被另一种东西替代。 雾气湿润了她的脸颊,萧蕴龄靠在暖玉筑成的池壁上,温习着沈策授予她的知识。 她自己对那事一知半解,被他压着学了些皮毛,但到底不至于因为自己的无知羞耻。 萧蕴龄想自己大概是窥探到沈策的喜好了,因此她装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逃避他带给自己的愉悦,又半推半就地答应他过分的要求。 想通了这些,她心中渐渐安定,沈策从始至终都知道她是一个女人,他不过是沉迷于她笨拙青涩的靠近,寻觅着教导她的乐趣。 他想要的,是亲手将她打磨成满意的模样。 - 休整了几日后,长公主的生辰宴于皇宫中举行,此前从未有过公主在生辰日大摆筵席宴请前朝官员与家眷,她此举倒是更符合帝王的生辰宴的规格。 萧蕴龄一路上看着火树银花,感受万民同庆。 随着马车逐渐靠近千光楼,她对萧华的权势认知得更加清晰,她几乎察觉不到帝王的存在感。 离着千光楼还有些距离,马车便不能再进了。萧蕴文扶着杨襄的手下马车,而后扶着妹妹下来。 盛大的焰火接连不断自夜空绽放,余下的点点星光坠落在金色琉璃瓦上,流光在消失前又被新的焰火覆盖,夜晚亮如白昼,远处百姓的欢呼依旧清晰。 她收回望着美轮美奂烟火的目光,又被环绕的牡丹惊艳,她认识与不认识的品种环绕着千光楼,飞檐翅角几乎被雍容花卉淹没。 “龄龄,我们进去了。”萧蕴文唤她,萧蕴龄回过神,她应了声,提着裙角快步跟上。 越到里边,遇到的熟人越多,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等候着姐姐与他人的寒暄,偶尔回以他人几个微笑。 那道陌生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几步之外,隔着与萧蕴文相熟的妇人,少年郎不掩饰厌恶的眼神紧盯着她,他的身侧,女子淡雅的披帛轻飘,侧颜婉约秀丽。 “那位是谁?”萧蕴龄小声问着姐姐。 萧蕴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以为萧蕴龄在问那位小姐,遂道:“许丞相的孙女,她父亲是吏部侍郎许平章。” 而长公主的母妃,便是许丞相的女儿,这是她们都知道的。 萧蕴龄侧身避开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他大概是许侍郎的儿子了。 那日,她坐在进京的马车内,听着那对姐弟与沈策的闲聊,她听到沈策称呼他为“许公子”。 这是将她视为与姐姐争夺的敌人吗? 随着落座,男女席位相隔,萧蕴龄总算摆脱了许谨阳的敌视。 萧蕴龄仍旧心中叹息,她的对面,端庄地坐着许侍郎的千金。 许霜吟不知道萧蕴龄是那日沈策马车中的女子,她触及那陌生少女的目光,正想要回以笑容,便被门外宦官的高声打断。 “长公主到——” 随着宦官的声音落下,呼呼啦啦地跪倒一地的人,排山倒海的恭贺声中,绣着鸾鸟的裙摆停下。 萧蕴龄低垂着头,与他人一般俯身恭迎长公主到来。 “惠柔郡主。”来自头顶的女子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上位者的从容:“抬起头来。”
第41章 大殿上肃穆安静, 众人恭敬地跪在地上,听闻长公主的话,虽然表面上不作反应, 心中却在猜测这个惠柔郡主是何许人。 早些时间的确有位女子被封郡主, 但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 那时无人在意。 萧蕴龄谨记尚仪教导她的礼仪, 她的视线缓缓从鸾凤斑斓的尾巴往上, 直到停留在赤色的翅膀。 橙黄的暖光轻柔地展现少女的容颜, 楼外盛大的焰火再一次绽放,令她额间的花钿闪着细碎的金光。 “是个美人。” 萧蕴龄的长相令萧华想起誉王,她生得与她父亲有些相像,但眉目柔和了许多,看着像远离世间污秽的仙子。 她大概能猜到沈策喜欢这女子的原因, 从小到大他身边围绕着强势严厉的双亲,进入朝堂后每日接触勾心斗角的同僚,战场上又是冰冷坚硬的刀剑,会喜欢这般无害的女子再正常不过。 萧华随口夸了一句便从她身旁经过,余留萧蕴龄猜测着萧华话语的意思。 她克制地抬起一点眼帘看着萧华的背影,缂丝衣裙上金丝绮丽地勾勒她的威仪,凤鸟高贵不可直视,六名宫女提着长公主璀璨夺目的裙摆跟在她身后, 她所行之处皆是恭迎跪拜, 礼乐与鼓声不停。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随之萧华落座, 一地的大臣命妇逐渐回到自己的坐席上,席间被营造得热闹非凡, 暖香阵阵,推杯换盏。 萧华手指抵着额头听着每个人上来说些祝贺她的话, 这样的场合每年都有一次,但她乐此不疲,掌控着权力给她带来的享受。 她与身边的宦官说了几句,其他人或等候着与长公主有机会说上只言片语,或眼睛盯着歌舞,暗中注意着高座上萧华的一举一动。察觉长公主的举动,他们都屏住呼吸等候宦官的传话,期待幸运的降临。 长公主喜欢让感兴趣的人到身边为她斟酒,被传唤的人小则名声大噪,大则升官进爵,这是每次宴席最令人期待的环节,也是鲤鱼跃龙门的捷径。 萧蕴龄听着姐姐给她的解释,心中惊讶,但很快便理解了他人的看法,为普通人斟酒或许是耻辱,但发生在位高权重者身上便是赏赐的殊荣。 当然也有看不惯萧华作派的臣子,但他们不至于在这种场合出言顶撞,只私底下鄙夷着阿谀奉承之徒。 “惠柔郡主,请到前边来。”宦官尖细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落在萧蕴龄耳朵里。 歌舞升平的大殿之中,其他人再次注意到这个被长公主两次眷顾的少女,她来自永州,父亲虽是亲王,但相比其他王爷,永州并不出众,只是个小地方。长公主即使要拉拢藩王支持,也不会首选誉王。 这位惠柔郡主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长公主看重?甚至下旨亲封了她为郡主。 那位先帝流落在外的成年皇子也是出自永州,他们敏锐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只是…… 萧蕴龄提着烟紫裙摆从靠近漆红大门的坐席上起身,步履平稳从容地经过所有人的注视,神情温顺得像家养的羔羊。 虽然举止得体,长相娇美,但看着与京城中其他贵女毫无区别。 萧华也是这般看法,她侧目看着少女乖巧地坐在她身边,眼眸垂下地专注杯中微微摇晃的酒液,目光触及座下沈策瞥来的一眼,萧华轻笑着接过萧蕴龄递过来的酒杯。 “平日喜欢看什么书?” 醉人的香醇酒味中,萧蕴龄终于听到长公主的问话,一瞬间神智清明,她迎着萧华明艳含笑的面容,首先排除了《女诫》这般对她先人后己的告诫,是该回答诗词歌赋之类的书籍,还是科举涉及的史书。萧蕴龄心中纠结,又因自己平日的懈怠而懊悔。 她正开口准备回答,殿外的宦官的声音忽然响彻大殿,打断了她的思绪。 “陛下驾到——” 萧蕴龄与其他人一般讶异地看向大门,触及明黄常服的一角,她随着其他人再次跪拜在地。 萧华眉毛微挑,慢悠悠地从坐席上起身,她不与其他人一般跪拜,也不行礼,只在言语间道了声:“参加陛下。” 萧期同样不敢让她行礼,他克制着颤抖的手,尚带稚气的脸上是强撑出来的镇定,“皇姐生辰宴,朕特意选了如意一对,恭贺皇姐福寿双全。” 萧华身边的侍从接过礼物,另有他人在长公主身边摆了新的座位,萧蕴龄退坐在一侧,为方才帝王所说的“恭贺”二字而震惊。 其他人早已习惯这种情形,眼观鼻鼻观心,佯装不知陛下的失误。 - 太后寝殿中,名贵的瓷器在金砖上破碎,殿外的焰光明灭地映在窗户菱格上,烛台的灯火因欢呼而动荡。 “陛下亲自去了?”太后气愤地喘着气,不敢相信地再次问道。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碎片旁边,颤声说着“是”。 “懦弱不堪!”太后几乎要被儿子这副不堪大用的模样气得病倒,她千叮万嘱,让他对萧华的生辰只做不知,没想到这个好儿子还是捧着礼物巴巴地去了。 哪里有帝王的样子,这般让那些支持他的大臣如何放心将家族荣辱寄托于他。 殿内气氛严肃不安,宫女太监低垂着头,无人敢回应太后的话,殿外热闹的声响愈发明显了。 良久,太后心情稍稍平复,她靠坐在贵妃榻上,贴心的宫女为她按摩摔累的手臂,地上的碎片狼藉已被清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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