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上熹照什么?” “没瞧上,到现在也没瞧上呢。”宝瓶为佐证,从怀里摸出一兜子海狸香,“瞧,人姑娘管我要避子的东西,我不敢乱来,就问了老爷的意思,他要我弄些海狸香装成麝香给姑娘熏着,糊弄过去。” “呸!自己女人都骗,真不是个东西!”杨月仙骂得脆生,眼珠一转,“罢了,要真用药也伤身体,依你看,熹照是真心和她好的?” “该是真心的,虽然总吵,但我觉着都是他自作自受。”宝瓶压低了声量,颇为不齿地谴责,“要知道,姑娘先头是有未婚夫婿的,差一点都要成婚了,这么一搅合你说她能愿意吗?” 杨月仙登时撸袖子急了,又倏地静下来,双手搁在桌上想了想,“行了,不耽误你了,赶紧回去吧。” 宝瓶“嗳”了声要走,忽然想起件要紧事来,“月仙姐,姑娘拜托我一件事,您看能不能帮帮她?” 杨月仙迟疑向她,“你说说,我不一定帮。” “姑娘有两个亲厚的丫鬟被刑部发卖了,听说进了行院,想将她们找回来,她们一个叫丹筝一个叫岚鸢,岚鸢本家姓陈,丹筝就不知道了。” 得顾梦连尸身回京的消息,反而像大石落地,他不必再东躲西藏,方沁也不必担心万岁将“叛军”活捉会将他如何处置,死了也了了,她也可以抛却她的羞耻心,带着蓉姐儿在世上苟活。 她将抽屉推好,轻声道:“你别来看我呀。” “我想将那只灯罩子要回来,就是糊了红枫的那只,可我没脸见嫂嫂没脸见公爹。” “有时我在想,不该答应留下蓉姐儿,只是谁活得容易,你说呢?她还那么小,我陪她到出阁,她也就不需要我了。” 枫叶烂进泥里之前,尚能借一盏灯发挥余热,她总比枯叶顽强。 蓉姐儿从城郊回来后烧了一晚,康复了让隋婶子裹得像颗肉球,跑来找方沁想要她陪。 方沁手忙脚乱收拾了桌面狼藉,让院里候着的两人赶快进来坐。 屋里也冷,隋婶子蹲身生炭火,方沁抱着蓉姐儿坐在塌上,听她说昨晚在梦里见到崔慧卿。 蓉姐儿咳了两声窝在方沁臂弯里,仰头瞧着她,“娘就和小姑奶奶画里画的一样,衣裳都是一色的,我让隋嬷嬷把画挂在我的床头了。娘还叫我不要怕,她知道我夜里怕黑。山上黑不黑?老祖宗会不会怕黑?” 方沁短暂失神,思绪回笼抽抽鼻翼道:“山上亮着,月亮是最亮的灯,等过两日山上不冷了,你病好了的,我就带你去。” “小姑奶奶,先头说芸姐姐来过是真的吗?” “是啊,蓉儿也想见见芸姐姐?” “想见,还有荃哥哥,我长大了,比他高了吧。” 小孩的话逗笑了方沁,抱着她摇一摇,“那我们明日就去和荃哥哥比比身长?” 适逢宝瓶揣着海狸香回来,得知祖孙俩明日要出府去,点头便要去报备曹煜,却被方沁喊住,“不许去,不许告诉他。” 宝瓶吞口唾沫,自觉换香的事在心里亏欠她,点头应下。 翌日方沁掐算时间,曹煜刚走,她后脚便牵着蓉姐儿要出门,门房的人起初不肯放她,一个二个都将她当成软柿子,把门关着连个由头都不给,就是不让她走。 因着跟在方沁身后的康嬷嬷在使眼色,要门房佯装视她不见。 方沁理理蓉姐儿的小帽,仍算得上柔声细语,“小门小户便可以没规矩?都到账房领了这月月例,即刻找个人牙子来,都发卖了吧。” 康嬷嬷跟在几人身后,嗓子眼一梗,连忙朝门房摆摆手,要他们去套车。 方沁领着蓉姐儿往外走,回头嘱咐康嬷嬷,“今天就发卖了,再买几个听话懂事的。别不将我说的话当回事,我回来要见着他们,连你也一块儿卖了。” 康嬷嬷只当她是个乡下来的表亲,一句话被她桩在原地。隋婶子赶忙朝康嬷嬷皱脸颔首,示意有自己跟着,不至于出岔子。 走出去,蓉姐儿抛高了脑袋,“小姑奶奶刚才的样子,像婶娘。” 方沁朝她莞尔,她可不就是照袁碧莹学的。 难怪袁碧莹刀子嘴豆腐心,分明最大方不过,却总像在苛待下人,原来是因为这么办事异常省心省力。 驱车到赵府门前,车夫与门里道明身份来意,不过一刻钟,周芸便亲自出来应门。她已改扮妇人装束,穿湖水绿的云纹比甲,梳挑心髻,顶上有珠翠妆点,很是端稳大方。 方沁这个姨姥姥却还做姑娘打扮,二人相见意领神会地笑一笑,捎带些苦涩的意味,客套过后并肩进了赵府。 这个点丫鬟婆子都在院里清扫,赵府里住着三代人,过日子的气氛浓重,丫鬟婆子也都更勤快些,“唰唰”地扫动落叶,叫她想起了齐国公府。 她对周芸道:“来之前也没和你提前说一声,只想着要来,也好和静雪道个谢。” 周芸道:“谢什么,那就是其舅舅的财物,它就是该还的。”她又弯下腰,和蓉姐儿打招呼,“上回去没见着你,你在午睡,这回你来得也不赶巧,你荃哥哥在读书,且等他下了学,我叫他来找你玩。” 周芸朝方沁笑,“小姨姥姥,您跟我来,我带您去见我娘。” 时光流转到今日,方沁和高静雪都变了样,但彼此又都见过了对方最落魄的模样。 “小姨,蓉姐儿。”高静雪见到她们平安无事,眼眶子泛起热泪,下榻将二人抱在怀里。 高静雪于方沁确有种奇异的法力,只是挨上肩膀,鼻头便涌上股酸,“静雪…能再见到你,真太好了。” “不哭,不哭。他们能活下来,有命去到辽东,是喜事。”她捧着方沁消瘦的脸蛋,擦擦她眼泪,“人没事就好。” 方沁蓦地泻泪而下,朝高静雪摇一摇头。 高静雪胸中一凛,被阵迅猛的寒风穿堂,她以为是他出事,木然与周芸道:“带你芸妹妹去找荃儿,我和你小姨姥姥单独说一会儿话。” 二人目送着两个小的出了门,方沁两手始终搭在高静雪胳膊上,抽抽鼻翼,与她道来,“嫂嫂病死了,人已收殓下葬,在久华山。” 高静雪重重闭上双眼,深吸气,再颦眉吐出,久久无言。 是方沁先问:“静雪,你这两年一直都没离开过?” 高静雪羞于承认此事,若非方家蒙难,她还只当过一日算一日。 可越想瞒越瞒不住,她在方家被抄之后才得知方其玉那栋宅邸买在她名下,衙门抄不走,她也不可能就此昧了。 方沁见高静雪面露难色,不由得问:“可是开阳他…他拿荃哥儿威胁你,你才留下的?”问出口,觉着方其玉不是那样的人,改口道:“还是他求你的?” 怎知高静雪猛然抬眼向她,脑袋里翻江倒海,先是想方沁何时察觉的蛛丝马迹,后又想方沁为何认为方其玉会拿孩子做威胁。 所有念头不过一个弹指,等问出口已相差十万八千里,“曹熹照拿蓉姐儿威胁你了?” 两人面面相觑,尽在不言之中。 方沁摇了摇头,“他没拿蓉姐儿威胁我,是我将蓉姐儿给接去的。最先也是我答应和他好,他才和万岁求情,免开阳和临哥儿的死罪。” 高静雪皱眉,“他真的做到了,那你从今往后岂不是……” “随便了,反正,反正…”方沁陡然被悲恸扑面,与她哭诉,“静雪,连哥哥死了,他说连哥哥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揭晓了,没怀,那今天就来买小顾死没死吧
第36章 顺恒帝与“叛军”伏诛的消息仍被封锁, 高静雪无处得知,她与顾梦连不过泛泛,此刻对方沁的惋惜远大过对顾梦连身故的悲痛。 “静雪, 我已不知该如何是好,曹煜不可以常理论之, 他竟要与我成婚,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他是想报复我, 囚困我…就因为当年连哥哥指使地痞将他打伤……” 方沁说着, 思绪凌乱, “我看到过他身上的疤, 许是那次留下的,我每次看到那些疤,我就悔不当初——” “沁儿!”高静雪扶住她两肩,正色万分, “你是说当年打伤曹熹照的人不是劫匪,而是连三爷请人做的?” 方沁回神颔首,“是我将曹煜欺负我的事和他说了, 曹煜他在我及笄那日对我轻薄无行,可是难道我就该替他隐瞒吗?我怎么做都是错, 都要我来承担……” 高静雪将她牢牢抱着, 眼神分外清明地劝慰,“不是你的错, 你不隐瞒是对的, 只恨那几个地痞下手轻了, 没将他打死。” 方沁心中酸楚, 悔恨道:“我后悔不将此事告诉开阳, 若我当时便说了, 曹煜就不能进营缮司,不进营缮司他就去不了北平,和彼时的晋王也不会有所交集。” 高静雪心疼不已,“傻丫头,你就知道曹煜是何时攀上晋王的了?你当时不说自有当时的考量,谁又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何况他若没有转投晋王,今日的方家没准下场更为惨烈,咱们只顾好眼前,别回头看。” 方沁得她安慰,想着方家也算因此获救,好受些许,“静雪,只是我这下,是真的没着落了,难道我真要嫁他,为了蓉姐儿,为了我自己答应的那些条件……” 高静雪斟酌过后从稳妥考虑,“倘或你只当做是盲婚哑嫁?” 世上几个女子能嫁给合心意的男人,多少是嫁过去了才知道对方品性,丈夫娶了妻还能纳妾,妻子却被就此束缚,替他料理一房房的媵妾,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管家的婆子。 “盲婚哑嫁?”方沁眼神错开去,落在空中蒙蒙飞舞的尘埃当中,“偏我对他知根知底,只怕是这世上最清楚他秉性的人。” 看那一片流光飞舞,她眼神忽然清明,“静雪,我想走。” 她便背信弃义了又如何? 她是女子,曹煜是小人,都罔论君子之道。 日子一晃出了寒流,眼看大地春回,年关将近,街面上糊了春联的人家渐渐多起来。 曹煜坐在轿里探手掀帘往外看,瞧见一间商户,夫妻两个协助着贴春联,丈夫站在梯上,妻子一手把着梯,一手端着浆糊。 一双人比着高度,上下调整,丈夫将红纸往墙上一拍,四只手分工合作将纸张捋平。 就是字写得难以入眼了些,曹煜在膝上的手空握了握,带着期冀,他还从没写过春联。 待落轿,曹煜径直往文渊阁去。文渊阁殿前廊柱被粉刷作深绿,歇山式屋顶覆盖黑琉璃瓦,气势昂藏,楼前挖了一方水池,楼后有假山石堆叠,取‘以水克火’之意,便于贮藏书籍经典。 曹煜揣手入阁,于座上众人颔首见礼,刘文清还没到,他兀自在桌案前落座,静待首辅驾临。 周遭压低声量说着迁都一事,偶尔清一口痰,“嗡隆隆”吵人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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