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的灯火逐渐暗下, 他半边身体隐于光亮顾及不到的黑夜中,窗外有飞蛾挤进轩窗缝隙, 盲目轻率地撞入灯芯中。 烛泪凝固,在它尚未发觉危险时吸附飞蛾触角,它再想离开时,明亮的焰火已吞噬它的头部,又流淌着蔓延到振幅微弱的翅膀,温暖的火焰由盛转衰,余烟若隐若现,随着烛泪融化滴落,烛台边只留下黑色残骸。 沈策出神地盯着渐渐熄灭的火苗,良久,嘴角扯起自嘲的笑。 次日休沐,萧蕴龄醒来时,天光大亮,侍女端着盥洗用具进屋。 一切都和往日无异,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早晨。 待梳洗用膳过后,萧蕴龄面带倦色地坐在铜镜前,玉梳从头顶梳到发尾,轻柔的动作令她更加昏昏欲睡,萧蕴龄手撑着脸颊,双眼阖上地等待发髻梳理整齐。 青莲将梳篦放在妆匣中,耳珰从珐琅嵌宝石首饰盒中拿出,冰凉的触感贴着萧蕴龄的脖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青莲拿起另一只。 “昨夜沈将军来了。”青莲在她耳边轻声道。 萧蕴龄闻言一愣,她垂眸看着盒子正面的红宝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它。 她虽然住在沈策的山居中,但避子汤药口感苦涩,萧蕴龄喝过一回后便不愿再喝,再则她住进沈策的居所已是超出世俗界限,她不想为他破例太多,因此仆人收拾出新的空房,给予她居住。 昨天夜里,他们处理完宫女的衣裳,回程路上是长久的静默,但回来后沈策又让人给她煮了驱寒汤药。 萧蕴龄收回在匣子上发呆的目光:“他待了多久?” “不到一刻钟。”青莲回忆道。 萧蕴龄望向镜子中的自己,未敷脂粉的脸上透着苍白,她接过青莲递过来的口脂,凝望了片刻鲜妍的红色,她将它放回远处。 这副模样刚好,不需要再多余的修饰。 她扶着桌沿站起,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待视线明晰后,她径直走向沈策的书房。 往常这个时辰,他总在书房的。 书房外的桃树已经没有了花瓣,尚未成熟的果实累累坠着,萧蕴龄一直等着它们成熟,现在大多还是青色,只某些角落透着些粉。 走近禁闭的门扉,有谈话声从书房内传出。萧蕴龄站在果树下,等待他们结束。 她听不清那扇门后面的内容,只在最初听到了“仵作”的字眼,很快门后的声音便低下了。 七月的风已经待了凉意,但未到寒冷的时候,她站在树下,却感到难忍的寒意,从骨头缝隙缓慢地渗透出来。 她大约是要生病了。 和沈策在书房中的是一名成年男子,长相普通,萧蕴龄不曾见过他,但他看向她的目光却不陌生,好像已经认识她很长时间。 那人在几步之后行了一礼,萧蕴龄还未出声,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是谁?”萧蕴龄推开未栓上的门,问着仍坐在窗边的沈策。 “一个暗卫。”沈策不奇怪她的到来,从她靠近,书房内的人便都警觉。 萧蕴龄走近他,第一眼就发现了桌案上已经熄灭的蜡烛,有黑色的灰烬掉落在灯台旁边,好似什么虫子的残骸,那轻飘飘的碎屑像是翅膀。 她用帕子将它们包裹,随意地放在一旁。 男子的睫毛长而浓密,但他的睫毛不像她一般往上卷翘,弧度并不明显,因此她只在居高临下时才看清它们的长度,让她很想用手指去抚摸。 柔若无骨的手指伸到眼前,沈策提笔写字,头没有抬起,他语气冷漠道:“旁边有椅子。” 她被他的冷漠刺伤,伸出的手掌颤了一下,在空中停顿几息后才缓缓收回。 萧蕴龄站在原地盯了他许久,却不见沈策有任何反应,浓墨在纸张写下兵法,笔锋凌厉得几乎破纸而出。 他在生气。 萧蕴龄明显地察觉到了。眼下她不应该闹脾气,沈策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只要她耐心哄着,他总会原谅她。 她抬起脚尖,在转身走向桌子一旁的圈椅时,她又望了一眼铺开的白纸,他写到了‘杀’。 带着杀气的字像是他怒气的宣泄,萧蕴龄深吸一口气,而后她改变方向,径直往沈策走去。 手腕被推开,笔尖压在纸张上,蘸了墨水的毛笔重重压在杀字最后一笔,顷刻间便糊了整个字。 萧蕴龄猝不及防地坐在他腿上,察觉沈策想将她拉开,她牢牢地抱着他的腰,挣扎间桌面上的笔架被碰倒,沾了墨汁的衣袖将桌面污得四处都是。 她心中装满了不知原因的怒气,只想拉着他一同沉沦。 “萧蕴龄!”耳边是他明显的警告,手臂被他手掌握得发痛。 她既不想问他是否后悔与她订亲,也不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此时无比希望沈策在婚后便立即死去,她便再不用被酸涩的心情裹挟,也不用时刻注意他对她是否还残留喜爱。 如果他们的婚期早一些就好了,他不会在婚前发现她的伪装,不用在发现她的欺瞒后憎恨她的骗术。 “我不如你想象中柔弱,你是不是很失望。”她喘着气问道,腰下的墨砚浸湿她的衣带,她能明显感到湿润的墨水在她衣袍上的洇染。 被压着躺在废纸稿间的女子从眼角落下泪水,喘气声断续,双唇被咬得通红。 萧蕴龄看着他从她身上离开,但他的手还留在她脖子上,贴着跳动的血脉,缱绻地往上,经过她垂落的耳坠,又落在她的眼睑上,她下意识地眨动眼睛,眼上的异物感仍然明显。 “你有一双很会骗人的眼睛。” 她颤颤巍巍地睁着眼看向他,一颗泪珠便顺着滚落。 “就像此时,你依然无辜,好像这个吻是我强迫你。”他俯下头颅,气息若即若离,动作温柔地安抚已经红肿的唇瓣,“主动躺在这张桌案上的是你,主动亲吻的也是你,但你却在颤抖。” “是你太粗鲁了。”萧蕴龄启唇道,便让他寻到机会入侵。 他好像听从了她的建议,动作温和,她的身体从恐惧中慢慢平复,眉眼软和下来。 沈策手指勾着她的珍珠耳饰,“再粗鲁点,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她从温柔乡中惊醒,旋即无措地看着他,耳朵上的牵扯让她不敢摇头,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被他的问题吓到。 “就像上一个。”他说着笑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也像浸了墨水,覆着一片阴沉。 沈策坐回圈椅上,案上的女郎虚弱地撑着桌面坐起身子,他看到了她腰带上的墨迹,朝她伸出手。 萧蕴龄犹疑了片刻,便被他抱着腰坐在腿上,沈策看到了她身后的斑斑墨迹,像是一副天然而成的水墨画,绘制在月白的衣裙上。 黑与白,极致的相反,却能和谐存于画卷上。 “知道你敢杀人后,那些记忆中的画面有了新的解释,你当时想让我帮你杀了王万利,可惜我并未看懂。”沈策一边解开她系成祥云结的衣带,一边回忆萧蕴龄的神情,那时她也是和现在一样惶惶不安。 萧蕴龄无从解释,她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系带被解开扔下地上,问:“你是后悔了吗?” 她被污染的衣裳也跟着落在地上,之后是雪白的里衣。 “你还年轻,可以重新教导。”他的动作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还想和她继续。 那块已经没有墨水的砚台被推到边缘,萧蕴龄扭头看着它,总觉得它会摔碎在地上。 兜衣上的莲花在波纹中游荡,带凉意的桌案紧贴肌肤,她像是被困在岩石缝隙中一般艰难呼吸。 “不想喝避子药。”她别开眼,轻声道。 “婚期将至。”他拨开她的手指,“若我死了,你也不必另找人给你留个孩子。” 萧蕴龄知道他还在回忆她上一段婚约时说过的话。
第70章 七月初九的早晨, 萧蕴龄便病了。 天还蒙蒙亮时,有湿凉的帕子盖在她的额头上,她一时分不清是何物, 便挣扎着要睁开眼睛去瞧一瞧, 可惜眼皮如铅一般沉重, 努力许久都未能如愿, 连身体也动弹不得。 “口渴。”锦被中的美人无意识地呓语, 声音透着难言的委屈。 沈策给她喂了水, 郎中便来了。 年过半百的郎中隔着帷帐仔细把脉,之后被引到隔壁屋开药方。 他行医多年,对风寒这种常见的疾病并不难诊断。 只是…… 他将方子递给沈策,言语并无遮掩:“姑娘体弱,大人不可不节制。” 郎中不知道那位女子和沈策的关系, 但还是将自己的担忧告知:“方才观姑娘脉象,寒气积深,恐难有孕。” 面前的男子依旧面色平淡,仿佛不为他的话语影响,亦不对尚在昏睡的女子担忧。 但仍语气有礼地询问他能否医治,郎中摇摇头,只说着多注意调养。 他不是此中高手,只建议另寻名医。 沈策将药方交给煎药的侍从, 而后推开房门进入他的寝屋。 拂开密闭的罗帐, 萧蕴龄仍然紧皱着眉头, 神情痛苦。 沈策将她粘在脖子上的长发拂开,她额头上的帕子已经失去凉意, 他拿下手帕,走到洗漱架旁的水盆, 重新浸湿了再拧干敷在她额上。 萧蕴龄是午后醒来的,刺眼的阳光随着她掀开帷帐便直射进来,她眨了眨眼,牵连起头颅上一阵密布的钝痛。 书案后面的男人适时抬起头,萧蕴龄对上了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她啪的一声将帷帐扯下,床中便又恢复幽暗。 床外明显的脚步声还在继续,逐渐往她靠近,一步步敲击她的头颅,让她觉得疼痛难忍。 明媚的光亮又照在她脸上,萧蕴龄侧过身面向床内,精神萎靡,身体也被掏空了力气。 “起来吃些东西。” 又是这样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命令她,不知疲惫地折腾她,如果不是沈策,她也不至于夜里着凉,萧蕴龄扯高被子将自己牢牢罩住。 她不言,沈策便坐在床沿,一手将被子拉开,一手扶着她肩膀,强硬地令她靠在他身上。 她几乎感觉自己要散架了,连推他的力气都没有。 盛着白粥的勺子递到她嘴边,萧蕴龄垂眸凝望片刻,顺从地张嘴含住。 她没必要让自己的身体受罪。 将一小碗粥喝下,他便端着碗离开。萧蕴龄尚未躺下,见他又端着一碗进来。 她刚想说自己已经饱了,苦涩的药味就随着他的靠近而弥漫在鼻端。 生病了自然要喝药,哪怕她不喜欢。 萧蕴龄神色怏怏地靠近勺子,低头抿了一口,便满脸嫌弃地皱起。 还剩半勺的褐色汤药往前触碰了她的嘴角,萧蕴龄闭上眼又喝了一口。 一碗药喝完,她躺回柔软的床榻中,床边的身影依旧未离去,遮挡了大片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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