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见孟夫人喜爱她的画作,拿过几张摆在炕上,“孟夫人随意挑拣,我赠送于你。” “使不得使不得。”孟夫人连连摆手,“我真心喜欢这张莲叶图,当出钱买下,方对得起它的价值和你的用心。” 婆子在旁得力地摸出二两银子摆在桌上,这远高于方沁平日卖画的价格,她清楚这是高静雪托人来帮衬,自然摆手不收。 孟夫人却七窍玲珑替她想了个法子,“你看这样如何?我是做绣品的,近来有件四季屏风缺幅春景,外头寻的图样都太俗气,春季本就艳丽,要再俗气便成艳俗了。我见小娘子的画作不流于俗,不如就请你为我画来,工钱五两,也省得我再花费力气去找别人了。” 方沁十分感恩,自认能够胜任,也缺这份工钱,“多谢孟夫人帮衬。” 孟夫人笑一笑,“不要与我客气,我这是麻烦你呢。” 玉走金飞,又是一日夕阳西下。 曹煜从文渊阁出来,朱红的高墙衬着窄长的甬道,他行走其中,过路宫女谁不小声道他模样清俊为人和善。 没人看出他眼下饱受心魔困扰,数不清多少晚不能安稳入眠,总在夜半清醒,提着灯笼游魂似的行至青居。 青居总是一派静谧,他挑这时候去,站在院外,像不愿打搅屋内人的清梦。 宁静延续至晨曦破晓,府宅陆续传出清扫的动静,青居仍旧无声。 此时他便回主院换上公服,去往禁中上朝,回来在书房小憩三两时辰,再到文渊阁为那赋税大计调阅各地档案,携同户部监督春季税收和各地的进程。 回府已是夜深人静,用饭时孤零零面对门外,听监察院的人来汇报往北寻人的最新消息。 此事他拜托了王书愚,监察院调动各地府衙可看做寻常抽检,比曹煜亲自示下来得更为隐蔽,也更为简单了当。 即便如此,时至今日他仍没有得到过方沁的近况。 已过去两个月,甚至北平都传回了方家人抵达辽东的消息,他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竟感悲戚,洋洋洒洒三页纸,都像是在讽刺他的求而不得、痴心妄想。 那日他在泥人巷解毒清醒,回曹府头件事,便是派人去往赵府请赵栾夫妻上门做客,可是派去的小厮却说赵栾今晨去往扬州公干,现下人并不在京中。 彼时曹煜根本还未完全恢复,连自行下床都十分困难,创口不深,可毒性未消,只得等到三日后身体复原,亲自登门造访。 那时周芸已送走方沁从常州回来,她将人约在赵府之外,面对曹煜很坦然,有问必答。 开了春曹煜还披着大氅,脸色煞白,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绀紫,“她人在何处?” 二人坐在茶楼,窗下便是人潮涌动的长街,南来北往有各型各色的人,卖力地赚吆喝。 周芸也因此胆大一些,“我不知道,她要走是不会透露半点消息给我的。” 曹煜未必相信,冷然问:“用草乌下毒是谁的主意?” 早就在方沁离开前,周芸就问过她如何应付曹煜,方沁想了想道:“与其一五一十地坦白,不如将所有伤害曹煜的主意都归拢到我的头上。” 横竖她打定主意不再回来,多几项罪名又有何妨? “那自是小姨姥姥的主意。” “她不会!”曹煜猝然低吼,将斟茶的周芸吓坏,手一抖,给桌上添了一滩水渍。 “曹熹照,你这是做什么?” 眼见他起身上前,周芸身后是墙退无可退,脖颈被一把扼住,她惊愕得瞪大双目,全然不敢相信曹煜会有如此残忍麻木的一面。 “我再问你一次,她去了哪里,不要以为我当真不敢拿赵家如何,倘或你不想让赵家人因你袒护方沁下狱,你便继续替她隐瞒。” 周芸咬定牙关不放松,她知道,就算是说了实话,眼前这个疯子也未必善罢甘休,倒不如按方沁所说,与他以硬碰硬。 “你松…手!” 曹煜连日神思紧绷,时有过激之举,见周芸脸色涨红,终于将手撒开。 周芸得以喘息,瘫坐着大喘起气,眼睛不敢懈怠地将曹煜瞪着,暗道自己当年果真瞎眼,竟不能看穿他的伪装。 “你想怎么诬告赵家?你去吧,动用你在朝中的人脉让赵家因为方沁付出代价,曹熹照,你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何遇上她便变得如此蠢笨?” 曹煜嗤笑一声,蹲下来胳膊搁在膝头,“你这是上赶着要让赵栾去死?” 周芸扯动嘴角,冷眼向他,“你还不明白?你就是真的用赵家人逼她回来,她也只会恨你!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是一辈子囚困住她,还是要她心甘情愿留在你的身边?” 见曹煜阴沉下脸,周芸升起些底气,“你是聪明人,如何得人心不用我教,相信你此时已经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她顿了顿,“至于小姨姥姥在哪,我真不知道,她既然要走,就不会给你留下任何线索,你有时间在这儿与我浪费,倒不如去请你那些官场上的朋友多替你想辙。” 临走曹煜口干饮尽杯中茶水,眼梢轻飘飘落在周芸脸上,“你娘,当真回了杭州?”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小顾上线,即将遇到谁,很关键
第48章 “你娘, 当真回了杭州?” 周芸一惊,而后坦然道“是”。她对外向来如实说高静雪回了杭州婆家,因为此事隐瞒不得。 方沁早就说过, 曹煜心思重,必然怀疑高静雪的去向, 千万不可捏造高静雪去山西投奔堂哥,曹煜一查便知真假。 他若发现她们连高静雪的去向都要隐瞒, 便可断定方沁离开后是与高静雪同行。 其实杭州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 毕竟江南一带连皇帝都有所忌惮, 曹煜的手更是难伸过去, 也算加了一道保险。 见过周芸之后,曹煜再也没有去过赵府,但他还是暗中使计,另人参了赵家老爷一本, 说赵家有个亲戚在扬州买官,本来都是三年前的旧事了,突然翻出来, 闹得赵府惶惶不安,花了大钱才将此事摆平。 之后调查两个月, 曹煜确定方沁没有往北去。 可是时间过去那么久, 要再找她更是件难事,他饮酒到深夜, 苦于人脉局限, 找不到在浙江寻人的办法。 眼看婚期错过, 他醉酒独自写下一封封信笺赔礼, 道未婚妻子开春染病, 一直不见大好, 不得不将婚期推迟,望诸亲好友见谅。 提笔腹部陡然锐痛,一口腥甜入喉,曹煜呛出满桌血点,信笺上霎时绽开朵朵红梅。 曹煜柳眉倒竖伏案扫下一地零碎,外间丫鬟听到动静疾步赶来,见屋内狼藉,失声惊叫后急传太医。 太医道他饮酒过量又茶饭不思,腹痛也并不当真,直到胃部受损,在酒液辛辣的刺激下喷出这一口黑血。 往后定要戒酒,万不可再拿自己的身体当做儿戏。 康嬷嬷见曹煜阴恻恻靠在床榻,似乎并未听进太医所言,这才几个月,自表姑娘不辞而别,老爷便缠绵病榻,毫无好转迹象。 他自暴自弃,那可不就是药石难医? 心病还要心药医,可偏偏他的那味可以救命的心药,早就丢下他没有音讯。 待康嬷嬷煎了药端了白粥来劝他用些,曹煜也只叫她放下,禁止任何人出入主院。 “这可如何是好?”康嬷嬷没辙,却听门房来报,说有个姿容艳丽的女人正带着宝瓶等在府门外求见。 宝瓶在表姑娘出走后便被逐出曹府了,她是方沁的贴身婢子,该是比她左右手还得力的帮手,可她竟连表姑娘谋划着出逃都察觉不到,两月前曹煜大病初愈便将她给赶了出去。 此时她登门,康嬷嬷不明所以但也出去应门,只当她无家可归有什么难处,自己若帮得上也帮一帮。 却见宝瓶衣着体面地站在门外,身边那个女人更是光鲜亮眼,红瑛般夺目,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好。 康嬷嬷不解,“宝瓶,你这是?” 宝瓶咧嘴一笑,“康嬷嬷,我带这位夫人来瞧一瞧老爷,他二位是故交,得知府中变故,始终放不下心,特来探望。你只管通报一声,就说是一位杨夫人求见。” 康嬷嬷皱眉,她吃了多少年米,这杨夫人不凑近了闻都能嗅到浓浓脂粉气,十有八九是烟花地的花娘。 可她到底只是个嬷嬷,外头有谁求见都要如实禀告,于是叫二人候着,又跑了主院一趟。 曹煜披着外衣正坐在树下摇椅松怔出神,见她折回来,神情平淡无奇,却反手往地上掷了一只茶杯。 “滚。” 康嬷嬷胆都吓破,颤着腿道:“老爷,是外头有位姓杨的夫人求见,您放心,我这就叫她走。” “慢。” 那厢刚走出两脚,曹煜便将人叫住,“让她进来。” 这二人也是许久未见,杨月仙趾高气昂跟着宝瓶和康嬷嬷来在主院,老远见着树下那个静止不动的瘦削凌厉的身影,一双肩膀瞧着就硬,从衣料下顽强固执地透出肩头轮廓。 瘦了这么多! “没出息的!” 杨月仙破口便骂,叫康嬷嬷险些跪倒在地,怎知树下那人影根本不动,等杨月仙走近了才掀起眼皮。 曹煜嗓音粗嘎,“你怎么会来?” 杨月仙将他上下打量,环胸冷哼,“我不来谁给你收尸?” “哎哟喂。”康嬷嬷一记哀呼,“可不能这么说!” 宝瓶嘻嘻笑着将康嬷嬷扶住,“嬷嬷莫慌,老爷不会介意的,咱们就别操心了,到外院候着去吧。” 就这么着,康嬷嬷被连拖带拽带了出去,诺大个庭院只剩树下一坐一站两个人。 春季里花香阵阵莺歌燕舞,却只衬杨月仙此时与他久别重逢的心境。 她涂抹蔻丹的手轻盈落在曹煜肩头,弹走一片吹来的叶。 “她都敢捅你的刀子,你还惦记什么?趁早断了念吧!也真有你的,她在南直隶无亲无故只有你可以倚仗,你却还能将人逼成这样,瓶儿说是你上赶着要娶人家,人家不愿意才跑的,那还有什么可留恋?你而今什么身份地位,正经的高门贵女不去求娶,偏惦记个满门获罪的。” 曹煜深吸气脖颈上青筋都暴起,闭上眼,“你来就是为说这些?” 杨月仙在他脑门上戳一下,“来看看你嚒!我就你这么一个,只恨趁年轻时没再多要几个,要再多生几个,一个二个都孝顺我孝顺得不行,哪还有空来管你的死活。” 曹煜闭着眼没答话,只摇椅被戳得前后动了动,摇得他头昏脑涨,愈发不想说话。 杨月仙凑近了一瞧,倒吸气,“脸怎的这么白?你皮肤净白是随我,可日晒风吹也不见你有这么白呀?嘶,怎的凑近了一股子苦药味!” 她提起裙裾往屋里去,就见桌上摆着一碗凉透的药汤和一碗凉透的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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