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垂手不言,不大高兴,他是赶回来与她一道用饭的。 这几日曹煜有心讨好,下值便到青居去和她一起吃晚饭,偶尔还带些方沁没吃过也没见过的市井小食回来给她。 有次卖蒸糕的见他一身绯色云雁公服,稀奇得不行,会做生意地多给一块,叫他下回再来光顾。 后来再路过,那铺子改名换姓叫状元糕饼,偏曹煜殿试那年赶上门阀子弟受皇帝重用,莫说状元,就是探花也没轮上。 这事他还没来得及当个饭后谈资与方沁说起,她就要撇下他去外头吃了。 曹煜一怔,“你晚上不在家里吃?” 方沁终于抬眼瞧他,却没说话。 家?赵府有高静雪一家三口,于她而言才更像个家。 曹煜沉声与她劝说,“平白到人家府上叨扰,沁儿,还是留周家夫人在家里吃吧。” 短短两句又触她逆鳞,方沁凛起眉梢瞪他,恼他又当着孩子那么叫她,她羞愤,觉得自己是个品行不端的失格长辈。 方沁道:“蓉姐儿,你跟你荃哥哥到外间玩,我单独跟曹先生说几句话。” 蓉姐儿拿起桌上高静雪打给她的绦子,抬眼观察曹煜,得他眼梢不带情绪地一扫,缩脖子小鹌鹑似的拉上周荃跑出去,“荃哥哥,我们去院里喂小鱼,它咬你手指呢。” 室内静悄悄的,高静雪坐在外间也不知听不听得见。 “不去不行?”曹煜绕到方沁身后去,趁她开口前先环抱起她,贴得紧紧的,与她咬耳朵,“怎么这么坏?先是去坐坐,现在又去用饭,之后还想怎么着?抱着棉被跑去过夜?好跑得离我远远的?” “别这样…”方沁想着内室没门,高静雪就在外边,没准都能听见。 她不自觉往外挣,压低声量道:“曹煜,你这是干什么?” 他说起话闷闷的,“不许去。” 方沁以气声对峙,“快放手,别叫静雪瞧见!” 曹煜俯首偏脸,将脸孔埋在她颈窝,说起话温热的气、湿软的唇都在她肌肤摩挲,眼睫也在她肌肤痒痒撩动。 “你要走,我现在在这儿盖个红戳,叫你连这间屋都不敢走出去。” 方沁果真一动不动,眼眶染上愠色,将笔往纸上一丢,朱红的墨侵染了大片熟宣,委屈得要哭,又忍着。 “今天是荃哥儿的生辰,我还没你想得那么挖空心思要跑。” “荃哥儿生辰?”曹煜也是一愣,手上松了松,叫她得时机脱身。 恰逢高静雪听得那掷笔的动静,进来替方沁解围,正好瞧见方沁红着眼睛从曹煜怀里挣出来,三人这一碰面都有些无所适从。 还是曹煜脸皮子厚,扯扯嘴角,与高静雪微问:“我听小祖宗说,今日是周荃的生辰?” 高静雪顿了顿,点头,“荃儿是腊月廿六生的。” 方沁听他们若无其事说起话,脸上愈发挂不住,赧得恨不能当场死过去,拿眼愤愤斜扫他,“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要没了,我就和静雪去陪荃哥儿做生辰了,芸儿备好菜都在等着。” 这下话赶话,曹煜自然要将人亲自送去,他在青居有衣服,但方沁一定不愿意他在这儿换。 于是道:“你且等我一等,我回屋换身常服,送你过去。” 方沁婉拒,“不了,我坐静雪来时的马车去,你吃过饭再来接我吧。” 等走出府,曹煜没再送出来,高静雪担忧地问方沁:“适才没事吧?我听屋里有动静就赶紧进来了,好像也没帮上你什么。” “没事,不是大事。” 高静雪长叹一声,有感而发,“我见你那么委屈,还说没事?我以前还当他是个谦谦君子,怎的就这一会儿都能将你给说红了眼睛。不过是来我这小坐,他要不放心大可派个人来盯着。” 方沁一听,两腮发热,想起适才他的无赖之举,着急忙慌登上马车。 晚间在赵府吃过正餐,高静雪又另起炉灶给周荃擀了烂肉面条,肉末在锅里炖得很香。 方沁盛了两碗,简直是和周荃抢着在吃。 小寿星很是体贴,非要让方沁给曹煜也带一碗面,方沁答应下来,替曹煜谢过荃哥儿美意,等走的时候真是带着食盒出的赵府。 周荃欢欣雀跃了一天,累得沾枕头就着,周芸等下人收拾了碗筷,先没回自己院里,而是陪着高静雪又坐一会儿。 她给高静雪捏捏肩膀,“怎的今日去那么半天,还将人带回来了,娘,曹先生到底是东阁大学士了,往咱们家跑没得害公爹惹人猜忌。” 高静雪一想,“说的也是,下回不了,或者下回我将沁儿亲自送回去,不劳烦曹先生多跑一趟。”她扭过脸来,“你看你小姨姥姥今晚与我们一起,笑得多开心。” “娘,路都是自己选的,人家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周芸倒没恶意,她当真以为方沁舍下了“叛军”顾梦连,转而投靠了能帮她度过此劫的曹煜。 “芸儿,别这样说。” 高静雪正儿八经将人拉到身前,“哪怕你真是这样想的,也不能这样说,你可还欠她的。你只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着觉得无辜的人,他未必真的无辜,看着糊涂的人,她也未必还有别条路可选。” “…这是何意?” “你早晚会知道的。” 回去路上肚子撑得鼓涨,马车颠一颠都难受,方沁靠车壁坐着,手捧着肚子打圈,有助腹中面条克化。 蓉姐儿坐在对面学她,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出来,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曹煜来接她,见了那食盒也好奇,“是什么好吃的叫小祖宗吃不够,还要往外带出来。” 方沁瞧他,“这是荃哥儿要我带给你的,他的长寿面,是静雪亲手擀的面条,我吃了两碗,真的很好吃,你回去也趁热赶紧吃了吧。” 说罢她想起他定是用了饭才来的,改口道:“要吃不下就算了。” “吃得下。”曹煜爽快答应,“回去我趁热尝一尝,看是什么样的美味叫你吃了个十二成饱。” 方沁碍着车里还有蓉姐儿,只敷衍着应答,“嗯,那你尝尝。” 蓉姐儿忽然问:“小姑奶奶,你说我娘他们都到了吗?” 方沁看着女孩儿不谙世事的小脸,放下紧绷的两肩,“还没,就是坐板车也要段日子。” “是去哪儿来着,叫辽东吗?” “对,蓉姐儿记性真好,他们就是去辽东了。” “小姑奶奶,你抱抱我吧。” 蓉姐儿嘴上对方沁说着,眼睛瞟向她身畔曹煜,就好像晓得他关注着方沁的一举一动,将方沁视作他的财产他的所有。 “来呀,坐到我腿上来。”方沁笑着朝她张开手臂,蓉姐儿便飞快地窝进她香软的怀里,找到依靠地将脸埋进去。 曹煜在旁看着,不发一言,不打扰,心想回去后给她煮些消食的梅子茶就让她早些歇息。 今晚她那么高兴,就不告诉她叛军尸身抵京的消息了。 她固然盼着,可盼的定不是个坏消息。 等过了今天再说吧。 她定会为顾梦连与他争吵,或是大哭一场,可他想她笑,也想她每天的胃口都像今天能吃两碗面条。 作者有话说: ①《石榴》唐李商隐
第38章 乌飞兔走又过三日, 到月末,府里跟着那幅“辞旧迎新”的春联,都拿红妆点起来。 先帝才驾崩不过百日, 在朝为官者不敢张扬,但当朝万岁登基当大赦天下, 平头百姓过个年节还是可以稍微热闹热闹的。 清早忙忙碌碌将红灯笼一挂,方沁就听见窗外丫鬟和隋婶子说, 要是再挂几条红绸, 就像是表姑娘要和老爷成婚了。 方沁抱着蓉姐儿在屋里吃糕, 听见外头那么说, 她没反应,但蓉姐儿却小心将她瞧着,问出憋在心中多日的疑虑。 “小姑奶奶要和曹先生成亲了?” 方沁咬下唇边绿豆糕,仅有片刻失神, “嗯,还有阵子。” 蓉姐儿小声问:“小姑奶奶不和顾家姑爷成亲了?” 方沁没能将那小口糕点咽下,喝了口水顺下去, “蓉姐儿,往后在这儿不能提他, 你记住, 当着你曹先生的面更不能提。” 曹煜自私,是个没有人情味的人, 蓉姐儿能不能留在这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倘若哪次小孩子说错话, 惹他不痛快了, 没准就要逼她将蓉姐儿送人抱养。 蓉姐儿还是不明, 以孩童的认知提醒她, “可是曹先生是荃哥哥的先生,是我继亲的哥哥呀,小姑奶奶是不能和他成亲的……” 方沁苦笑了笑,“这话你也别当他的面说,蓉姐儿,曹煜不是你继亲的哥哥,你爹早不认他了,我也不认他这个干孙,咱们方家没有如此不肖子孙。” 蓉姐儿似懂非懂,觉着离奇。 都说情投意合方能结为连理,可小姑奶奶字里行间分明是嫌恶曹先生的,那她为何要嫁给他呢? 外间宝瓶提裙匆匆赶回来,扬声叫着姑娘。 方沁一听来了精神,今日正是月末,是宝瓶外出采买的日子,她准是带了丹筝岚鸢的消息回来! 赶紧推窗去望,见宝瓶当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撑在膝头与她喊话,“有下落了!姑娘,您那个叫岚鸢的婢子她有下落了!” 方沁听罢眼前涌入硕大光斑,好似盲人复明,喜悦过后眼眶一瞬湿润。 “真的?已确认是她?” 宝瓶笑着安慰,“是!她认得您呢!人好好的!的确是卖进行院去了,可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只能当个粗使的丫头,一直在厨房做,根本用不着抛头露面的!您的心呀,可算能放到肚子里去啦!” 方沁扒着窗框,“她人现在在哪?” “我请我老东家替我寻的人,这会儿东家已将岚鸢买过来了,今天就将人亲自送来!” 方沁连连点头,急忙问:“那丹筝呢?丹筝可有消息?” 宝瓶愣住,就知道找到一个她还要惦记另一个,“还在找呢,您稍安勿躁,再等等消息。” 方沁一听无助极了,“年前要找到啊,曹煜说年后就不让找了,你能否拿我首饰去换了银子与你老东家打点,让他再出出力,这两天就将丹筝也找回来。” 宝瓶赶紧进屋,压低声量安慰她道:“哎唷您别这样,老爷他对您从来上心,他说不让找,您私下里要找他还能怎的?他对您最大度了。” 方沁摇头,她在意的本就不是曹煜的态度,“不是他能怎样,是丹筝流落在外,还不知有没有岚鸢的好运气……” 宝瓶也明白,连连点头,“我晓得,我晓得了,等晚点他们将人送来,我再问问,没准一个下午就能有消息了。” 蓉姐儿在旁听得一知半解,刚要问这是怎么了,隋婶子敲敲门进来就将她给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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