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了一身乳白的月华裙,配上点缀其上的几抹橘红, 走起路来清波涟漪, 宛如莲花生香,步步绽放。 偏偏五官又是极其秾丽的, 一对雨滴子耳坠, 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白皙,在这初夏的天里甚是相合。 一时半刻, 瞧着竟有种不同以往的…矛盾的清雅美。 太子一怔,垂下眼去看那碗蛊,淡淡的透明色调,缀着几抹绿。 他的语气温和了些,“太子妃有心了。” 想到在隔间待着那两人,眼底眸光微转,“坐着一起喝吧,清热去火,确实适合夏天。”屋内虽放的有冰,但柳殊才从外面进来,瞧着应当也是有几分热意的。 太子殿下难得又体贴了一回,“刚好孤这几日都没见你,想同你说两句话。” 柳殊才落座,听了这话,不明显地瞅他一眼,“…嗯,臣妾也想殿下了。”她这话说多了,如今是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 这种偶尔客套的用词,两人有时也会用。 但今天,柳殊却看见她的夫君,嘴角的弧度奇异地勾了勾。 柳殊:“…?” 这人…又怎么了? 她喝了一口凉饮,想到柳太后的嘱托,犹豫着开了口,“…殿下这几日可真忙。”停了下,又道:“臣妾一个人,总是有几分不习惯。” 谁知,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刹那间,旁边的隔间里竟奇异地传出一道不小的动静。 柳殊一怔,下意识就往声源处望去。 闻初尧倒是不为所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她带来的凉饮,半晌,才停了动作,“太子妃特意为孤送来的东西,果然味道不错。” 接着意味不明的瞟了一眼隔间的方向,轻声哂笑了声。 他似乎是没由来地心情不错,惹得柳殊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殿下…隔间可是有什么东西?怎得…”动静这么大。 闻初尧倒是接受良好,“噢,兴许是谁心理不平衡吧。” 柳殊没听懂,但这并不妨碍她意识到眼前人尚且不错的心情。 听对方的意思,有没有人显然也和她没关系。 没再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她转而打起来另一个主意,“殿下虽忙,可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臣妾…有些想法,想要同您说说。” 闻初尧忽地一顿,掀起眼皮瞧她,凝视着,久久没有挪动目光。 因着她突如其来的尊称,他心底的那股不虞似乎又去而复返了。 在太子这样定定的注视下,柳殊心底好不容易筑起的勇气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沉寂了下来。 她的嘴角努力扬起一抹弧度,眼睫却压了下来,不敢对视,“是…想给您引荐一个人。” 听了这话,闻初尧眉头微蹙,目光里的那点波澜已经骤然止住,只剩一片冷峻。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道:“你想说谁,直说便可。”他的声线和他的人一般,严肃时,那股隐藏在伪装下的冷厉便显了出来。 面对这样带着点儿审视意味的话语,柳殊莫名地喉间一梗。 他这么问,总会让她有种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过了两息后再开口,声音已是微弱不稳,仿佛也随着透露出了点儿心里隐藏的波动,“殿下已经猜到了…?”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确认什么。 闻初尧的心底隐隐有个答案,因此,眼底的森然更浓了几分。 他只希望…是他一时想岔了。 不然,他也有些不确定,自己当下会如何处理。 柳殊不知怎的也紧张了起来,手心汗津津的,见对方没有搭话的意思,硬着头皮继续道:“臣妾就是…觉得您辛劳,想给您找几个帮手。” 她本来是在外面站了片刻,打好腹稿才进来的,可太子的眼神太具有某种压迫性,临到了面前,她就只能转述个十之一二了。 甚至于,还不自然地解释了起来,“这样,殿下也能更轻松一些…” 干巴巴地夸人,“就像…例如、例如柳侍郎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闻初尧的眼底的某种情绪深了些,连带着语气也有些意味不明了起来,“柳侍郎?” 平心而论,柳淮序升迁的速度并不慢,一般来说,都是要三年才能堪堪得个机会的。 他想到了张皇后母族的有个官员,如今人还在工部观政,若是要当官,也须得再熬两年再说。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簪缨世家犹是如此,更何况…柳淮序一个没有家族倚仗的状元呢? 官场上,谁都可以是所谓的“状元”。 闻初尧的目光冷了下来,片刻前的温和已经荡然无存。 他甚至有些阴暗地想,柳殊先前讨好他,特意给他送吃食说想他,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句话而已。 为了…柳淮序。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他的心情骤然又变得不可控起来,连带着声音也显出几丝不悦,问道:“谁让你来说这些话的?” 柳殊没想到这人这么敏锐,呼吸一滞,“…是我自己想来的,殿下…干嘛这么问?” 闻初尧轻飘飘地扫了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殊竟觉得…男人的目光像是有重量一般,看得人心慌。 他微微颔首,瞥见柳殊嘴硬死撑的样子,没说信还是不信,揭过了这话,“那…你可知道后宫不能干政?” 有些事情两人心知肚明就好,犯不着说出来,不然依她的那个脑袋又会七想八想,惴惴不安。 再者…不用猜,答案其实已经摆在面前了。 他仿佛又有了点儿之前的影子,像是在对柳殊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孤觉得,你应当是知晓的。” 柳殊没想到他说话这么…不留情面,面上有几分讪讪,“我…臣妾…” 转瞬间,太子又变成了那副淡然温和的模样,放了下勺子,“所以,是明知故犯?”他像是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可柳殊却觉得… 他的耐心似乎少了点儿。 男人五官清俊,加之平日里体贴淡然的做派,几乎大都不会叫什么人为难,称一声谦谦君子是最合适不过的。 朝堂至后宫,亦是如此认为。 可柳殊与他相处了些日子,心里却觉得这人很漠然。 一种隐藏于淡然温和表象下的,事不关己的矜贵漠然。 此刻,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眉眼间隐隐泄露出的零星锋利也像是加了倍,骤然向她刺来,“明知故犯,也要为柳淮序说情…当真是好深的情谊。”但语调竟又是截然相反的,像是打趣,“太子妃,孤说得对吗?” 柳殊被这股阴阳怪气的话刺得一怔,没敢开腔。 这人…是不是生气了? “我是想说…殿下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子,有些事情适当地让其他人帮忙分担一二也可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一点,安抚道:“毕竟您为一国储君,身份贵重。” 末了还不忘自证清白,“殿下多想了。” 闻初尧挑了下眉,十分随意地应了声。 格外轻描淡写的语调,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语落在柳殊耳中,她总觉得…有那么一丝说不上的怪异。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待她想要细细再思考一下的时候,似乎又琢磨不出其他的什么了。 柳殊越看闻初尧,就越觉得自己今天不该来这一趟,就算被柳太后催促,她完全也可以拖延两天再来才对。 没等她再继续细想,他忽地把碗蛊拿了起来,发出点细微的声响。 柳殊顺着这动静看去,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阳光下,关节处微微泛着粉意。 倒是与他这个人的性格大不相同。 “误会…?”闻初尧没什么表情,想到前两天查来的那些关于柳殊的事情,越发没了想继续谈下去的意思,“柳殊,你还记得之前那次…是什么误会吧。” 平心而论,对于柳殊,他如今确实是多了几丝耐心。 但也仅限于此。 柳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默然了会儿。 那碗凉饮还放在桌案上,只是两人当下都无心于此。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闻初尧有些意有所指,“有这个功夫,不如你先去把你的那些小玩意给收好。” 柳殊身子一僵,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看他。 分明太子的语气平静又克制,但那话下隐隐的质问和不满却呼之欲出。 他凑上来,为她理了理耳边的鬓发。 泄愤一般,低低咬了咬她的耳朵,“无论是那舞衣还是香料,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对孤不管用。” 距离骤然拉进,男人眼底的怒气与嘲讽直直闯入眼帘。 清晰,直白。 那是对她的。 男人的眸色是一片纯粹的黑,紧紧凝望向她,“好了。”替她理理衣角,语气平静无波,“你回去吧。” 柳殊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不自觉地去望。 可闻初尧不知什么缘故,竟真的按捺住了那份怒气,见她望来,甚至又重复了一遍,“你回吧。” 她的手心无端有些发冷,草草应了声便离开了。 身后,男人的眉目沐浴在夏日稀疏的光亮里,眼底却是与方才迥然不同的寒意。 复杂又阴翳。 诸多情愫像是被锁链堪堪围着,不知何时便会倾巢而出。
第28章 苟命第五十七天 闻初尧垂着眼, 浓密的黑睫投下一片阴影,即使身处光影之下,仍能窥探出他此刻有些糟糕的心情。 眼眸微眯, 周身隐约带着点儿煞气。 萧寒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用手肘推搡了两下身旁的人, 示意好友先开个头,他好随后跟上。 林晔无奈地瞥他一眼, 缓缓道:“殿下, 那张家的事…” “找到人杀了, 不必留手。”闻初尧跑远的思绪回拢, 闻言,回答的毫不犹豫。 林晔了然地点点头, 没再继续问。 太子妃来之前,他们也已经差不多讨论出结果了。 张皇后的手伸得太长, 屡屡想打东宫的主意, 本来也是准备趁着这次机会处理掉的。 林晔轻咳了两声, 又尝试着换了个话题, “几日后的祭祀,张家的人应该也是在的。” 后宫中的女子多数都是与家族捆绑,利益一体。 太子妃与殿下感情有进展这几日,连带着太子殿下本人都不自觉地更温和了些。 他在其手下做事, 感受是最明显的, 如今…自然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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