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媳无可奈何,暗道方沁命有一劫,“您要想好了,就问问那小娘子什么时候再来吧,届时您把您的小舅舅也请来,好歹让他们见一见。” 这一提议,方沁在屋里学着叠元宝,打个喷嚏。 高静雪手上叠得很快,笑了笑,“这黄纸飞纸屑,要不还是放在这儿,等我叠好了小姨来取。” 方沁不肯,打趣道:“我看你就是嫌我叠得太丑。” 二人说说笑笑一面折一面聊些琐碎,蓉姐儿本来说好要学,结果周荃一下学,她便坐不住跑出去和荃哥哥玩去了。 叠了满满一匾,方沁偏首看看天色,快到饭点,“时候也不早了,不好再打搅,静雪,我这就回了,岚鸢,去把蓉姐儿叫回来,再把咱们带来的那匹布子请门房的人拿进来。” 岚鸢应了声好,退将出去。 高静雪诧异问:“什么布?” 方沁道:“开春了要裁新衣,我得了几匹上乘的绉纱料子,眼看用不完放库里生虫,拿来和你分分。” 依照高静雪的性子,就是收礼也要推脱,这次却顺势收下,“多谢小姨,我还和芸儿说呢,她开春了想裁衣一身新襦裙,正缺一块绉纱。” 周芸替她摆手客气,“娘,我都买好了,不好收小姨姥姥的。” 不等高静雪开口,方沁就先对周芸道:“拿都拿来了,就收下吧。” 等方沁走了,周芸摸着那匹秋香色的绉纱,语气艳羡,“织得好密,真是不错的料子,小姨姥姥只怕这辈子没用过差的,总有人将她捧在手心上。”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不是在刻薄方沁,高静雪因此没说什么,将卷好的料子摊开,里头竟滚出一根一臂长的木棍,上头还卷着一幅画,摊开了是工笔花鸟,落款“妙笔”。 周芸愣住了,不由得扬声问:“小姨姥姥为何要在这布子里藏一张画?” 高静雪伸出食指在唇边一比,“嘘——” 正当二人说着话,赵家夫人揣手走进来,“亲家,在忙吗?” 她足尖才迈过门槛,高静雪大惊,连忙稳住神色,从容将画纸在手中卷好,赵家夫人进来只看到她握着一卷画纸。 “这是?” “没什么,荃儿画着玩的。”高静雪松泛地笑着将赵家夫人迎进来,“怎么了?亲家母,可是有事情找我?” “是,有要事呢。”赵家夫人揉揉手,“我想问问你那个方家小姨,她有没有订过亲?要订过,是订得谁家?” 高静雪愣了愣,因着手里的画,思绪有些迟缓,“订过的,不过…” “怎么?”赵家夫人见高静雪话说一半,将眼神落到了周芸脸上,“不过什么?” 周芸见母亲难以提及这桩事,便顺着往下说了,“订了安远侯府的第三子,已不能作数了。” “噢!”赵家夫人忽地攥着帕子捂住心口,“天可怜见,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是不能作数了,那个顾家小儿子是叛军,还死了。这么说来那方小娘子就没有着落了?” 周芸也让她问得有些懵,“也不能叫没有着落了,小姨姥姥眼下和蓉姐儿都在曹府,得曹中堂庇护。” 赵家夫人逮着口子便往里钻,“那也不好老麻烦人家,我看她长久住在曹中堂府上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咱们替她相看相看?” 话说到此处,周芸心下了然,自己这个婆母是要将她那眼高手低的小舅舅给推出来了。 她嫁过来日子不长,却已听说婆母家小舅舅的许多事迹,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眼下婆母相中方沁,更是相中了方沁背后的曹煜,将他当成了方沁的“娘家”,将来能给她小舅舅带去助益。 殊不知“娘家”不是“娘家”,而是方沁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家”,那二人早就无甚清白可言,哪轮得到她的草包舅舅惦记。 可是这些是不能对外言明的,周芸也只得笑笑,随赵家夫人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方沁坐在轿里往曹府回。 蓉姐儿在怀里睡着,她叫轿夫走小路,不吵到孩子午睡,她和荃哥儿玩得疯了,背上垫着块汗巾,方沁探手摸摸,都湿透了。 如此慢行,轿帘忽扇,方沁余光瞥见“安远侯府”四个大字,猛地叫轿夫停下。 安远侯府高挂丧幡,纸糊的灯笼高高挂起,顾梦连的尸身他们收不回,只怕这灵堂也是另寻理由布置,不可以祭奠叛军的名义操办。 诸多情绪好似潮涌,方沁被淹没过去,情绪纷杂,想起那条损毁的红绳,牙根痛痒恨不能撕下曹煜一块肉来。 她哭得无声,就连怀里的蓉姐儿都未被惊扰,正欲请轿夫抬轿赶紧离开,只见安远侯府大门打开,姚恭人面色沉重一身素缟从门内出来。 她头戴白花,脸孔简直苍老了十岁,甚至浮现点点黄斑,眼皮哭得松垮,这是她第二次送走顾家的男人,上一次还是她自己的丈夫。 姚恭人面无表情行尸走肉般坐上车架,巷子狭小,两顶轿子擦肩而过。 方沁抬起双手捂嘴,哭得肩膀抽动,都说顺恒帝是被顾梦连所杀,她却不信,可死无对证,谁也无法为他翻案,因为这世上唯一会伪造顺恒帝死因的人,就是真龙天子。 可老侯爷和姚恭人该怎么办? 他们一家四个男人出了三个南征北战的军人,个个骁勇,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若能重来一次,方沁不要顾梦连去考取什么功名,什么武状元,什么小顾将军,都比不了那天下雪,背着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在茫茫白雪间的连哥哥。 若能重来一次,那天晚上他挥手站在这扇府门外,她就该跳下车架狂奔向他,抱住他哀求他不要在第二日护送顺恒南下,搭进性命,到头来换的也只有一世污名而已。 “起轿。” 方沁擦干泪,抱着怀里苏醒的蓉姐儿,继续前行。 蓉姐儿揉揉睡眼,触摸到脸上湿濡,嘟囔问:“小姑奶奶,你哭了?” 方沁拿手背蹭过面颊,朝她笑,“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呀蓉姐儿。” “我还以为下雨了呢,跌在我的脸上,原来是小姑奶奶的眼泪水。” 蓉姐儿坐直身,拿袖子在她眼下蹭蹭,幼稚的眼里闪烁明亮的光点,“不哭不哭,等我长大了,我还带您去辽东团聚呢。” “蓉姐儿真是好样的。”方沁破涕为笑,“我可就等你长大的了,你荃哥哥今日借了你一本什么书?” “《千字文》,里头好些字我还不认识,荃哥哥说要有看不明白的,就圈出来下次去问他。” “真好,荃哥儿也成了小先生了,你可要好好跟他学,你荃哥哥将来是要做大学问的,你和他学,一定不会学坏。” 方沁感到欣慰,他们青梅竹马何其纯净的情感,将来不论自己身在何处,蓉姐儿在南京就都还有一个伴,都有一个地方可去。
第41章 从赵府回来, 方沁和岚鸢打趣,说其实该吃了再回,没准还能尝到高静雪的手艺, 岚鸢没吃到过,真叫遗憾。 她们在小澜苑的时候, 高静雪鲜少拿吃的过去,就是拿也是那些花钱买的, 看上去精致的。 想来是因为国公府诸多菜色做法豪奢, 叫她以为那些粗陋的做法拿不上台面, 便总是只做些女儿家一定喜欢的绣品送给方沁赏玩。 其实谁说粗鄙的就是不好的, 有时曹煜从外头带回来的小食吃着也好,但她从来不说,奇怪的是她真的觉得好吃的东西,曹煜总能第二次第三次地买给她。 就好像变成了条蛔虫在她腹中, 总能洞悉她的好恶。 正心不在焉和岚鸢说着,曹煜得知她自赵府归家,跛着腿到青居来望她, 岚鸢倏忽从塌上起身,她彻底怕了曹煜, 也担心自己再给方沁惹去麻烦。 方沁见他来, 把身侧岚鸢刚叠好的衣服往边上挪挪,给他腾出位置, “煜哥儿, 你脚才刚好转些, 还是别总走动。” 他不走动, 难道她会去主院看他? 曹煜在她身边落了座, “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方沁拿眼扫他,轻嗔,“你大早上就出门了,怎么知道我何时出门?又是宝瓶和你说的?我这院里除了岚鸢,上上下下都是你的眼线。才出去一个下午你也要说。” 曹煜理亏地笑笑,“我这不是等着小祖宗践行诺言给我上药,盼星星盼月亮,想提醒又指望你亲口提出来。” 方沁想起来,颇为惊讶,一来惊讶他还记得,二来惊讶这么多天过去,伤处竟还没有愈合。 “…知道了,竟这么严重,是我的不是,只你再等等,我还没吃上饭,肚里空荡荡有点返酸。” “还没吃饭?不是从赵府回来的?” “从赵府回来就是吃过饭了?赵府又不是饭堂子。” “我还以为你急着去见高静雪,是想她做的那碗面了。” 就说他能和她肚里的蛔虫共感,方沁侧目向他,“是想,人家不留我吃饭,我也不好死皮赖脸地留下不是?” 曹煜让她眼梢的调皮劲儿晃得失神,拉起她迳往厨房去,“你可相信我的手艺?” 烂肉面条的做法,方沁是一窍不通,吃着连是用得什么肉都分辨不出,只看得出上了酱色。 曹煜吃过一回就说得出用料,说用的是猪五花,因为它带肥带瘦,一层晶莹一层肉。至于怎么烧的,方沁以为他要转述给厨娘,却见他回屋换身利落的棉袍,挽袖子下了厨房。 青居的厨房不比小澜苑的常用,曹府里人少,往往是大厨房里做什么,端了来直接给方沁,不经常单独起灶。 “你要做面条我吃?” 方沁只觉天方夜谭,环视这全然陌生的环境,刀口泛着寒光,只觉和那日的仵作房也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口味,你吃过就能做出来?不是说大话?” “小祖宗吃过就知道。” 曹煜打水净手,两条浅麦色劲瘦的胳膊“滴滴答答”往下跌着水珠,他跛足往灶边走,成竹在胸气定神闲。 方沁见他提起一吊猪肉,娴熟分割,直往后畏缩,“你且忙吧,我从前晌站得有些久了,就回屋等吃了。” 曹煜举目只看到她踅身而去的背影,下刀的手顿了顿,终究没将人喊住。 只是在想,要是下厨房的人是顾梦连,她会怎么做? 是抻长脖子在边上好奇地观摩,还是跃跃欲试地挽起胳膊帮忙? 其实这些假设都不成立,因为以顾梦连的出身,他根本不必来这杂乱的厨房,更不必亲自下厨试图拉进与方沁的距离。 他们两个本就亲密无间,是他一个人痴心妄想…… 只是她明明都在佯装与他要好了,却为何还是不能装得更彻底些,不要叫他瞧出破绽。 面条做好由丫鬟端上来,满满一大碗,方沁饿过劲其实没什么胃口,叫来蓉姐儿,拿小碗和她分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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