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芸,方沁仰躺下去,却瞧见自己的心被高高悬起。 江浙一带因着远离北平,物资人力没能第一时间送达,全靠盛云书院出面赈灾,短时间号召民间互助,稳住了灾情。 而此举看在李贤眼中只怕与谋权无异,于是送谁去江浙,便是送谁上“战场”。 曹煜早就知道此行南京他多半要落个吃力不讨好,但他也没得选,因为在此之前已经落入了刘文清的圈套。 是她站在那个圈套里,所以他才踩进去…… 粮食要从各地调进江浙,曹煜先到户部拨款,而后下达各地巡抚,他马不停蹄拜访了几个盛云书院出身的老臣,都挂着闲职,留在南直隶。 前三个闭门不见,第四个是当初曹煜会试时的考官。 不过二人见了面并不就赈灾之事讨论,而是对坐说起当年旧事,“我记得你,你后来革新赋税法案,不枉我当初力排众议推选你做会试一甲。” 曹煜眼梢带笑,“多谢老侯爷知遇之恩,熹照感激不尽。可惜后来即便赋税革新,浙江一带也并不实行。” 老侯爷抚过花白的须子,“他们为着这桩法案也起内讧,不过反对李贤执政的到底是大多数,一个刽子手如何能当帝王大任,太子唯一输给他的便是心肠太软,兄弟兵临城下,他仍想着议和,让顾家那个小将军错失了守城优势,本来按前一日顾寐胥的排兵布阵,要赢下那场战役也并非没有可能。” 曹煜拾起桌上茶杯在唇畔轻抿,“那又如何,输了就是输了,眼下皇权在谁的手中,谁才是一国之君。国无二君尊无二上,盛云书院赈灾应当先上奏北平,而后再下派赈济粮。即便事急从权,也该在事后加急上奏,绝非在民间鼓动百姓同忧相救。” “同忧相救。”老侯爷笑了笑,“同忧相救多少年了,不差这一次。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么简单的道理,曹中堂怎么不懂?” “那盛云就是故意在和皇权作对了?”曹煜搁下茶盏,“我是不是可以如实上禀,治您一个谋反的罪?” 老侯爷哈哈大笑,“你说错了,盛云的确是在和皇权作对,但并无谋反之心,若李贤是为民心所向,盛云又何以为惧?” 曹煜辞别老侯爷已是夜阑人静,他回到曹府,见到方沁倚门眺望,她穿的是留在南直隶的旧衣,一身天水碧的香云纱襦裙,上身短衣像只夜里翩跹的蝶,在风里轻舞,扑朔在他门前。 “你回来了。” 她上前掣住他袖口,犹豫半分手往下滑落在他掌心,他几乎在下一刻就收紧了手掌,与她紧紧相牵。 他领她往里走,“怎么站在外面?” “不冷,我做了面条,你吃不吃?” “吃。” 面条是刀切的,煮得时间太短,中间夹生,曹煜闷头将面条吃完,汤都喝尽,道了声“好吃”。 方沁揉手笑笑,看他站起来收拾碗筷。 三日后杭嘉湖一带突起□□,曹煜不得不动身前往浙江,当夜他将这一消息告诉方沁,却听她只“嗯”了声。不发一言。 曹煜拍拍她后背,手掌下是她光洁的皮肉和因蜷身侧卧而凸起的后脊,“明日随我到浙江,我先去嘉兴,你就在杭州和高静雪一道。” 方沁摇头,发顶蹭在他胸口,“现在哪里是做客叙旧的时候?静雪那儿估计也是一堆烂摊子,哪有功夫管我,我随你去嘉兴。” 二人不日抵达,人一到,嘉兴府衙门前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旁边粥铺都被挤塌,衙役和官兵在门前和百姓拉锯,只听百姓们叫嚷着要见中堂大人。 彼时轿子刚走后门停落,不知是谁走漏风声,大喊着中堂大人在此,百姓们一拥而上,将方沁和曹煜困在轿中,轿夫大声呵斥也难挡人潮,曹煜轻按方沁肩头,躬身钻出轿子。 百姓说话声嘈杂,但大多是为一个说法,为何朝廷到现在才派人前来,为何赈灾粥铺打的都是民间旗号,朝廷到底干什么吃的?更不满朝廷迁都,若非迁都,此次灾情也不会这么久不得控制。 “诸位稍安勿躁——” 曹煜一身绯红云雁公服,帽翅稳稳当当,拱手正声。 “朝廷迁都也是为了维护边关制衡蒙古!天灾难料,当今万岁没有一刻不在为江南灾情担心!可是北平也受暴雨侵害,山路坍塌,雨水不停车马便不能通行。而今我站在这里,便是为赈灾而来,明日一早,除却各地县衙门口的粥铺,还会在城中多设立三个赈济粮仓,每家每户按人头领粮!” 曹煜其人就是有蛊惑旁人的能力,嗓音清润相貌出众,再加他有意颦眉躬身,姿态谦卑,三言两语替皇权辩护,又给出解决,一时间百姓们都被暂时稳住,窃窃私语。 但这帮人当中必然有盛云党的眼线,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要曹煜现在就要有所作为,不能让百姓白等这半天。 “堂堂中堂大人,随行难道没有钱财傍身?” “是啊!说是赈灾,到现在也只是空口白话!” “大人——我家孩子高烧不退,买不起药——” 方沁坐在轿厢里攥紧了包袱皮,他们这趟随行银钱不多,分配不均反而适得其反,可是外头的人再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怕一拥而上,进来硬抢。 她心一横自轿帘后走出来,众人瞧见里头还有一位,倒稀奇,却见她解开包袱皮,抓出一把碎银子攥在掌中。 方沁提着音调,四下扫视,“诸位,我们出来是为赈灾随行只带了些体己,银子不多,还请各位见谅,适才我听有人说自家孩子高烧不退,是谁家?” “我!我我!”人群中有个年近半百的妇人抱着怀里一个小孩儿,不断伸手往前够。 方沁颔首,将银子递给手边一位农妇,“有劳各位将这一两白银传到那位夫人手中。” 众人相视一眼,纷纷照做,有的攥着银子踌躇片刻,但还是继续往后传递,毕竟这地方人挤人,又是众目睽睽,谁敢昧下这一两银子? 本来“同仇敌忾”来会会这朝廷狗官,结果一下子便“瓦解云散”没了气势。 方沁又问:“还有没有家里亲人生病,不得医治的?” 这下子可谓一呼百应,“我!”“还有我!” 很快人群推搡起来,指着一个癞头汉道:“你家里四口人各个生龙活虎,哪个病了?你带来我瞧,喂他一颗还魂丹,瞧他能不能好!” 也有人帮着作证,“夫人,夫人,这位姑娘家里是有病人的,她老娘和弟弟都病了,没钱治,给她一两银子吧!” 如此银钱一点点派发下去,还不够,方沁解簪环来赠。 等到将这位夫人扒得一身素净,头上一件饰物都找不到,有良知的看不下去都走了,没有良知的被衙役们打散,也灰溜溜地跑了。 方沁一番忙活,口干舌燥,长吁气转向曹煜,撇撇嘴,“那对杏花耳坠子,我是很喜欢的。” 曹煜只沉沉望着她,像不认得她似的。 适才目睹她不疾不徐如潮涌般柔和地推散了人群,眇眇忽忽间,他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长乐桥上反叛出逃的小祖宗,看见了溪边穿着鸦头袜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也看见了及笄礼上受他欺负直掉眼泪的小姑娘。 她们的面容重叠,融合在眼前这张笑容素淡的脸上。 如果他最开始不是以交易的手段为方家人辩护,哪怕继续装下去,装作报恩,装作替方家人照顾她,装作默默守候,她此时的笑靥会不会更秾艳,更耀眼…… 方沁见他迟迟不应,便歪头问他,“曹煜,你怎么了?在看什么?还不进去,还想让人再堵一次?” 曹煜错身过去,走进门内,“明日施粥,人很多,只会比今天更乱,你在衙门里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好。”方沁点点头,不知他的顾虑。 曹煜行至一脸老实的知县跟前,“今天晚上有粮进城,是从山西调来的,明早之前送往各个赈济灾民粥棚,先在县衙腾个空屋,暂时存放。” 知县一百个答应,叫县丞下去传话,“好,好好。” 夜半粮食进城,抵达县衙,一袋袋卸货。天蒙蒙亮时,仓库潜进人影,三五个人静悄悄拆开山西运来的粮袋,往里灌进细沙。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个if脑洞,曹狗在方家出事后继续人模狗样,明照顾暗勾引(祖孙模式),成亲那天顾梦连回来揭穿他,之后剧情就衔接原文。 还有个if是在齐国公府的时候曹煜就勾搭到了方沁(师生设定),方沁先喜欢曹煜,后来发现他的真面目,顾梦连男二上位,但是oe(怕有的uu不接受换男主)。 你萌比较想看哪个?
第68章 翌日施粥, 天际才将将泛白,便有百姓排起长龙。 方沁愁肠千结心事重重,曹煜起身她便也起了, 帮着整理好衣物,在翻弄领口时不留心勾出了他的那条银链, 她微微一愣,替他将链子收进衣领, 轻轻抚平。 许是因为她举动太温柔, 勾得曹煜心痒难耐俯身亲吻, 但也浅尝即止, 同样温柔缱眷。 曹煜揉揉她后脖颈,有意无意带过那抹红记,“我走了,你别到前头来。” 昨天的局面当真将她吓坏, 她低下头来换气,两眼迷蒙蒙道了声“我晓得。” “还发不发粥啊!” “粥呢?” “不是说今□□堂派粮?怎么连粥水都不见?” 外头嘈杂一片,敲碗声叮叮当当, 曹煜不为所动,先到仓库查看昨天深夜从山西运来的一批白面, 划开一袋见没有问题, 于是让粥铺起锅煮水,烧粥下派。 每人领完粥, 还可以按家里人数称面带回去。众人见还有这等好事, 都纷纷按捺下焦躁的情绪, 探头探脑等前面的人快过。 “不对啊!这白面里怎么掺了沙子?” 人群里忽然响起这么个声音, 众人狐疑, 纷纷打开自己领走的一小袋白面, 发现里头果真程度不一地掺杂着黄沙。 “这帮朝廷狗官!” “今天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衙门口顷刻间水泄不通,粥铺都被推倒,滚烫的大锅倒在地上,众人“揭锅而起”涌入县衙内。 县衙内那书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被擦得锃光瓦亮,此刻就像一面西洋镜,将面目狰狞的人们照的原形毕露。 曹煜正在堂上,见状起身欲往回走,却被拦路,“曹中堂!你看这袋里到底是黄沙还是白面?!若是白面你挡当着我们吃下去!若是黄沙!我们喂你吃下去!” “松手!快松手!不要拉扯!”老实的知县大惊失色,挡在几人之间,“这些面都是昨天夜里从山西刚刚运来的!怎么可能是黄沙呢?!” “狗官!你说不是沙子,那你便吃了吧!”浑浊的粉尘往天上一扬,混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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