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今日会来。” “你不知道,那我进门时,你牵着他的手是要往哪儿去?我挨打时,你看着我,又在想什么,失望吗?小祖宗,没能眼睁睁看着我被他打死,你心里是不是很失望?” 方沁呆坐床沿,手指甲抠进掌心,说不出半句,她想要解释,也不知自己为何解释。 她知道他不会与她动怒的,于是默然不语。 曹煜冷冷发笑,褪了染血的衣物,精赤着青紫的前胸睡下。 翌日清晨,西宁侯府派人送来人参和虎骨,还给方沁送了安胎的几味药材,方沁没多想,以为是阮青冲着自己送的。 曹煜听到小厮如此上禀,只道:“退回去,太太不吃。” 方沁不解,以为他只是和自己作对。 之后的几个月里,方沁都没有见过曹煜,他养他的伤,看不见她或许能好得更利索。她待在青居,不得外出,月份大了他们两个不见面也好,生怕一言不合脸红脖子粗,催出个早产儿来。 周芸前来探望,羡慕地摸着她的孕肚。孕事很是玄乎,想怀的怀不上,不想怀的却快要生产。 周芸与她抱怨,说赵家因为她嫁过去这么久肚子没有动静,私下里盘算着要给赵栾纳妾。 方沁大惊,“不是嫁过去时说好了不会纳妾的?” 周芸也委屈,面上还算坚强,“唯一欣慰的是栾哥和我一条心,没有听从父母安排,可是他在家里说的话哪有他爹娘来得有分量,眼下不过是一天天拖延罢了。” 方沁压低嗓音问:“可请大夫瞧过?” 周芸颔首,“瞧过的,我日日都喝调理的汤药。” 方沁眨眨眼,绞这帕子道:“赵栾便不喝了?” “栾哥是男人,要是传出去……” “男人怎么了?这时候还顾惜什么名声。” “你说得对。” 话说一半,也有些动摇,周芸本就是个有主意的,什么名声不名声,问题在谁那儿,就找谁解决,这有什么错? 如此到方沁七八个月的时候,周芸又来了一趟,说换了三个大夫都查不出来,该是两人都没什么大毛病,但光她一人进补是不够了,因此每晚上都逼着赵栾喝汤药。 赵家夫人得知此事,与她闹了好大个不愉快,对赵栾不知哪来的信任,觉得他绝不可能叫女人怀不上孩子。 彼时方沁约莫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整日神思紧张,夜里被大肚子折磨得气短难眠,白日里也昏昏沉沉,很是遭罪,便没有细问赵家的事,估摸着不会太为难周芸。 生产这日,方沁毫无预兆,她想着十月怀胎,一心只当还有半月才会生产,晌午吃饱了在院里踱步,下身忽然淌了热水,伸手一摸,还好不是红的。 方沁缓步走向右侧水缸,扶着缸沿一动不动,“丹筝,去,去请稳婆,我好像要生了。” 半个时辰后,岚鸢宝瓶跟着稳婆在屋里助产,丹筝飞奔而出,头帘掀到发顶,露出个透亮的脑门,急忙让门房小厮套车,去禁中请老爷回府。 彼时曹煜正和刘文清对坐饮茶,红泥小炉煨着果干,二人也难得有此机会坐在一起,不过也是各怀鬼胎,暗暗较劲。 刘文清一直与曹煜不对付,为了让他永无可能冒过自己,甚至想让妻子的外甥嫁女儿给曹煜。 “曹熹照,西宁侯府的婚事你回绝了,而今他送女儿给你做侧室,你怎的也百般推拒?他前段日子还在与我抱怨,说你实在是有些油盐不进了,虽是庶女,但也出身名门,你好歹也是朝廷四品官,家中怎能没有一个知书识礼的女人。” 曹煜温吞饮茶,手指在桌案轻点,半点不受影响,“多谢刘中堂关怀,只是熹照娶妻也近半年,与爱妻感情甚笃,拙荆而今在家待产,我如何能够做出令她心寒之事。” “心寒?”刘文清捋胡须一笑,摇了摇头,“帝王家有三宫六院,富贵家有三妻四妾,因丈夫立侧室便心寒的妻子,绝非贤德,曹中堂更应该再娶啊。” 说罢外头进来下属通传,附耳对曹煜说了什么,后者当即站起身来,朝刘文清举臂鞠了一躬。 “刘中堂,家中忽来急信,拙荆临产,恕晚辈先行告辞。” 曹煜一阵风似的闪身迈过门槛,刘文清甚至连句客套的贺词都未来得及讲,他人已经大踏步出了文渊阁。 刘文清冷哼,道他做戏上瘾,不过一个年少定亲的乡野丫头,哪用得着如此上心。 那厢青居里女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一声是方沁发出来的,她痛得快昏死过去,哪还有力气大声说话,嘴皮动上一动都要打颤。 宝瓶在旁指挥她呼气吸气,本该全程紧闭的房门倏地被人打开,曹煜气还喘不匀,人已经蹲在床榻边上,眼光上上下下行遍她全身,也不知在检查什么,难不成还怕她缺胳膊断腿。 “老爷,老爷您不能进来!”宝瓶吓得直叫嚷,女人生产,犯男人忌讳,沾着血迹是要染上霉运的。 曹煜只道:“闭嘴!” 方沁见是他来,眼泪登时便止不住了。 就是他!就是他害她这么疼,害她受罪…… 他们已月余没见面了,她知道他一直默默关注着青居,关注着她,可是他的肋骨还未愈合,而她也忍着不体现依赖,只此刻,再也忍不住了。 “曹煜…我好痛……” 她这辈子没有这么痛过,下腹有只手在撕扯她的脏器,不将她扯得七零八落便誓不罢休,手忙脚乱抓住了曹煜靠在床沿的手臂。 稳婆见她分心,不由得咂舌,“太太,用力,用力呀!咬牙用力,孩子还没出来呢!” 下身一记锐痛叫方沁疼得尖叫,稳婆当即阻止,“别叫,太太,叫出来浪费力气,要咬牙忍着,不能叫。快,谁去拧条热巾子来,让太太咬着。” 丹筝自告奋勇去拧,她也没见过这个阵仗,被方沁一嗓子吓抖了手,铜盆应声落地,水也洒了,她汗毛一凛,赶忙端起来跑出去再接。 推门再进来却见曹煜撸胳膊挽袖子,将手腕递给小祖宗咬着,方沁也不客气,张口便咬,反而解恨着呢。 一番血泪混杂的努力,稳婆喜笑颜开,“瞧见发顶了,胎位是好的,太太加把劲,就快看到小眉毛了!” 方沁听罢也得鼓舞,半个时辰将那健康的孩子伴着啼哭带到了世上,她陡然松口,喘息间尝到嘴里淡淡的血腥。 人是懵的,曹煜抓起她的手不断在指尖亲吻,像是渡给她他的温度。 稳婆扯来布子擦拭,处理方沁下身狼藉,又裹起那小婴儿,“恭喜二位,是位小公子,哭得很响亮呢。” 稳婆说罢见无人响应,垂首一看这家老爷正红着眼睛给夫人捋头发丝。 方沁汗湿了全身,脸上脖颈上黏黏腻腻贴着发丝,曹煜拧了巾子给她擦身,才一触碰到她皮肤,她便哭了。 虽然没见过别人生产,但她晓得别人家的丈夫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曹煜是个疯子,她清楚他不能以常理论之…… 可她宁愿他不做这些…… 方沁瞧见他手臂四五个肉粉的牙印,依稀往外透着血丝,“我咬疼你了?” “不疼,我最不怕疼。”曹煜抚过她额头,红着眼圈,“我晓得这跟你受的罪比起来,还不到一星半点。” 方沁闭了闭眼睛,深深吸气,偏首将脸侧放入他的手掌,曹煜轻抚她道:“沁儿,先头的事我忘了,你也忘了,好不好?” 她睁眼不语,曹煜问:“看看孩子吗?” 方沁轻轻颔首,他将那丑兮兮的小肉团子从稳婆手里接过来,抱到她眼前去,她瞧了瞧,又瞧瞧曹煜,真奇怪的小东西,竟是从她身体里剥下来的,长得却和谁都不像。 她闭上眼睛,“抱去给奶娘吧。” 下晌蓉姐儿放学归家,听到哇哇啼哭,方得知自己的叔叔降世了,赶紧撂下书卷,跑去逗叔叔玩。 曹煜给这孩子起了个“恕”字,曹恕,恕儿,希望他的娘亲每叫他的名字一次,都能宽恕他的父亲一分。 他给辽东写去信函,分享这一喜讯。还和方沁说,先头方家被抄下来的府宅几经辗转,现在到了汪铭手上,一般都放置着,只当一处财产,不会有人住进去。 过段日子,孩子长了两天稍微好看些了,起码不再皱皱巴巴。 奶娘抱着恕儿在屋里走来走去,方沁只静静瞧着,奶娘问她要不要抱,她鲜少点头,见她涨奶难受,问她要不要喂,她从来摇头。 费那么大劲生下来,竟是一点都不宝贝,反观老爷就不一样,总把小少爷抱在手上,奶娘老劝,说这样睡出来的头就不好看了。 总被抱在臂弯里,脑袋如何睡得扁?脑袋不扁,又怎么能好看呢? 周芸带着荃哥儿来道贺,周芸抱着恕儿逗弄他小脸,喜欢得不得了,“真漂亮的小孩儿,比荃儿小时候不知漂亮多少。” 周荃在边上笑,“可不带这样说的。” “叫什么名字呀?可起好了?” “曹恕,如心恕。” 周芸一愣,“曹熹照起的?” “嗯。” “真有他的。” 方沁还在坐月子,不能下地,孩子在秋日生产,她更要谨慎保养,不能下地见风,蓉姐儿枕在她边上,当她的小暖炉。 周荃也脱了鞋侧坐在塌上,压着被窝,不叫热气跑出来。 方沁觑向周芸肚皮,“好几天没问你,近日可请大夫号过脉了?有没有动静?” 周芸点头,“没动静,想来汤药见效还需要一段时日。” “赵家夫人可还为难你?” 周芸冷下眼来,“她指了自己屋里一个大丫鬟送进我屋来,说给栾哥通房,可我看,要不了几天就得抬她做妾。” 方沁惊愕,“什么意思?” 碍着边上有两个小的,周芸只是轻嗤,低头逗逗小曹恕,“能是什么意思。”通房做妾自然要有孩子倚仗,她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曹煜从外间进来,见屋里正热闹,没有出声,丫鬟凑上去接他脱下的石青绫罗大氅,周芸和周荃也都站起来与他道万福。 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吓到眼珠乱转的小曹恕,立时哇哇大哭,周芸连忙摇晃臂弯地哄,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曹煜看着哄他的儿子,叫她很是紧张,越紧张越哄不好。 “我来。” 曹煜走上前接过襁褓,他胳膊长,手掌也很修长,稳稳托住婴儿背脊,一拍一拍,哭声很快被止住,他食指点点恕儿软乎乎的面颊,绽出个初为人父的温馨笑颜。 周芸毛骨悚然宛如白天见鬼,怔愣看向方沁,后者习以为常对曹煜发号施令,“把恕儿交给奶娘吧,哭成这样,他该是饿了。” 曹煜却问:“好,你饿了吗?” “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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