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高比她高出大半头, 这么看着她, 有种睥睨的意味。 盯了两息,太子才堪堪收回视线,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走吧。” 对方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这不禁让柳殊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想法又冒出了点儿尖。 她理了理衣饰, 不远不近地跟着。 两人沿着庑廊一路向前, 这次, 闻初尧刻意放缓了脚步。 空气中隐约飘着清幽花香,令人心神驰往。 但当下,柳殊却是没有这个心思。 一路沉默地来了凤仪宫,张皇后早已经等着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牡丹花纹路的绛红衣裳, 下配白色百褶如意月裙, 乌发上斜簪着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珠串。 走的近了, 柳殊甚至觉得她耳侧的红宝耳坠都在摇曳生光。 俗话说人靠衣装, 张皇后生得素雅,可被贵重的衣饰品这么一簇拥, 身上那股雍容沉静的气质便显了出来。 穿得这么正式,看来…是相当重视的。 柳殊在观察张皇后的时候,对方亦是在观察着她。 思及箐棠回禀的那些话,面上扬起一抹笑,“本宫听闻太子妃受惊还担心得不得了呢…结果这会儿瞧着像是已经缓过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柳殊刻意遮掩的颈脖处,微微停了两刻。 太子与太子妃之间骤然变化的氛围,只要眼睛没问题,轻而易举便可看出。 再加上… 张皇后的视线偏了偏,望向闻初尧。 她这个收养来的儿子一向是心里有一百个主意,面上都能装出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来。 幼时她交给对方的任务,便总是会被刚刚好完成。 这份“刚刚好”持续了几年之久,横跨太子的整个少年时期。 待她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变成一种类似于合作者的关系了。 张皇后不由得又深深地望了眼柳殊。 自己与太子…是怀有敌意的合作者。 利益一致便是母慈子孝,若有冲突,则…… 张皇后收回目光,缓缓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说话。 “本宫今日喊你们来,也是想介绍一个人。” “是我族中的姑娘,生得清丽脱俗,性子也是极好的。本宫想着,上次虽看了画像,但画与真人总归还是不同的,故而这次便做主把人喊到了宫里。”说罢便侧目向斜后方看去,“瞧瞧。” 鸟雀白玉屏风后,一女子缓缓走出。 体态纤秘合度,肌肤细腻,丝缕午后的阳光落至脸颊,衬得肤色愈发如雪。 被这几双眼睛望着,她似乎是有几分腼腆,柔柔地笑了笑。 面似桃花带露,万缕青丝梳成繁复的缕鹿髻,以淡金色点翠与红宝石的簪钗装点。 但仅仅如此,也足够惊艳了。 柳殊被美人晃得一愣神,下意识顿了两息。 下一瞬,想起张皇后的目的,赶忙回神,却忽地发现身侧的人似乎是在瞅她。 一抬眼,便对上了闻初尧有些一言难尽的眼神。 柳殊:“……”不是,她可以解释的。 洁白如雪的屏风上雕刻着精致的山水图案,山峦起伏,树木繁茂,衬得面前的女子更为雅致。 柳殊望着望着,不知怎的竟有几分自卑起来。 宁朝的女子以淡雅清新为美,她原先虽早就知晓,可心底仍是能调节的。 自己…虽不是绝色,也算看的过眼。 但如今…对上眼前的人便有些不够看了。 正胡思乱想着,手却突然被闻初尧轻轻碰了下。 隔着衣袖的遮挡,像是在喊她回神。 男人眼中的某些情愫在翻滚,可当柳殊也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却倏然地收回了眼神,恢复了平静,“母后一片好意,儿臣心领。” 这话作为开头实在太像是要一番夸赞然后转折,夸赞不是重点,转折之后的内容才是。 柳殊忍着腰间处的不适,把脊背挺得更直了点儿。 果不其然,闻初尧下句话便是拒绝。 “只是儿臣近日事务繁忙…这侧妃一事怕是不妥。” 张皇后掀起眼皮瞧他,“左不过让你相看一番,怎得这会儿还拒绝起来了?本宫记得…太子先前可是并不抗拒的。” 在她这里,不抗拒便是同意。 张皇后又笑盈盈地望向柳殊,“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子妃是你的正妻,这事儿还得太子妃点过头才算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柳殊作为那条鱼,现在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不过好在太子殿下今日甚是体贴,难得长久地有了点儿人样。 抿了抿唇,道:“母后为儿臣考虑,儿臣都一一记在心里。” 今时不同往日,他与柳殊的感情有了变化,故而眼下…他并不想让一些不确定的因素来破坏。 因此,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须得扼杀在摇篮里。 瞥见身侧的人满脸心虚的模样,忽地眉头微挑,“不过…实在是太子妃近日…身子需要进补,容不得这会儿出岔子。” 这话说得在场的三人皆是一愣。 柳殊更是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想抬眼望人,但手却被男人骤然轻轻捏了一下。 如此,她便不动了。 张皇后意味不明地凝视了会儿两人,微微眯了眯眼,“这等重要的事,太子怎得如今才说?” 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柳殊下意识回视。 结果,不仅仅是张皇后面露诧色,就连那个候在一旁的女子,小脸亦是白了几分,笑得勉强了些。 下一刻,就见闻初尧面色如常地望了一眼她的小腹处。 柳殊:“…?” 张皇后适时出声,“你们年轻,有时候性子难免急躁些,不过…本宫作为长辈还是得提醒一嘴。这事儿…按规矩,未满三个月,还是保密为妙。” 柳殊呼吸一滞,克制着没让自己露出破绽。 微阖着眼,神情乖顺,听了这话,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嘴唇嗫嚅,“母后…”迷茫又有些意外地望来。 这下,张皇后便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了。 正妻有孕,这是大事,更何况还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嫡子。 眼中的惋惜一闪而过,再开口,已经是平和的语气了,“倒也是不巧了…不过缘分这事儿也说不准,既然如此…待下次晚些时候再吧。” 不多时,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天空中的红霞缓缓晕开,依稀照出宫苑中摇曳的花草,秋虫隐匿于花草深处瑟瑟鸣叫。 有丁点的微弱声响透过尚未关严的窗子传进殿内,引得正在思索的人猛地回神。 柳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处,眉目间隐有忧色。 直至两人离开凤仪宫,她都还是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不是来源于闻初尧的那几句话,而是…更像是她潜意识的思考。 这种思考时不时便会出现,引变成一种类似于直觉的感受,帮她规避掉许多祸端。 闻初尧今日午后的做派的确很像他所说的那样… 但,也正是这种行为,惹得她多思多想。 两人如今正是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可日后未必。 若是再有了子嗣…那事态的发展只怕会更不受控。 届时…就算两人情意未变,闻初尧还会仍旧愿意顺着她的意吗? 只怕,也会如同这份突然的体贴一般…… 柳殊想到这儿,忽然有几分不愿再想下去。 独自徘徊于钢丝之上,踏不到地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试了。 如今……有了机会可以扭转,须得把握住才是。 思绪回拢,她便定了主意。 缓了好一会儿,确定一切如常,这才单独把松萝叫了过来,“你去小厨房,帮我…” “帮我熬一碗避子汤。”瞥见松萝有几分发愣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记住,得是你亲自看着,亲自熬的。” 松萝显然被她这话吓得不轻,嘴唇嗡动两下,小声道:“娘娘…为何让奴婢…?”据她所知,太子殿下未曾吩咐此事啊… 柳殊却是不答,只猛然抬头,定定地瞧了她好一会儿。 松萝被这道目光注视着,到底没有再问。 她心里是很希望主子能够生下嫡长子,顺遂一生的。 可…… 思及柳殊先前面对太子时的勉强与犹豫,还是默默垂下眼,退了出去。 半晌,煎好的药被送到了殿内。 “娘娘,这事儿……您可也得考虑清楚啊。”松萝不知为何,手心里冒出了点儿细密的汗,“您当真…不留下这丝机会?奴婢瞧着…太子殿下也是…” 柳殊的手虚握了两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去煎药的时候,没人瞧见吧?” 松萝点点头,“奴婢生等着人都去忙了,才找了个僻静地方熬的,娘娘您放心。” “…那就好。”柳殊的视线又渐渐移至那汤药上。 汤药熬成浓浓的一小碗,呈在茶蛊里,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她把那盏茶蛊端着,手开始有点儿发抖。 她这么做…会不会…… 可她不能…… 柳殊深吸几口气,不再犹豫,端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苦津津的,涩得她嗓子难受。 松萝把空茶蛊收了过来,语气疼惜,“奴婢吩咐小厨房了…做了您爱吃的甜食,奴婢一会儿就给您端来。” 柳殊有些恍然地点点头,她还有些没适应。 这大半碗药喝下去也不过就是瞬息的功夫,可她却仿佛跨越了什么很艰难的坎儿。 松萝默默轻叹了口气,端着茶蛊退下,谁料,刚好和进来的闻初尧撞了个正着。 太子淡淡瞥了眼她手上端着的空蛊,微微蹙眉道:“太子妃…病了?”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怎得又喝上药了? 殿内,柳殊听到他的声音,吓得心头一滞。
第26章 苟命第四十五天 内室一片安静。 身处这片安静之中, 柳殊忽地又有几分心虚了起来。 “殿下!”顾不上多想,赶忙起身去找闻初尧。 男人见她小跑过来,眉头微挑, 但仍是没动, 目光继续瞅着松萝, “怎么回事?” 松萝无法,只得顶着这股迫人的目光, 道:“禀、禀告殿下!是…娘娘受惊, 所以…” 柳殊三两步跑到太子身边, 扯了扯他的衣角, “闻初尧…” 那天晚上,她似乎也是唤了这人的名字的。 如果对方翻脸不认人, 就算是训斥她两句,也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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