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小姐?”曹煜觉得好笑,眼睛冒着点寒意,“千金小姐又怎会心如木石,下手如此决绝?” 曹煜虚望着那大夫,没有焦点,直到将人望得后脊发毛,终于道:“完婚后我定要问她,我太想知道在刀刺进我身体时,她的所思所想。”
第47章 出常州, 过无锡,乘船入嘉兴。 初春湖光潋滟,山色空濛, 方沁与高静雪带着蓉姐儿、岚鸢一路南下。 五日后抵达杭州,二人乔装打扮, 换上粗布荆钗,上岸暂时在渔家歇脚, 十文钱便可换一夜留宿和三餐饱饭。 不过是白薯和咸菜, 但也有鱼肉来佐。岚鸢不肯上桌, 端了饭碗到船舱外头吃。 方沁不会吃鱼, 擎着箸儿迟迟不往鱼肉的碟子里去,蓉姐儿要吃鱼,想请岚鸢剔鱼刺,方沁将她的碗拿过来, 心道都跑出来了,往后岚鸢必定操劳,她自己也该学着料理生活。 她怕自己粗心大意卡到蓉姐儿嗓子, 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挑,弄干净了颇有些成就感, “吃吧, 但你也小心些,难说藏着小刺。” 高静雪见她挑个鱼刺都困难, 不由发笑, “看来是从小将你伺候得太周到, 来, 沁儿, 你跟我学, 鱼要竖着吃,你用门牙咬下去自然能感觉得到里头暗藏的刺。” 方沁学她仔细咂抹鱼刺,第一次难免不够仔细,挟的又是鱼背肉,错放一根刺抵到舌苔深处,她俯身咳嗽,呛得眼泪直流。 高静雪拍打她后背,哭笑不得,“真是的,蓉姐儿都要笑话你。” 蓉姐儿当了真,板着小脸,“不笑话,小姑奶奶给我挑鱼刺,干干净净,真的没有刺。” 方沁笑着笑着倏忽安静下来,手持白薯也忘了吃。这几日她总是如此,脑海总有景象闪回,这次想起的,是曹煜拿过她的碗替她挑鱼刺。 她怕极了被与他相关的回忆侵袭,这些景象出现得越频繁,越像是他阴魂不散在她脑海深处挑衅。 可是没办法,方沁拼命让自己不要去想,到了夜里反而整晚整晚地做梦,梦里他不要脸地纠缠,就连肌肤之亲都无比真实。 方沁惊醒过来浑身是汗,心跳砰砰,好在那时是在船上,白日里也不必起身,睡得断断续续像是大病一场。 曹煜占有她太多,以至于她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抽身,就连那条银链也还像束缚在她腰间一般。 许多时候她望着窗外走神,恍惚间误以为链子还在,便开始闷闷不乐,心道这是他的诡计,肌肤也有记忆,而腰上最为敏感,记忆也更为深刻。 有时分明头脑空白,忽觉腰上有个东西坠着,又叫她想起一些事来。 在渔家过了一夜,四人休整上路,虽然已经到了杭州,但方沁还是无处可去,高静雪熟悉此地,手头也算宽裕,便在西湖边为方沁寻了个住处。 是个巷子口的小院,搬个杌子就能每日看街面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来回吆喝,所有人都在卖力地过活,处处是蓬勃生机,使人忘忧。 忙完这些也在杭州住了有十日,高静雪该回周家,方沁有些担心她,却帮不上什么忙,说的不好听了,她在杭州不给高静雪添乱就算帮她了。 于是方沁与高静雪告别,“蓉姐儿,咱们和表姑说再见吧,等表姑下回有空再来看你。” 蓉姐儿点头,“表姑姑再见。” 高静雪双手撑膝,俯身道:“蓉姐儿乖,等我下回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入夏了表姑姑带你坐船,摘莲蓬给你吃新鲜的。” “我还没吃过莲蓬呢。”蓉姐儿揉手笑起来,“那表姑姑要快点来呀。” 方沁直乐,“真的是小馋猫,你想吃什么我们到街上去买嚒,又不苦了你的。莲蓬你也是吃过的,不就是莲子?” 送走高静雪,方沁岚鸢带着蓉姐儿也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们身上钱财富裕,对外以姐妹相称,抓阄姓白。言之三个可怜孤女,爹是南直隶的教书先生,身体不好带她们来杭州奔亲戚,半路上病死了,幸而她们仨得远亲照拂,都安置在这儿。 白家大姐姐任劳任怨手脚麻利,走街串巷待人和善,是三个姊妹当中最讨喜的。 白家小妹妹小小年纪就读书识字了,可见是像她教书的爹,说起话头头是道,一样很得街坊喜欢。 唯独白家老二不大招人待见,那二姐姐虽说能书会画,却寡言少语不大与人交际,遇人只一点头,不知在高贵什么,像是拿乔。 她时常到西湖边卖装裱好的小品,不常开张但也不见她因为缺钱焦急。 也快二十的年纪却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画画得好有什么用,将来是能给丈夫烧成饭吃,还是能给孩子裁成衣穿? 这日岚鸢外出浆洗衣物,只留方沁和蓉姐儿在家,方沁趁她不在,赶紧打水坐在院里洗菜,抢点活干,替她分担。 自从搬进来,岚鸢就将自己当个老妈子,哼哧哼哧任劳任怨,可方沁是没钱给她开月例的,主仆两个都是重感情的人,相互扶持,将来也并肩走下去。 几个婆子见方沁人在前院,索性从自家抓把瓜子来她门前攀谈。 “小娘子,你那远亲将你们姐妹两个放在这,也不见人来,这都小半月了,为何从来不走动?” “嗳!菜不好这么择,都择完了还吃什么?哎唷,你还是等你姐姐回来的吧。” 方沁也知道自己能耐不大,学着照顾蓉姐儿也许多天了,还是不如岚鸢利索。 她直起腰来,一盆洗菜水泼出去,手腕揿揿额角汗水,“我就要进屋烧饭吃了,你们也回吧,都这个点了,别耽误了家里小孩子吃饭。” 拾了几根柴进灶间,方沁一个人用不来大灶,只坐在门口生小炉子弄了个一锅乱炖。 那些婆子见她忙碌起来,不好追进屋里,自讨没趣地掸掸瓜子皮走了,待锅子煮沸,方沁抓一把芫荽撒上去,增添些香气,也叫卖相好看。 她把蓉姐儿喊出来,盛了一碗杂煮到桌上,让她先自己下米饭吃。 蓉姐儿很是乖巧,搬了小杌子站上去盛饭,在三人的饭上都铲上一块焦香的锅巴。 她“咔哧咔哧”手擎着吃得脆生,再沾点汤,“小姑奶奶,饭上这个棕黄的地方好吃,以前都没吃过,准是厨房的人留下来自己吃去了。” 方沁拿了箸儿塞到她手里,“不许用手抓,吃饭的规矩不能忘。” “是。”蓉姐儿怯怯耸个肩膀,“不用手抓了。” 只是刚好有坚硬的米粒塞进牙齿,舌尖剔不掉,蓉姐儿很是为难地弯腰将脸藏到桌子底下,拿手抠了抠牙。 方沁不想太过严厉,也从那边弯下腰来,故意逗她,“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祖孙两个在桌子底下乐得直不起腰,忽听院外有个婆子扬声问:“可有人在?” 方沁一怔,以为是街坊,搁下碗筷走出去,却见是个生脸孔,问话的婆子着玄青的褂,站在最前,身后还有一位端庄大方的美妇人。 妇人着秋香色撒花袄,不佩戴发饰,唯独挽一个黑亮的圆髻,她的美不同于常理,是种沉寂的如同水井深邃的宁静,能看得出来,她是位孀妇。 方沁扶门偏首,略带迟疑,“这位夫人有何贵干?” 那妇人见她出来应门,微微一笑,“是周家夫人请我来的,她脱不开身,让我来望望你。” “快快请进。” 烫水甫一煮沸便冲入陶碗,翠绿的茶叶在碗中舒展,旋转着沉入碗底。 方沁端茶请夫人在炕上落座,这也是晚上她和蓉姐儿的睡床,这会儿被子叠好堆在角落,摆出扛几来正好待客。 “夫人请用,器皿有失待客之礼,但茶是好茶,是今年的春茶。” 那夫人笑道:“我们这儿有句老话,读书读五经,采茶采三芯。小娘子不必拘泥于器物,你瞧这茶叶,取得的是嫩尖,必然不会差的。” 方沁稍带好奇抬眸瞧她,觉得她说话慢条斯理,文质彬彬,很是与众不同。 夫人抿茶将她身份来历娓娓道来,“方小娘子,你唤我一声孟夫人便可,我原是周大爷生意上的朋友,后来他出了事,我曾到他府上探望,便和周家夫人有了往来,周家夫人做得一手好针指,我本想留她帮我做事,可她倒好,收到你们书信一封,就往金陵去了。” 这一听可来头不小,周伯瑜的船舶生意做得大,浙江往北一带的商贾要想运货进京多半走他的船运,这位孟夫人能将生意做大到南直隶,显见非同小可。 “敢问孟夫人做什么生意?” “我是做丝织生意的,但手下也有染坊和绣坊。” 方沁怔愣片刻,边上蓉姐儿刚吃饱也走过来见客人,嘴角粘着饭粒,方沁伸手就给摘了。 小孩子待在哪儿就进了哪个模子,她怕多年后全家团聚,蓉姐儿天翻地覆变个样,叫亲爹娘都认不出,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蓉姐儿来,见过孟夫人。” 蓉姐儿欠欠身,仪态还在,“蓉儿请孟夫人的安。” 孟夫人朝她张开手,“哎唷,真有趣,好喜人的女孩子。” 蓉姐儿也不怕生,朝她走过去,在她怀里坐着。孟夫人扶着蓉姐儿一双肩膀,笑盈盈对方沁道:“小娘子近来可好?” 方沁颔首,“好,静雪近来如何?” 孟夫人叹口气,“她一回去就让周家人给关起来了,要她在祠堂跪周大爷的灵位,周家现在由周大爷三叔掌家,他非说高静雪离家多年是在外头又有了男人,问她荃哥儿在何处,周大爷留下的财产又在何处。” “竟有此事。”方沁大惊失色,“我就说她不该回去。” “没事的,好在族里还有些明事理的老人,说既然荃哥儿还在,那周家大房的香火就还没断,周大爷遗留的财产也理应由大房保管。再不济还有我在,周家三叔与我也算相熟,他是个要面子的,虽说他看起来是在给大房没名没分地打白工,可那些进益也都往他口袋里去,再不知足也不至于将事情闹得无法收场。” 方沁怔怔出神,百感交集替高静雪捏一把汗,听孟夫人饮茶问道:“这角落里的小品颇具生趣,为何只凌乱摆着,不好生悬挂起来欣赏?” 蓉姐儿喜声抢答:“那是小姑…姐姐画了要拿出去卖的,不是用来看的。” “这竟是小娘子所作?”孟夫人大喜,让那婆子替她拿了几张来,细细揣摩,“好有意思的画作,手笔颇具名家风范,又不失细腻优美,此处留白更是点睛之笔,叫我觉得豁然开朗。” 那是张河滩小景,柳枝垂悬,舟从中过,分明不见小舟行动,却能感觉到它不疾不徐,缓缓离去。 孟夫人一抬眼,暗自惋惜,一场变故断送多少人性命,又叫南直隶多少达官显贵就此没落,妻离子散,再难与家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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