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闻言看向萧蕴龄, 他还记得上次她和萧敛竹见面后的气恼。 亲王的朝服随风扬起, 萧蕴龄看着萧敛竹身前的团纹, 语气寻常地对着沈策道:“我和他谈谈吧。”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萧敛竹嘴角噙着的笑容比刚才更加真切,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倒成了秋日的一抹亮色。 沈策对他颔首后离去。 他不知道萧敛竹会和萧蕴龄说什么,但萧敛竹对这个过去的妹妹总寄予了许多关注。 萧蕴龄曾经被萧敛竹设计陷害,之后又利用他残留的信任破坏他的计划,可萧敛竹对待她好像没有迁怒。 萧敛竹也曾说他因为萧蕴龄才起了不臣之心…… 在永州山林时萧敛竹质问萧蕴龄的那段话, 在许多个瞬间会让沈策思索这对兄妹的秘密,也会让他很想探究他们在誉王府一同长大时经历了什么样的兄妹情谊。 沈策没有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但他不曾见过哪一对兄妹和他们一样的。 旭日从宫殿正脊后缓缓升起,光芒笼罩在身上还不会让人感受到半分温暖,在轻纱朦朦胧胧中,已经走开几十步的男子驻足回望。 台阶下阴影处,亲王袖口处宝蓝与黑色丝线绣成的蟒纹往臂弯滑落,露出男子一截苍劲的手腕, 而那只与女子柔荑不同的手掌正落在女子堆叠如云的发髻上。 “簪子歪了。”萧敛竹说完便将手放下, 好像只是好心给她扶正歪斜的簪钗。 殿外来来往往的臣子与宫人不少, 萧蕴龄不欲与他在此多生事端,见他的手掌已经离开, 便没有多说什么。 “康王又找我有什么事?”思及他将要离京,她的语气不似上次不耐, 但也没有了以前习以为常的亲近。 她对萧敛竹的情感在名声毁坏之后失望,又因为报复他成功而逐渐变淡。 记忆会被新的经历和对未来的期盼替换,和永州一样,萧敛竹已经成为了她回忆里的一个符号。 “汤州离京城遥远,今后恐怕没有机会再与你见面了。”他触及萧蕴龄眼中的防备,语气泄露了几丝真实的哀伤,“只是想和妹妹正式告别。” 他和萧蕴龄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他经历过她出生时府中的兵荒马乱,也记得躲藏在竹林后偷看他的女童。夏日他们撑小艇采莲,夜里豆蔻年华的妹妹敲响他的窗户,提醒他夜深读书伤眼…… 眼前是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或许下一次见面,她已经梳起妇人的发髻,成了他人的妻子。 耳边是萧敛竹回忆他们相处点滴的话语,他声音娓娓可听,经由他说起的过去被拭去尘埃,仿佛还是昨日。 “我不期望我们还能和从前一般,但希望你还把我当做兄长。”他期待地注视着萧蕴龄,多情的眼中像藏着万千星辰璀璨。 萧蕴龄垂下眼眸,太阳往天幕中间前进,他们这一小片区域逐渐也无法蔽日。 地砖上,光亮与阴影的交界是清晰的直线,不因为她的想法而改变往她脚底推进的速度。 “我心如此界。”她轻轻回复道。 萧敛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鞋履下的明暗界限,一瞬间各种懊悔无措的情绪弥漫心头,如果他知道萧蕴龄是爱恨分明的性子,他绝对不会听信手下的建议放弃她。 少女秾丽的容颜上,是和秋风一般无情的平静。 他从前害怕萧蕴龄记恨他,可是比起怨恨,此时她的平静更让他心悸。 萧敛竹顿时忘记了还在萧华的皇宫中,他上前一步,手指颤抖地握着女子垂下的手腕,不可置信道:“你难道舍得吗?” 他又急急补充道:“我不介意你和沈策,只要你心底有我的位置。” “康王慎言。”萧蕴龄冷漠地提醒他。 她怀疑萧敛竹是故意接近她,从而让长公主对她生疑。 萧敛竹如梦中惊醒,慌忙地松开她的手腕,他对上萧蕴龄警惕的眼睛,心中一痛。 等时间久了,她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爱她的人。 现在他只是将要离开的亲王,她不信任他可以理解。 “我会永远把你当做我的……”他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最亲近的、妹妹。” 萧蕴龄登上城墙,守卫在一旁的护卫知道她是谁,所以没有上前打扰她。 亲王规格的马车向着城门跑去,车窗被推开,有人从车内回头望向辉煌的皇宫,垂落在窗沿的青色衣袂随风飘逸。 她认出来那是萧敛竹,萧蕴龄抬起手臂,披帛在晨曦中折射柔和金光,而萧敛竹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泪水已经散去。 惆怅的心情随着忙碌而消失。 萧蕴龄将茶盏推向对面的年轻男子时,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下意识蜷缩。 又是一个商人。 廖客行毕恭毕敬地接过女官大人煮的茶汤,她看着十分年轻,但眼神却没有丝毫怯弱泄露。 他闻着茶水香气,虽然不知道她这份镇定下藏着多少逞强,但是他不敢轻视长公主的人。 廖客行早已将所需账本装在箱子中带来,不过萧蕴龄今日的目的不是账本,而是混在其中的几本记录。 商人虽是贱籍,但商人与商人之间亦不相同。 廖家经营有方,累积财富无数,在京城中有立足之地,但能让他们守着巨额财富安稳生存的,主要靠身后的贵人。 廖客行名下的茶楼酒楼颇受文人墨客喜爱,朝中臣子也喜欢相约在此附庸风雅,他靠这些场所监督官员言行。 当然萧华的眼线不止这些,但那是萧蕴龄不能涉足的。 她命人将这些送回凌霄府。 与此同时,从永州回来的暗卫骑着快马奔至城外山腰的一处山居。 记录主子未婚妻秘密的纸张藏在木盒中,被放在书房内的桌案上,等待匹配的钥匙开启。
第73章 近来沈策总是忙碌得很晚, 萧蕴龄名义上还居住在杨府中,回去的路上很少与他同行,于是她没有等待他便先行回去。 青莲上前接过萧蕴龄手中带回的书箧, 她也刚从外边回来, 手上还带着秋天的凉意。 她询问道:“主子, 要传膳吗?” “再过一刻吧, 我还有些事情。” 萧蕴龄走向桌案, 上边是她今日未处理完的事务, 担心天黑山路难行,她便将它们带回完成。 青莲跟在她身后想帮她磨墨,一旁的墨条只剩下指节一般的长度,青莲还是将它拾起。 墨条短小难持,她修剪整齐的指甲难免触碰到砚盘中浅浅的一层墨水。 青莲向来节俭, 剩半截的墨条在她眼中还能写上好几个字,便不舍得丢弃。但是她的手指被山间寒气吹得发颤,一时没有控好力度,最后的一点墨条就倒在墨砚中,溅起几滴细小的墨点。 “奴婢还是再找一根来吧。” 看到青莲被染黑的手指,萧蕴龄拿着手中写了一半的折子起身:“我去沈策书房找,你先去传膳,我一会儿就回来。” 只剩下最后一行没写, 萧蕴龄推开书房的门, 打算在这里写完。 山居中仆人不多, 往常她来书房找书,偶尔才会碰到打扫的人, 大多数时候这里都只有沈策在。 萧蕴龄猜测书房中并无紧要的物件,否则沈策不可能不安排人守着, 他也从不避讳她的到来。 点亮烛台后,萧蕴龄吹灭火折子。 他的书房今日有人打扫过了,房中各类用具摆放整齐,桌面纤尘不染。 只是书案中间放了一个五六寸的宽的木盒,被严谨地用黄铜锁锁上。 萧蕴龄将它推到一旁,而后在砚台中添加少许水,研磨墨锭得到足够使用的墨水后,她坐到椅子上,随意捡了根毛笔蘸墨书写。 十几个字很快写完,她将折子摊开等着墨汁干。等待的过程中,她的目光又看向被紧锁的木盒。 盒子通体漆黑,没有其他花纹修饰,单从外观来看平平无奇,萧蕴龄尾指勾着小巧的铜锁,金属的冰冷渗透肌肤,放下时锁与木头轻轻相撞,发出的声音沉闷短促。 墨迹很快就干了,萧蕴龄将折子合上,走向门口时,她发现在墙壁前的架子上,也放了相同的一个黑盒子,放置在与她身高差不多的高度。 这个木盒在书房中出现得突兀,她从来没有见过。 萧蕴龄将折子放在架子一旁,双手抬起将木盒拿下,之后端在身前端详。 盒子有些沉重,沉甸甸地压着她的手臂。 忽然,她目光一顿,这个盒子没有上锁。 她不该私自查看沈策的物件,萧蕴龄知道她应该将它放回原处离开,但是她的好奇心产生得不合时宜。 白日的长度越来越短,她在书房耽误的这段时间里,天边的最后一抹金光消失在丛林中。如水的灯笼被一一点亮,昏黄的光亮从大门流向小径,通往每一间房屋。 书房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萧蕴龄的想法不坦荡,察觉有人来了连忙慌忙地踮起脚尖,手臂高高抬起将黑盒推入架子上原来的位置。 立在门口的两盏灯笼亮起,她手臂往下收回时,被盒子压住的一片衣袖拖着盒底,顺着她的动作摔落在地上,震出一声巨响。 盒子被摔开倒扣于地上,里面的纸张飘落一地。 门口的身影迟疑地停住,询问道:“郡主需要帮忙吗?” 原来是点灯的侍从,萧蕴龄平复心情,回道:“无事,你退下罢。” 投射到棂窗上的人影逐渐拉长变淡,待影子完全消失后,萧蕴龄蹲下整理地上的纸张。 刚才她对这个黑盒的内容还有好奇,经由仆人的惊吓,她现在只想快点收拾这片狼藉。 “郡主”二字蓦地闯入视线,放于盒内的手臂停滞,那两个字周围,其他文字争前恐后地映入眼帘,生怕她不知道郡主指的是她。 “四月二十一日,许家乔迁,许谨阳表明心意,后郡主神思不属。 …… 五月初六,随太后至荣兴寺。 …… 六月十五日,郡主与康王于长街交谈,神情嘲讽愤怒。 …… 六月十九日,持刀伤贼人……” 跪坐在地上的女子不可置信地抓起一张又一张写满字的纸,用于书写的纸张并不坚韧,被颤抖的手指抓得皱起,有的被指甲戳破。 萧蕴龄已经无暇顾及能否恢复这个盒子的原状,她的膝盖跪在坚硬的地砖上,手指伸长了去拿飘落在远处的纸,很快她的手掌中便握了一沓数量可观的纸张。 这些纸上除了记录她的日常行动,还附有她和其他人交谈的每一句话。 身后烛台的大多数光亮被她的身影挡住,借着微弱光线,萧蕴龄快速浏览她的过去。 萧蕴龄对自己感到可笑,即使是这种时候,她的脑子还能注意着寻找萧敛竹在京城这段时间的记录,她和萧敛竹在花车旁的交谈避讳他人,对话内容不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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