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浓深以为然,像沈家这样的高门显贵,主子们饭桌上吃的,除了稀罕物只能在市集上买到,寻常的那些菜食还是底下庄子送的多,庄子的作用最主要还是这个,当然若收成好,也有富余,主家和赁户也都高兴。 雪浓想了想道,“既然已有损失,那些庄稼人总得花时间收理,也没必要催的太紧。” 云氏欣慰,“正是这样,我们家这个庄子多少年来都没遇着事儿,庄子里的赁户又是老实本分的,犯不着把人逼得太急,索性再多拨些钱下去,把庄子再收整收整,这才开春,庄稼还可以再种下,倒不是大事。” 云氏瞧瞧自鸣钟,到饭点了,遂叫底下摆饭。 云氏起身时有些趔趄,雪浓忙把她扶好,她拍拍雪浓的手道,“不打紧,我就是两头跑,有些累着了,比不得宴秋辛苦,这雨天,他是最遭罪的。” 她看雪浓沉默不语,便叹了声,两人坐上桌子用饭。 今日饭桌上了道糟鹅胗掌,云氏吃两口,笑道,“你尝尝这味儿正不正宗?” 糟鹅胗掌是醉仙楼的招牌菜,先前沈宴秋买给雪浓吃过,味道是一绝。 雪浓便也吃了点,说味儿很正宗。 云氏两眼笑弯了,“咱们家新来的厨子拿手绝活,宴秋特地从醉仙楼聘回来的。” 雪浓便当听不见,不自在的绕过那道糟鹅胗掌,一顿饭下来,都打算不碰了。 刚记起事的那阵子,雪浓可是听不得沈宴秋三个字的,现在没当场放下筷子,都算好了。 云氏打量她神色,也没有生气,只是闷闷不乐,想是下午那会儿被沈宴秋闹的,她这别扭性子,也只有心细的人才能猜透。 云氏道,“宴秋也真是,还真买了个宅子给你云香姐姐,那得花不少钱,真是不值当。” 雪浓小声道,“他给妙琴姐姐五千两陪嫁,给云香姐姐买宅子,大概也是比着妙琴姐姐的陪嫁买的,云香姐姐固然有不好的,可这也算的上公平。” 云氏好笑道,“你不是跟你云香姐姐吵架了,怎么还帮着她说话?” 雪浓道,“吵架归吵架,她对我没有坏心,况且那也是她该得的。” 云氏点点头,笑看着她道,“那宴秋呢?宴秋对你也没有坏心啊,你为什么记恨他?” 雪浓的眼睫抖了抖,这回就放下了筷子,准备离桌了。 云氏唉一声,叫她坐下,她也不坐,云氏好笑道,“怎得恨起母亲了吗?” 云氏对雪浓好,这半年来雪浓也是感同身受的,在雪浓心底,她就已经是母亲了,只不过她是高门贵妇,雪浓自觉得自己是孤女,唯恐惹得她鄙夷,就像以前在宣平侯府里,她从不敢叫周氏母亲,只叫的是夫人。 雪浓连忙摆手,“没、没有……” 云氏看她小心翼翼得模样,也是心疼,兀自红了眼圈,说道,“便是你恢复了记忆,我也是你母亲,你之前除了宴秋,最黏的就是我,现在母亲也不愿意叫了。” 云氏立时淌眼泪,唬得雪浓忙道,“我不是、不是不愿叫您母亲,是怕冒犯了您。” 云氏一沉脸,“哪里就冒犯了,我有你这个女儿欢喜还来不及,我岂是那等依权仗势的人,你这孩子是把我想坏了,纵然你生宴秋的气,可也不能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受连带,你都多少天没叫我母亲了?” 她说着又要哭。 雪浓再执拗也见不得她真哭,忙道,“母亲,您别哭,我只是以为……” “你以为我也像温家那群没良心的人?你以为我也会像那位宣平侯夫人佛口蛇心,人前笑颜,人后恶毒心狠?殊玉啊,你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女儿,从你养在我膝下,我才知道女儿有多贴心,我不是铁石心肠,你对我孝敬,我也是有眼睛看的,”云氏叹息着说。 雪浓噙着泪靠到她怀里。 云氏听她小声叫自己母亲,心里更觉宽慰,拍拍她的背道,“我做母亲的也想看着你好,那时候宴秋把你带回府,比谁都宝贝你,你跟他亲,我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若宴秋娶了你,正好还是在家里,可你有了记忆后就不再理宴秋了,我便知道,定是宴秋从前对你过分。” 雪浓垂泪不语。 云氏捏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心下舒了口气,能哭出来都不算事儿,说明她对沈宴秋是有情的。 “宴秋那般混账,我是不能把你嫁给他的,你也十七了,我想还是先给你定门亲事,你说好不好?”云氏试探道。 雪浓一窒,她和沈宴秋数度同房,早就没了清白,又怎么和别人定亲呢? 况且,她也不想再嫁给其他人,在宣平侯府时,她想过孤身离府,在外行走做妇人装扮,也不会被人怀疑,可她现今在沈家,她是三房的姑娘,她的婚事自然是云氏来做主了。 雪浓摇摇头,“母亲不是说舍不得把我嫁出去,我可以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 云氏笑她说傻话,道,“这有什么,你们小姑娘害羞,我当初在你这个年纪也害羞,不照样跟沈老三先定了亲事,这亲事先定了,也不急着嫁娶,你还能在我身边留两年。” 云氏再岔开话说外头雨越下越大,等会子雪浓要回东厢房去歇息。 雪浓紧要牙尖,唇瓣翕动,却吱不出声。 云氏直颔首,要她不必说,“我都明白,没事的,母亲定给你挑个好人家。” 雪浓还想再拒绝,她却摆摆手,安安静静吃了晚饭,等下人们服侍着漱完口,雪浓才起身告辞,正到门外边儿,雨下的实在大,根本走不成。 雪浓便在廊外站了会儿。 金雀道,“既走不掉,姑娘不如进屋里。” 雪浓深深吸气,若进去再和云氏说话,云氏或许要给她挑上哪家哪家的公子了,她知道拒绝不了,但听不见就能装作不知。 金雀道,“我猜夫人这会子应该在洗漱了,姑娘便是在外间坐坐也好过站在廊下吹风,您身子骨本来就不结实,若再淋雨生病,可怎生好。” 雪浓才应着她的话进屋里,果然没见着云氏在外间,大约真去洗漱了,她便坐到椅子上等着外头雨停。 不一会儿,那里间有响声,雪浓想着云氏洗漱完毕,自己不能不进去,正想起来,却听里间云氏在跟谁说话。 “那事也不能怪宴秋,谁知道温家那么黑心肝,下了猛药,宴秋若冷眼旁观,那药也能要了殊玉的命,现在这事儿又不能说出口,殊玉还记恨着宴秋,殊不知宴秋也苦的很,终归是欺了殊玉,有苦说不出,我也知殊玉不会原谅他,既这么着,不如就叫他们彻底分开了,各自婚嫁的好。” 雪浓呆愣坐着,原来……在王家那次,她真的被下了药,难怪她神志不清,沈宴秋是为了救她,才迫不得已的,她反倒怪上了他。 金雀一见雪浓怔忡,赶忙到里间门口冲里头的云氏眨眨眼,“夫人快别说了,姑娘没走呢。” 云氏哎呀一声,忙出来对雪浓道,“殊玉你别介怀,瞧我这大晚上的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面上掩不住的尴尬。 雪浓不敢看她眼睛,细细嘟哝着,“我没听见您说什么?外边儿雨小了,我先回房了,您也早点休息。” 她匆匆出了屋,金雀跟后边儿喊着让她走慢点,她走的更快。 云氏噗嗤笑出来,今儿可把这话给说出来了,还好有金雀同她配合,也不显得太刻意,她在里头说的也不是假话,那时她被沈宴秋抱回府,大夫看过侯就说的是极凶烈的迷情药,若没有得到纾解,那就堪比致命的虎狼药。 现在误会也解开了,她再散散风,就这几天必能和好。
第五十章 云氏这厢说好的要给雪浓找婆家, 还是要做做样子,常跟雪浓说哪家的公子相貌好,哪家的公子人品好, 雪浓也只闷不做声, 这般有几日, 雪浓就总找由头避着来上房了。 云氏岂有看不出来的, 觉得火候到了,也该瞅准时间添把大的。 沈玉卿有沈宴秋这二十来日的悉心教导, 殿试上答题也不露怯, 很叫皇帝满意, 但他是沈宴秋的弟弟,碍于这层关系,皇帝没点他做武状元,看他年纪轻样貌也不错, 授他做了武探花。 而王昀就没这么顺利了,他在殿试过的算顺利,但同榜进士内多才子,他在当中算不得多出众,进士授官也要调查家世背景,祖上三代都不放过,皇帝在看了他的相关情报后, 却是神色凝重,其他的进士全部授了官位,唯独他被搁置了。 往年也有进士会被暂时搁置,但那是因为朝中没有空的合适官位, 要等在位的朝官退下来,进士便能替补进去, 就算是替补,进士们也能入翰林院供职。 从去年到今年开始,因沈宴秋彻查满朝官员政绩,有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儿都被撤职了,按理来说这朝中一个小官职务还是能给到王昀的,可偏偏听不到风声。 王昀都怕是自己在殿试上答的不好,惹皇帝不快,这才没有按常理授下官职,他先还踌躇满志,想着等殿试过后,去沈家求娶雪浓,这下竟是空想,当务之急,还是往沈家跑一趟,好求沈宴秋的意思,他怕自己这考中的进士都保不住。 这几天,沈家三房正忙着给沈玉卿去万威武馆提亲,沈宴秋也在三房。 之前已经请好了官媒,官媒当然先去万威武官探了女方家的意思,张环妍跟沈玉卿打闹惯了,这婚姻大事却依着父母,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为表对张家姑娘看重,是沈宴秋带着沈玉卿去提的亲,张家自然高兴,当下把两人亲事说定,正经要哪天成婚,还要两家再商议。 等沈宴秋和沈玉卿回府,云氏欢喜的很,当晚便叫沈宴秋留在三房用饭,这样的大喜事,就是雪浓不高兴看见沈宴秋,也不能任性就不见人。 一家人坐一桌子,雪浓低着头吃菜,只听桌上云氏和其他人说话。 云氏道,“现在卿哥儿也定好了亲事,就剩宴秋你了,你这终身大事也该考虑,长幼有序,你这做哥哥的还没个着落,我想着还是要等你娶了人,卿哥儿才能成婚。” 沈宴秋眼瞥过雪浓,雪浓整个儿耷拉着,瞧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吃饭没停,菜也少夹,他笑道,“不急。” 云氏也瞧过雪浓,雪浓就坐在她身边,当然能看见雪浓脸上的神色,已是颓丧着脸了,她要再说下去,雪浓得哭出来。 云氏憋笑,倒没真说什么了,又转去说了沈玉卿几句,无非他现在是大人了,不能像以前那般张扬肆意,家里家外的,他也该学着撑一撑,好给沈宴秋卸一卸担子,这样他才能得空忙自己的终身大事。 沈玉卿一脸纳闷,他还有什么终身大事可忙的,不都说好的要娶雪浓吗? 脚下就被云氏给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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