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一哄而散,祖孙二人急忙上前抓赶,口中大喊着:“乖乖们呀,你们跑什么,怎么见个大官还吓着了呢。” 两个人不管不顾的去抓,楼下看热闹的人聚成一片,楼上住宿的商客也都聚在这里,还有三五孩童跟父母闹着:“阿娘,我想要那只彩色的——” 长福客栈乱成一片。 谢如闻本想趁机寻一间查探过的空房子进去躲着,却因人都挤在一处,有些挤不动,眼看着官兵就要把人给驱散开。 她当机立断,躲进了钟瞻刚刚查探过的房间。 一盏茶的时辰后,聚在一处看鸟儿的人都散了,那对祖孙跪在钟瞻面前,声泪俱下:“都是草民的错,没有管好这些鸟儿,吓着大人了,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 钟瞻此刻已经有些失了魂,神色呆滞,面目冷沉,他是云安郡的刺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对身边侍卫吩咐:“都买下来,煲汤。” 随后,他转身就欲下楼,突然想起来自己适才在做什么,又回过身来,继续一间一间的查探,刚走至适才那位公子那里时。 那公子笑道:“大人,我这里您适才查探过了。” 钟瞻的侍卫也道:“公子,确实查探过了。”钟瞻神思不宁的应了声,继续往前查探。 一刻钟后,钟瞻查探未果,带人离开,适才那公子姓祁名允贤,他回到屋内,眸光直直的看着藏在他房间门后的谢如闻。 谢如闻对他颔首见礼:“适才人多拥挤,在公子这里暂避,打扰了。”她说完就要走,被祁允贤上前唤住:“姑娘先别急着走。” 他语气温和,与她保持着两人的距离,谢如闻抬眸看向他,轻声道:“公子还有事?”虽然眼前的男子样貌俊朗,衣着华丽,端的是君子作态。 可出门在外,她还是心生警惕。 祁允贤适才目睹了她买鸟儿又放鸟的全过程,如何能看不出刺史大人亲自来此,八成寻的就是她。 早在官兵未来之前,他手下的人就与他禀告过了,说在楼下不小心碰到一位姑娘,瞥见了她身上包袱里的一枚玉牌。 是竹雕。 他在心里思忖,沈千倾的竹雕可不会轻易送人,怕是手下人看错了,可适才在门外,谢如闻戴着帷帽,他观着她的言行举止。 又在心里想,没准她身上的竹雕当真是沈千倾所赠。 祁允贤温声道:“在下并无恶意,姑娘不必如此紧张。”他轻轻笑了下:“刺史大人亲自搜人,虽离了长福客栈,怕是其他地方都已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 “我是北朝人,来此做些丝绸生意,正巧明日回望水州,姑娘若是也要渡江北上,我或可帮姑娘一二。”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直直看着他,默了片刻,她轻声道:“多谢公子好意,不必了。”说完,她便抬步离开了这里。 回到房间里时,景山已经在了,谢如闻问他:“你怎没和我一道进了那屋子?”适才他们本是一起的。 景山抬手给她比划:我去了另外一间。 谢如闻看了看他,没再问,景山给她添了杯热茶,与她道:我适才打探过,隔壁屋子里的郎君是北朝人,咱们可同他一道坐船。 谢如闻:“……适才他是这么说来着,不过我没敢信他。” 景山:不急,他还会来的。 谢如闻拿起杯盏用了口茶,随后看了景山一眼,虽然景山不说,她也能感觉到,或许,景山认识隔壁的郎君。 —— 躲过了客栈的搜查,谢如闻用了些晚食后,踏实的睡了一觉,如景山所说,第二日一早天刚微微亮。 隔壁的郎君就让手下来叩门,再次邀他们一同渡江北上。 这回,谢如闻应下了。 钟瞻昨日夜里带人搜遍了整个韩城大大小小的客栈,愣是没寻到人,熬了一整夜又吓了那么一场,实在是熬不住,回到府上去补觉,吩咐手下人继续搜查。 并且在码头严查上船北渡之人。 钟瞻手下的人都忙活了一夜,精神头不太好,祁允贤此次自北朝来云安郡带了数十人,让谢如闻和景山扮作他商队里的小厮,在脸上做了些手脚,很轻易就蒙混了过去。 谢如闻上了船后,躲在船舱里,直到看着船只缓缓驶动,划开江面,她的一颗心才彻底松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在内心觉得,她离开了揽月苑,也离开了谢玄烨。 在此之前,她的情绪总是很重,她在留给谢玄烨的书信里告诉他,每年她的生辰愿望他都会帮她实现。 而去岁,她的愿望是离开。 希望他不要找她。 当初,他在她面前亲口说是他杀了袁氏一族,虽然八岁之前的记忆她都忘了,还被他照顾了七年,她不能去跟他寻仇,可她还是要回到故国的。 江面浩瀚无边,冬日里的江水更是泛着冷冷寒气,船只在江面上越行越快,逐渐将身后的码头抛远。 谢如闻趴在船舱的木窗上,久久的凝神。 —— 谢如闻离开已有十日了。 今日一早,建康城外落了细碎的雪,落的整个揽月苑都染了白,虽只隔了一条地道,谢府中却未见丝毫白雪。 浮生一大早的就被谭氏唤去了她院中,问浮生:“他要在揽月苑里待到什么时候?”自入了冬月,谢府中事宜不断,谢玄烨一连十日都未出现过。 不止未出现在谢府,自谢如闻离开的那日,也再未去上过早朝。 就如这漫天的飞雪,冬日里的时候,雪花常在,只知对雪情有独钟,并不知这情究竟有多深厚。一旦冬去春来,入了夏。 便会无比的怀念。 也才深知,何止是情有独钟,应是此生所求。 从前的谢玄烨知道自己对谢如闻的心思,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只是那时的他,不愿意去承认。 谢如闻早就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或许他不会每日都来揽月苑里见她,可他知道,她一直都在。 就在与他相隔一个地道的地方待着。 只要他走过了那条地道,就能来见她,这七年里一直都是这样,她有时会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等着他。 有时是在她的院中,只要浮生去唤她,一刻钟后她总能出现在他面前。就算她不在院中,她去上了山摘果子,她去别苑里闲逛。 可她总会来见他。 他从未有过找不到她的时候。 他就这样有恃无恐,拒绝她的心意,为她相看郎君。自以为她对他有着依赖,他永远都是她的哥哥。 他不曾尝试过失去,就连那日他于迷香中醒来,她真正的不见了,他都未能真的去相信阿闻离开了。 他在心里想,从前她总是跟他闹着要出别苑玩,她定是偷跑出去玩了,待到天色暗下,就会回来。 可已经十日了,她没有回来。 出去寻她的暗卫每日传来一封书信,不曾见过她的踪迹。最初,他想让她回来。 后来,他让暗卫若找到她,护送她去她要去的地方。 冬日里冷寒,阿闻最是怕冷,往年里一到冬日,她就赖在屋里跟只仓鼠一样不肯出窝,他总是让人把她屋里的碳烧的足足的。 怕会冻着她。 他早就问过绿竹红梅了,她离开的时候身上只披了件秋日里的披风,连件狐裘都未带,如何能御寒。 谢如闻刚离开的那日,他坐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在心里想,阿闻到底是因为什么就算是在冬日里也要离开。 是她的身世吗? 她若问他,他可以跟她解释的。 可又不对,他怎么可能会跟她说实话,她之前不是没有问过他,他却选择了诓骗,所以,她才会不再问。 是他的错,他从一开始就未给过她自由,如何能让她信他呢。就连后来他决定和她在一起,想要娶她。 也未与她言明。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连留给他的书信里,都认为他对她毫无心意。 他总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以为她是扎根在揽月苑里的树,永远都在这里,不告诉她,是怕让她等。 可他却从未问过她的心思,只自以为的在做为她好的事。 他在冬日里的阁楼上待至夜深,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些,关于那夜他为何会歇在阿闻的上弦院里。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已经让人紧盯着景山了,知道他在寻情药,他不用阿闻给他的吃食与汤水,知道景山寻了迷药。 他让暗卫紧盯着满月院,一旦阿闻换了香,会立即通报换回来。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被她迷昏了过去,让她离开了。 他回到谢如闻居住的上弦院,上了她的榻歇着。 早在他午时起身的时候,绿竹就已将夜里他和谢如闻用过的被褥都给换了,他当时听到谢如闻离开的消息径直出了门,并未注意到被褥上留下的东西。 绿竹红梅因着谢如闻留下的书信,并未被他责罚,依旧是在上弦院里侍奉,当时,绿竹手中端了木盘要进屋内添香。 刚转过屏风走进来,就瞧见她家公子坐于榻上,神色间冷沉的可怕,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绿竹惊吓的手中托盘摔落在地。 急忙上前,却看到她家公子手中拿着的,是十五娘未离开时常放在枕下的画册,公子手中翻开的那页。 画面旖旎,与红梅给十五娘的春宫图很是相像。 谢玄烨吐了血后,昏迷了整整三日。他再醒过来的时候,神色憔悴,眸光暗沉,未曾用过任何吃食。 哪里也不去。 夜里歇在上弦院谢如闻的榻上,白日里就去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怀里抱着二痴,每隔半个时辰,揪一根二痴的羽毛。 然后把羽毛放在二痴下的蛋上,给那蛋盖住,也不知是怕蛋冷,还是要孵小鹅。 如今,他这样已经整整七日了,二痴身上的羽毛被他给薅了个干净,又开始薅大痴的,绿竹怕二痴没了毛会被冻死。 还给二痴做了件棉袄。 此时,谢玄烨依旧是坐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一左一右,两张软椅,中间一张小几,和谢如闻在的时候无丝毫变动。 雪越落越大,落的他发间皆是白雪,他未撑伞,只是坐在那里,如一棵雪地中的松柏,遥望着远山。 去岁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谢如闻在阁楼上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还用笔墨画出他的神色,当时她对他说:“哥哥,你也来堆一个,画成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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