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都被他忘了啊。 宁锦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很快被她掩饰下去。她阖上眼睛,虚虚躺在软枕上,不想再说话。 陆寒霄很精明,不然不会在重重险境下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坐稳镇南王的位置。但他在某些时候又十分笨拙,比如此时,他一定要从宁锦婳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宁锦婳不搭理他,他就熬。支棱棱站在那里,不言亦不动。 两人就这样暗搓搓较着劲儿,男人虎口处的血流滴在地上,“吧嗒”、“吧嗒”响。 直到陆钰来,打破了沉默。 他站在门外,恭声道:“听闻母亲醒了,儿子前来探望。” “不必——”“进——”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双方都有些微愣。 门外的陆钰毫不犹豫地听了父亲的话,他推开房门,恭敬地行了一礼。 “父王,母亲。” 他面不改色,仿佛没有看到房内的一地狼藉。 “儿子已将张太医安置在了东厢房,母亲若有不适,随时传召便是。” “你有心了。” 宁锦婳对老子不假辞色,对儿子却有十二万分的耐心,可惜母子情缘实在淡薄,两人现下就跟陆钰请安时一样,说不了两句话,就相顾无言了。 陆钰从怀里拿出一封黑字烫金的帖子,双手奉上:“这是门房今早收到的,我看是母亲的回帖,顺手拿了过来。” 宁锦婳扫了眼,诺大一个“霍”占据中央,十分嚣张打眼。 她之前给霍将军府下过帖子,多日不曾收到回复,原以为已经石沉大海,没想到会在此时收到回音,宁锦婳的心情颇为复杂。 她当初下帖是为确认遗诏之事,如今既已知晓,就没有去叨扰的必要。谁知霍府竟回贴了,她要是不去,难免失礼。 免不得去将军府走一遭。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陆寒霄开口道:“婳婳,你先养病。旁的事,待身子好了再说。” 随后,他看向陆钰,目光锐利:“待会儿来我书房。” 说罢,拿起红木衣挂上的大氅,起身离开。 多年夫妻,宁锦婳从他的三言两语中就能察觉他的怒火。呵,她还没诉冤,他倒先拽上了。宁锦婳理都不理,转眼就把男人抛到了一边。 可惜,她这回只猜对了五成,陆寒霄确实有怒,却不是冲她。 .书房的门悄然阖上,陆钰转身,倏地,一道凌厉的掌风迎面而来,“啪——”地一声,白嫩的脸颊上浮现五个清晰的指印。 他错愕地捂住脸,看着眼前面容愠怒的男人。 “混账东西,跪下!”
第12章 父子 陆钰被打得嘴角发麻,漆黑的眼眸中积满阴翳。他跪撩起下袍跪下,脊背挺得直直的。 “儿子知错。” 陆寒霄声音森然:“错哪儿了?” 陆钰垂下眼睫,眼睛盯着眼前大理石地板得缝隙,“儿子错在两处。” “一错,不该在母亲休息时求见,惊扰了母亲。” “贰错,不该为母亲带来霍府的拜帖,搅得母亲心忧。” 方才那一巴掌,陆寒霄使了三分力,足以把一个五岁的孩子打得头晕目眩。陆钰顶着红肿的脸颊,说出的话依然条理清晰。 他道:“儿子有错,请父亲责罚。” “啪啦——”精致的青花瓷碎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上方男人的声音寒冽,一字一顿道:“好,好!” “真不愧是我陆寒霄的种!你这一手‘连环计’青出于蓝,可真让父王甘拜下风啊!” 陆钰的脸上没有波澜,“儿子惶恐。” 他抬起头,黝黑的眼珠直视上方震怒的男人:“父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钰!” 陆寒霄眸光阴骘,他看着下面的白衣少年,目光沉沉,不像看自己的儿子,倒像个仇人一般。 他厉声怒喝:“我不管你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只此一次,若敢再犯,休怪本王不念父子之情!” 此话一出,陆钰渗血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他直勾勾盯着陆寒霄,反问,“原来父王竟对我有父子之情?” “恕儿子眼拙,误会父王了。” 陆寒霄说的没错,他确实有心思。 故意在那天穿了低领的里衣,故意在门外多站了半个时辰,让露水沾湿了衣袍袖口。果然,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如他所想,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没想到宁锦婳竟然一时受不住,气急攻心昏了过去,这才惊动男人。 至于方才在陆寒霄眼皮底下子,亲手送上那封被男人拦截的请帖,颇有些既已败露,儿子对老子的挑衅之意。 这是老虎嘴边薅胡须,陆寒霄只是给了收了力道的一巴掌,已经相当顾念“父子情分”。 这一巴掌挨得不亏。 “哦?” 陆寒霄气极反笑,“你不服?” “不敢。” 陆钰垂下眼眸,鸦羽般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儿子只是想活命罢了。” 即使知道会落到这种地步,他依然会这么做,他别无选择。 陆钰从小就知道,他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他的父亲恨他。 恨他险些要了他心爱女人的命,恨他累得她身子虚弱。但又不得不栽培他,因为母亲生他伤了根本,这辈子不能有孕。 他会是镇南王府唯一的继承人。 自幼生活在冰冷的宫廷里,冷漠的父亲,陌生的母亲,还有一个疯女人,陆钰心智成熟得很早,他想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熬下去,熬到继承王位,什么都是他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父王竟有如此大志! 陆寒霄在议政时从不避讳他,他知道他在滇南蓄私兵,屯粮草,知道他在追查遗诏,知道他已经掌控姜夫人母子……他有强壮的兵马,有无数能人志士为他效命,滇南天高皇帝远,他有足够的时间积蓄力量。 可他是留在京城的质子啊,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他的好父王,还如何会管他的死活? 陆钰不敢赌。 即使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也不敢赌。他太清楚这个男人了,什么血脉亲情,在他眼里狗屁都不是。他曾手刃血亲,亲手杀了两个兄弟上位,甚至连他那从未谋面的祖父也死的蹊跷。区区一个藩王之位就已如此,若真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个凉薄的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陆钰日思夜想,在奉命接宁锦婳回府的时候,一个计划悄然而生。 他要把他的母亲,留下来。 或许利用她的愧疚,或许挑起她和男人的争端,怎样都好,只要能把宁锦婳留在京城。他不在乎他的死活,他最爱女人的命,他也不在乎么? 毫无疑问,这是个叟主意,但按照计划,他们年后就要启程,时间太赶,他除了这样做,别无他法。 要不是冲他,陆寒霄都要为他的计谋抚掌称赞,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小小年纪就会玩弄人心了。他冷笑连连,道:“收起你的小心思,我一定会带走婳婳。” 陆钰直视他,“母亲她不愿意!” 陆寒霄淡道:“她会愿意的,”大不了一包迷药,一捆麻绳,只要到了滇南,他任她打骂。总之,他不可能把她留在京城是非地。 陆钰想的没错,在这个世上,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只有宁锦婳一人而已。 可惜,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陆钰什么都考虑到了,独独没想到一点:男人既然那么在乎宁锦婳,他是她为他孕育的孩子,他又怎么会弃他于不顾呢? 当然,这些陆寒霄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他大马金刀地靠在乌木圈椅上,俯视阶下的陆钰,目光沉沉。 “用冰块把脸敷一敷,恢复之前,不要出现在人前。” “这两日你搬去婳棠院,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 陆钰精致的脸上一瞬错愕,好似他憋了个大招,在男人面前却掀不起一点波澜。连脸上惯有的恭敬的都维持不住了,冷笑着说:“父王好胆魄!难道你就不怕我在母亲面前说什么,让母亲心生怨隙?” 陆寒霄嗤笑一声,他没回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说了两个字:“凭你?” 他不再看他,反而翻开桌案上的一封红漆密折。这是滇南来的折子,陆寒霄离开带滇南时,把军政大权分别交给三个不同的心腹,每十日各来一封密折,除了保证对藩地的控制,另有隐隐的制衡之意。 过了许久,男人拿起笔山上的狼毫开始勾划,似乎忘了房里还有一个人。陆钰抿了抿唇角,踉跄着站起身。 “如果父王没有别的教诲,儿子先行告退。” 他抬眼,见男人并没动作,转身走出房门,在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冷冷的话。 “陆钰,你很聪明。” “用好你的小聪明,好生讨她的欢心。” “你母亲高兴了,本王才会高兴,明白么?”
第13章 兄弟 婳棠院。 那晚大雨后,连续几天都是好天气,冬日的阳光散在院落里,带来阵阵暖意。 许是宫里的太医医术高超,也或许是陆钰的到来让宁锦婳心怀慰藉,不出几日,她已经养的面色红润,恢复如初了。 “宝儿,来,笑一笑。” 宁锦婳未施粉黛,一头乌黑的秀发仅用一根丝带束起,身上随意披着一件薄绫衣,雪白的手臂直接露了出来。她手持拨浪鼓,在摇床前轻轻晃动。 襁褓里的宝儿小脸红扑扑,紧紧攥着小拳头,小胳膊小腿儿挥舞得起劲儿。 “哎呦,让你笑,没让你流口水。” 宁锦婳轻柔地擦拭他的唇角,语气十分无奈:“你个小祖宗,晚上不肯睡要哄,白天要你笑还要哄,真真难伺候。” 她转头问一旁的陆钰,“你说是不是?” 陆钰随意扫了摇床一眼,附和道:“母亲言之有理。” 那样子,一看就很敷衍。 宁锦婳闻言,神色一黯,心里不是滋味。 那日钰儿被陆寒霄喊去书房,不知说了什么,后来钰儿就搬来了她的婳棠院,日日晨昏定省,亲侍汤药,让她颇为熨帖——到底是从她肚子里面爬出来的,血脉相连做不得假。 养病这段时日,母子两人近亲不少,恰好宝儿也在她身边,宁锦婳想趁机培养兄弟俩的感情,但她此时没办法说出宝儿的身份,大儿子对这个不明来由的小家伙始终淡淡,连句“弟弟”都不肯承认。 就连在她跟前,也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象征性问两句,十分不走心。 宁锦婳轻轻摇晃摇床,看着襁褓的吃拳头的宝儿,忽道:“钰儿,你过来。” 陆钰闻言走上前,“您有什么吩咐?” 宁锦婳回道:“无事,母亲只是想让你看看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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