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先休息吧,奴婢在这里看着呢。”她看着男人青黑的眼窝,轻声说道。 昨天大雨滂沱,陆寒霄直到夜半才归府……好一顿这折腾,等太医施上针,已经晨时了。 因着宁锦婳的急病,世子府上下忙活了一整晚,连偏院的陆钰都惊动了,陆寒霄更是守了一整夜,片刻不曾阖眼。 “不必,我守着她。”陆寒霄坐在床榻前,眼眶里布满青红的血丝。 曾经明艳飒爽的美人如今病怏怏躺在榻上,进气儿多,出气少,小脸尖尖的,苍白唇瓣上下翕动,好似在念叨着什么。 “我在。” 陆寒霄紧紧抓住她的手,声音沙哑,“三哥在,婳婳莫怕。” 她没发出声音,但他知道她在念什么,昨晚她烧糊涂了,足足念了一整夜。“爹爹”、“大兄”,“钰儿”、“宝儿”……到后半夜,叫的最多的,只剩下“三哥”。 她眼角沁着泪,一字一句,简直在碗他的心。 “三哥,不要!不要把钰儿抢走,还给我!” “我的孩子!” “疼,三哥我疼。” “三哥,我好疼啊!” “三哥……” …… 尽管现在已经退了热,但他只要一想起昨晚的场景,依然肝胆俱裂。一声一声,字字泣血,让他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愿意受百倍千倍的痛苦,只要他的婳婳能好受些。 陆寒霄用指腹轻轻摩擦她的脸颊,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 “去,让厨房热些梨汤。” 婳婳喜欢喝梨汤,折腾了一晚上,待她醒了,定然会饿。 抱琴闻言一滞,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大着胆子道:“要不奴婢换成莲子羹吧,清淡一些。” 没等陆寒霄发难,她快速道,“主子已经很多年不喝梨汤了。” “不可能!” 陆寒霄想也不想,“婳婳的喜好用你来教我?你这奴婢,胆敢愚弄本王!” 他本就威仪加身,如今心情沉重,冷着脸如玉面罗刹,抱琴被他的气势震慑,瞬时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她苍白着脸色,急声辩解道,“王爷冤枉!奴婢万万不敢欺瞒您!主子自生了小世子后,就再也不喜甜食了。” 看着病榻上虚弱的宁锦婳,抱琴咬了咬牙,把闷在心底的话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刚怀上小世子那会儿,主儿吃什么吐什么,全身上下只有肚子是大的。太医说主儿的脉象虚浮,再不吃东西这一胎可能坐不稳,她……她就逼着自己硬灌……” “后来终于能吃下东西了,腿又开始胀,小腿肚大了一整圈。白日受罪不说,主要是晚上,难受得整晚睡不着觉。” “……” 陆钰是宁锦婳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她才十七岁,自己还没有长大,就要为人孕育子嗣了。除了怀孕时的艰辛,生产时更是命悬一线,她盆骨窄,胎儿太大出不来,血水一盆一盆往外送,一天一夜,险些把命丢进去,这才生下一个陆钰,可她还没看几眼,陆钰就被抱进宫,什么都没了。 抱琴说着说着就哭了,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袖子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王爷别怪主儿脾气急,那实在是……主儿她苦。” “她太苦了哇!” “够了!” 陆寒霄厉声喝斥,他拳头紧握,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他寒声道:“你这丫鬟大胆妄言,本该杖杀!念在你衷心为主,本王饶你一命。” “日后再敢胡说八道,本王拔了你的舌头!” “王爷,奴婢所言句句为实——”“滚!” 陆寒霄常年身居高位,他的怒火连战场上的将军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内宅侍女。抱琴胡乱擦了擦眼泪,踉跄走出房门。 房里的陆寒霄双目赤红,气的得胸口一起一伏。 简直一派胡言! 他少年与她相识,加冠后即刻向她提亲,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她进门。成婚后更是洁身自好,旁的女人姬妾一个都没有。除了政事繁忙,陪她时间少了些,他陆寒霄自诩是一个好夫君。 他包容了宁锦婳所有的坏脾气,她可以在他面前摔东西发火,可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甚至容许她离府别居……放眼京城,试问有哪个男儿能做到如他一般? 即使宁锦婳不理他,在他回滇南的一年,他也对她万般惦记。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往京城送,就怕他的婳婳冷了、饿了,奴才照料不周。后来知道宁府出事,他当即抛下滇南的一切,片刻不停赶回来,给她撑腰做主。 他一直以为,他把宁锦婳养的很好。 而如今那侍女却告诉他,婳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曾受了这么多苦? 陆寒霄不相信。 她最是娇气,连磨破手指都要跟他撒半天娇,如此委屈,她怎么会一个人默默受着呢? 陆寒霄粗粝的指腹轻抚她的眉间,她睡着还不安生,眉头是蹙着的。 “婳婳,钰儿是你的孩子,一直是你的。” “没有人敢抢。” 他声音沙哑,“等你醒了,我让那小子搬进来,日日伺候孝敬你,你说好不好。” “你若舍不得他,我们便在京中多留些时日……都听你的。” 或许是男人的念叨太吵,也或许是实在挂念儿子,床榻上的宁锦婳睫毛翕动,缓缓张开眼睛。 “婳婳,你醒了!” “来人!太医!” …… 又是一番兵荒马乱,宁锦婳靠在软枕上,就着男人的手,小口小口喝着白粥。 “来,再喝一口。” 陆寒霄一勺一勺吹凉了,送到她嘴边,常年握剑的手此时端着精致的小碗,稳稳当当。 不知出于怎样一种心情,他没让厨房准备梨汤,也没准备莲子羹,而是做了普通的素粥。宁锦婳不挑,一会儿,小盅就见了底儿。 “我再让人盛一碗。” 宁锦婳摇摇头,她拉住陆寒霄的衣袖,说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钰儿受伤了。”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即使病着,脸颊苍白,她的眼眸依然是凌厉的,她直直看着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陆寒霄眸光微闪,俯身给她掖了掖被角,“都过去了。” “男儿身上有疤很正常,你莫忧心。” “陆寒霄!” 宁锦婳陡然提高音调,虚弱地喘着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给我装傻!” “在旁的事情上,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回你别想糊弄我!” “你知道我的脾气,逼急了,我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 陆寒霄把瓷盅放在一旁,沉默了片刻,道:“婳婳,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你说,我听着。” “……” 许久,陆寒霄微抿唇角,沉声道:“再给我一些时间。” “婳婳,等到了滇南,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第11章 巴掌 “呵——”宁锦婳冷笑一声,“这是缓兵之计么?陆寒霄,你的兵法如今竟使到我身上了。” 等到了滇南,离京城十万八千里,什么都在男人的掌控之下,一切都晚了。 “我从未骗过你。” 陆寒霄的脸色在窗棂的阴影下显得晦难明,他说道,“婳婳,你我的情分,你竟不信我么。” 宁锦婳恨恨别过脸,不说话了。 他说得没错,陆寒霄不骗人,他只是瞒着她罢了。 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她的夫君很忙碌,但她始终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时而半个月不归府,她竟不知去哪里寻他。夫妻之间过成这样,说出去成了一桩笑话。 她忽道,“你出去。” 身上一股女子的脂粉味儿,她嫌恶心。 陆寒霄垂下眼眸,不回话,身形不动如山。 “你——”宁锦婳气急,她脾气上来了,一把就要拿起手边的瓷盅往下砸,倏地被陆寒霄钳住手臂。 轻而易举地,他一根根掰开她纤长的手指,“仔细伤了手。” 接着,陆寒霄撩起衣袖,把手腕递到她唇边,“若是气恼,就咬我。” ——这是他们年少时的情趣,他惹恼了她,既不会像浪荡公子那样甜言蜜语地哄人,也不会如书生才子那般吟诗做赋,只有用最原始的方法,让她咬。 说是情趣,是因为那时宁锦婳年纪小,她那一口白白糯米牙,能有多少力气?何况她心疼她的三哥,怜他年幼为质,疼他孤苦无依,总是不肯下狠口,连个牙印都留不下。 自成婚后,他们就很少这样了,以至于他如此做派,宁锦婳都有些微怔。 片刻,她抓起他的虎口,狠狠咬了上去。 尖锐的虎牙啮合血肉,暗红的血顺着手腕缓缓流下,陆寒霄目光沉沉,眉头都没皱一下。 “别急。” 他轻抚宁锦婳的鬓角,声音沙哑,“三哥在。” 此话一出,宁锦婳瞳孔骤缩,咬得更狠了。 蓦地,她一把推开他。 “水。” 苍白的唇瓣被鲜血染红,给宁锦婳添上一层的诡异的艳丽。 陆寒霄察觉不到疼似的,任劳任怨给她拧好巾帕,俯身给她擦拭唇瓣,却被她偏过头躲开。 “不要你。” “离我远点。” 陆寒霄眸光一黯,他看向宁锦婳,“婳婳,我一直不曾问过你。你嫁与我这些年,可欢喜?” 宁锦婳擦着唇瓣,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你吃错药了?” 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他一向不屑于这些,今儿又是让她咬,又说些就莫名其妙的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寒霄固执道,“你回答我。” “要听实话?” 他沉默了。 宁锦婳嗤笑一声,“你看,你自己都不敢回答,又何苦来问我。” 她把头转过去,恰好看到窗外那株桃树。如今寒冬凌冽,昨夜又下了大雨,干枯的枝干落在地上,显得十分萧条。 她忽地问了一句,“陆寒霄,你知道桃花几月开么?” 陆寒霄略一思索,“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应是三到四月。” 宁锦婳却摇了摇头,她看着窗外,眼神中流露一丝怀念:“京都日暖,春天对比别地都来得早。在二月末,桃花已经开了。” 那时候的花瓣小小的,粉粉的,在冬雪还未消融时,带来早春的暖意。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会亲手折一枝好看的桃枝,送给他。 妾本无所有,赠君一枝春。 她送了他十年的春色,他把那花枝插在梅瓶里,放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直到花瓣落了,枯萎了,他就把它们埋在窗外湘妃竹的泥土里,舍不得丢掉。 嫁给这样一个郎君,她怎么会不欢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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