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婳心中存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悄悄打开一条缝隙,正准备听他们到底说什么,却意外撞入了一双幽深漆黑的寒眸。 四目相对,宁锦婳心头蓦然一跳,被蛰住似的背过身去。 陆寒霄眸光微闪,却没有多说什么,他坐在浮雕螭虎纹书案后,食指骨节轻轻敲着桌案。 “继续。” 忽地,宁锦婳心底闪出一丝异样。 这样的陆寒霄,很陌生。 细算起来,自成婚后,男人到神机营当值,神龙见首不见尾,直到她生了钰儿,两人嫌隙陡陡生,更没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 再后来他回了滇南,两人分离一年有余,上次见面又是不欢而散,如今看着眼前的男人,宁锦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些年,好像只有她被困在过去。 她抱着曾经的回忆在守在诺大的宅院里,一日又一日,直把她耗尽了。而那个记忆里的少年郎却一直在蜕变,成了如今位高权重、杀伐果断的镇南王。 连他们的长子都这么大了的。她的钰儿坐在一众幕僚中,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赢得一众呼和赞誉。 宁锦婳的心像少了一角似的,空落落,不是滋味。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人说道:“王爷放心,属下愿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护姜夫人母子平安。” 宁锦婳:“!”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美眸瞪的浑圆。 她屏吸凝神,把耳根紧紧贴在门后,想听的更清楚些,不巧的是,陆寒霄只淡淡“嗯”,了一声,这件事便没有后续了。 他们又说起别的事,大都是军政要务,她听的云里雾里。 大约一盏茶后,幕僚纷纷起身告辞,陆钰似乎还有话要说,被全昇伸手拦下。他笑眯眯道,“小世子,老朽对方才的您说的‘声东击西’尚有疑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 全昇把小拖油瓶叫走,房里瞬间空旷下来。陆寒霄大跨步进里间,和没来得及退回去的宁锦婳撞个正着。 …… “我没有故意偷听。” 宁锦婳不自在地别过脸,今日她穿的水红色对襟掐腰襦裙,一头秀发高高绾起,恰好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无妨。” 陆寒霄神色温和,他似乎心情不错,“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按照她如今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宁锦婳敛下眉目,轻声道,“我要劳烦你一件事。” 就算陆钰没把她接回来,她原本也要来寻他的。 她把那日叶清沅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还有三个辅政大臣的异样,石沉大海的拜帖……宁锦话越说脸色越难看,直到陆寒霄手掌搭上她的肩膀,灼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莫慌。” “没有遗诏。” 他声音沉稳,让人不自觉地信服,“岳父和兄长我已派人照料,按照脚程,如今大约已经追上了。” “真的么?” 宁锦婳面露惊喜,随后拉着他的衣袖急切地问,“他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可还吃得饱,穿得暖?” 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面上神色十分慌乱。陆寒霄抬起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婳婳,相信为夫。” “岳父和兄长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深邃笃定,这一刻,宁锦婳焦灼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她挣脱他的钳制,声音有些不自在,“对不住,我失态了。” 陆寒霄摇头轻笑,“难得。” 难得她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样子。 宁锦婳性子要强,即使年少时也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成婚后更是张牙舞爪,脾气大得很。 宁府的祸患对她打击太大,是他回来晚了。 陆寒霄看着眼前的宁锦婳,她似乎心有余悸,脸上既茫然,又有些害怕。 他蓦地想若干年前,在他进京为质的第三年,一个雨夜。 那时滇南突然传来母妃去世的噩耗,她穿着一身单衣,裙摆被雨水打湿透了,她紧紧抱着他,也是这副神情。 她说,“三哥别怕,你还有我。” “我会永远陪着你。” …… 时隔多年,如今他们已成婚七载,她为他孕育了子嗣,再次看到她这副神色,陆寒霄内心蓦然柔软,生出无限的怜爱。 他俯身亲吻她的脸颊。
第8章 疤痕 蜻蜓点水般的,微凉中带着一丝柔软。 宁锦婳瞳孔骤然收缩,她根本没想到他这么做,等人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放开她了。 他伸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粗粝的指腹触碰娇嫩的肌肤,带来一阵颤栗。 “莫慌,一切有我。” 宁锦婳怔了片刻,倏地推开他,咬着牙道:“你、你如今怎如此孟浪。” 她指尖紧紧攥着袖口,心中翻涌澎湃。 “我今日身子不适,你若真想,我……”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男人声音淡淡,“婳婳想到哪里去了。” 陆寒霄眉目冷峻,看起来再正经不过,“为夫尚有公务在身,岂可白日宣.淫。” “……” 宁锦婳咬牙暗恨,若旁人看他这副样子,说不准就被骗过去了,可她是谁,这么多年下来,她还不了解他? 十几年过去,两人相识的第一面,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恰好,也是在一个冬天。 .那时她是五公主的伴读,说是伴读,但大齐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对女子的课业并不苛刻,她在四书五经都读不明白的年纪,终日陪着五公主玩闹。 上书房要迎接一位滇南来的新客,她们两个深宫宅院里的小姑娘,连城南都没去过,更别提滇南。听说那边都是未开化的蛮子,又脏又臭,这样的人怎么配跟她们一起读书呢? 于是,趁着太傅没来,五公主悄悄在上书房做坏事,宁锦婳在外面望风。寒冽的风雪呼面而来,落在卷翘的睫毛上。她揉揉眼睛,忽地看见远处回廊里走来一个黑衣少年。 他年纪不大,身姿却高挑修长,至少在小小的宁锦婳看来,要仰着头才能跟他说话。 “嗳——你是谁啊,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黑衣少年淡淡扫了她一眼,目不斜视往前走。 他竟敢不理我? 宁锦婳愣了一瞬,从未受过如此忽视。当即迈着小细腿噔噔跑到他跟前,竖眉冷喝,“大胆!你是哪家的,报上名来!” “……” “看什么看,说话!” “……” “可惜了,长这么好看,却是个哑巴。” 宁锦婳自以为找到了真相,既然如此,她就不跟他计较好了。她骄矜地扬了扬下巴,“不许进去。” “我们要整那个滇南来的蛮子,你小心一点,不要误进陷阱哦。” 少年闻言一顿,当真停下脚步。他有一副极好的相貌,面如白玉,俊眉朗目,一身黑衣肃肃站在那里,让身后无边的白雪成了衬托。 她一时看呆了。 …… 宁锦婳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在她误以为他是个哑巴、并对他说了不少“滇南蛮子”的坏话后,他站在太傅身侧,声音带着少年独特清冷,“在下陆寒霄。” 他目光逡巡一周,最后落在震惊的她身上,面无表情地加了句,“从滇南来。” …… 第一次见面就在他手里吃了个闷亏,后来相处多了,宁锦婳更知道这厮是个心黑的芝麻馅儿,面上清清冷冷,背地里不一定打什么坏主意。 时隔多年,如今再次尝到这种有苦难言的滋味,宁锦婳心底一阵憋屈。她咬着牙狠狠道,“那真真不好意思,妾身误解您了!” 陆寒霄挑眉,“好说。” “……” 宁锦婳飞过去一个白眼,一把推开男人。她抚平了衣襟袖口,在迈出门槛的一瞬,忽地停下来。 “陆寒霄。” “你不要骗我。” 他承诺过的,会护她父兄周全,她年幼丧母,父亲和兄长是她最重要的人,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了事,都是她不可承受之痛。 宁锦婳压下心头的涩然,脊背挺得直直地,走出房门。 一路上,她的心里并不平静。 其实她心里还有许多话,方才并未问出口。比如说除夕夜,那男人究竟有什么计划,有没有危险? 再比如说,“姜夫人”母子是谁。 宁锦婳承认,她害怕了。 怕问出她不能接受的答案。这么多年,他们吵了这么久,但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会有别人夹杂在他们中间。 即使她曾打定主意和离,她也是想一个人好好抚养他们的孩子,从未想过再嫁。更没想过陆寒霄会娶别人。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但那是陆寒霄啊,他……他怎么能娶别人呢,他曾在宁府的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过誓,说此生不二色。 可她又不受控制地想,他也是个男人,在滇南那一年,相隔千里,他一封书信都未曾写过,是不是因为身边有了人,夜里红袖添香,好不快活。 恍恍惚惚间,宁锦婳差点撞上廊边的红漆木柱,多亏管家全昇及时叫了一声:“王妃当心。” 她蓦然反应过来,面露惭色,“多谢全叔。” 全昇缓缓走来,“王妃在想什么,怎这般出神?” 宁锦婳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全昇是陆寒霄的心腹,随着他从滇南来京城,这么多年,与她也有些交情。情不自禁地,她开口道,“全叔可否知道……姜夫人是……?” 是不是陆寒霄纳的妾室? 全昇捋着胡须,神色颇为凝重:“此事干系重大,老朽不敢妄言。” 他道,“王妃为何不亲自去问王爷?” 宁锦婳咬着唇,心里猛地下沉。 全昇的反应说明了两件事。 其一,确有姜夫人其人;其二,她在他心里很重要,重要到全昇都不敢轻易开口。 “王妃?” 宁锦婳一个激灵,回神道,“没事,全叔,谢谢你。” 她当时没有开口问,如今更不会了,问出来又有怎么样呢?像多年前一样,大闹一场?可她如今不是宁府的姑奶奶了,她已没有任性的权力。 宁锦婳垂下眼眸:“别告诉他,当我没问过。” ————陆寒霄很忙,即使在同一屋檐下,宁锦婳见他的次数依然寥寥无几,她只有靠每日晨起床边的余温,来判断他是否归来。 不过虽然不见人影,答应她的事却没有食言。他直接遣人去牢里提宁府女眷,这不符合规矩,不知中间又发生了何事,三日后,宁府女眷尽数被送到永济巷,没有在那东市口受辱。 女眷们一个个形容枯槁,见到宁锦婳,犹如看到了救世主,一顿抱头痛哭……这些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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