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沙漏上的时辰一点一点在走,已近午时,小几上燃着的安神香只剩下拇指那般长短,无念去寻景山的半个时辰后。 绿竹红梅双双跪在院中青石板上,垂眸不语。 谢玄烨长身玉立站在院中枯枝残叶的古槐树下,冬日冷寒,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神色暗沉,如坠冰窟,嗓音却平静的可怕,问:“几个时辰了?” 红梅结结巴巴打着颤:“已有,有七个时辰了。”她太怕了,急忙将谢如闻留下的书信抬手递给谢玄烨。 谢玄烨垂眸看了一眼,并未去接书信,神色间是无念浮生都看不懂的情绪,嗓音依旧平静如被冰霜冻住的湖面,对无念道:“去找,调动所有暗卫,前往北朝的路一条都不能放过。” 无念:“是。” —— 至酉时,天色已暗下,谢如闻和景山在一处空旷的溪流边用了些吃食,待休息上一会儿后,杜俍赶来了一辆马车。 白日里,日光很盛,虽是冬日却不觉冷寒,为了尽快赶往云安郡,谢如闻是和景山一道骑马赶路的,此时夜色暗下,景山知她怕冷。 准备了马车。 谢如闻进了马车后,杜俍对景山道:“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景山,你带着她走,我们的人把守在这条路上,给你们拖延时间。” 景山深深的看了杜俍一眼,对他点头,随后‘驾’的一声,赶着马车离开了。 夜色已暗下,谢如闻很安静的坐在马车里,白日她和景山骑马时已看遍了沿途风景,她虽学过几回骑射。 却从未如此纵马奔腾过。 她向来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本是心情不大好,因着骑马赶路,整个人心间的阴郁散了大半,她在心里想。 这应该只是开始吧。 日后,她会见到更多的人,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也会做更多从前不曾做过的事,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充实。 而且,今日骑马的时候,她恍惚间记起了些事情。 是一个男人。 身量特别高大,而且很健硕,她骑在一匹白色的小马上,那男人扯着她的缰绳,在教她学骑术。 他的嗓音虽粗犷却温柔,对她说着:“待凝凝学会骑射,爹爹就带你去山上狩猎,”他说着,压低了声:“可不能被你阿娘听到。” 她脑海中恍惚间只闪过这样一个画面,甚至连那男人的脸都未看清,因着白日里一直在骑马赶路,她也未来得及问景山。 此时,夜色暗沉,景山的马车赶的没有那么快,谢如闻往车门前挪了挪,问景山:“既然咱们都已经出来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一些事了?” 景山闻言,回身看了她一眼,只给她比划: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先睡会儿罢,待到了云安郡坐上船,再说。 谢如闻确实是困了,也很累。自昨日夜里他们就在赶路,一直未停,她冬日里本就不爱动弹,这会儿浑身都很疲倦。 她不再问,回到车厢内,躺在矮榻上,阖上眼眸,片刻便睡着了。 —— 景山好似永远不会累,如当初在揽月苑里挖地道一样,他可以没日没夜的挖,如今,又没日没夜的赶路。 第四日夜里的时候,已到了南北朝交界的云安郡,再往前走,就要进韩城,自韩城坐船北渡至北朝的汉阳郡。 只要能上了船,进入了北朝地界,谢玄烨的暗卫以及羽林军,便都不能再追赶。 景山敲响车厢木门,对谢如闻比划道:要进城了。 谢如闻对他应了声,随后从包袱里取出通关文牒递给他。这份通关文牒是她临摹了谢玄烨的字迹。 又偷了他的官印。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守城门的官兵上前拦住,先是看了眼景山脸上的虎面,随后又看了眼马车,语气略有些不善:“通关文牒。” 景山神色淡漠的递给他。 守门官兵在看到通关文牒上的官印是谢氏一族官至太傅的印章时,神色立时变了,看向景山的神色也有些意味不明。 本欲要查看马车,犹豫片刻,直接放了行。 马车过了韩城城门,谢如闻和景山心里都松了口气,刚行出有五六丈远,听得马蹄声滚滚,从马车旁呼呼而过。 景山耳力极好,听到马上之人对守门官兵道:“刺史大人有令,见到这画像上的人,立时拦下。” 他将画像递过来,守门官兵来回看了又看,只对马背之上的人道:“将军,未曾见过这两人进城。” 马上的将军应了声:“守仔细了。” 景山闻言已‘驾’的一声,赶着马车消失在长街。 马上的将军掉转马头,双腿夹住马腹就要离开,却又回身道:“他们的通关文牒上,是太傅大人的官印,瞧仔细了。” 适才那官兵愣了愣,急忙上前,急的结巴道:“将,将军,马,马车——”他抬手指着适才景山和谢如闻马车离开的方向。 景山将马车赶至柳月街上的长福客栈,韩城因是两国交界,在此路过的生意人颇多,长福客栈里人声沸沸。 景山自出揽月苑后一直戴着虎面,谢如闻在马车里戴好帷帽下了车,从包袱里取出五六颗金豆子递给景山,问他:“这些够住宿和用饭吗?”她出来的时候,带了很多金豆子。 景山对她点头。 待要了房间后,点了几样小菜让小二给送到屋里去。 这些日子马不停蹄的赶路,谢如闻很疲倦,刚拿起勺子准备用口热粥,楼下传来刚劲有力的嗓音:“官府查人,掌柜的,让你这里所有的人都出来。” 往日里,长福客栈最是平静,这里多是南北朝来往的商客,给官府的人送够了宝贝,官府极少会查这些人。 掌柜的本欲上前说上几句,可他一眼就瞧见了这些官兵后立着的那位。 顿时不敢言语了。 颍川钟氏的二郎君钟瞻一袭锦衣华服立于长福客栈门前,神色微沉,指腹时不时抚动腰间玉佩,对掌柜的道:“还不快去做。” 关于这件差事,他也是受人之托。尤其是看到画像上的女子面容时,他更是懵了好大一会儿,他与谢玄烨年少时便相识。 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他来信,却是让他帮他拦下一个人,还在信中言,必须万无一失,只用他钟氏的暗卫不够,还须动用兵力。 他看着那女子的画像笑了笑,他这是被委以重任,来拦嫂嫂了。 想到这里,钟瞻神色温和了几分,若大张旗鼓的让人都下来,吓着嫂嫂了怎么办。 他径直上了二楼,吩咐下去,一间一间查探。
第40章 此时天光微暗, 正是用晚食的时辰,在此住宿的商客有一半都在楼下用饭,官兵手拿画像在楼下挨个查探。 钟瞻已上了木梯, 长福客栈的掌柜急忙上前跟着,神色讨好, 口中哎呀哎呀的:“钟二公子, 这是要查什么人啊,还劳烦您大驾。” 钟瞻边抬步边道:“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娘子, 掌柜的可见过?”他径直行至客栈二楼的最南面,给身后的官兵示意。 掌柜的笑笑:“这客栈里来往的人这么多,草民哪能都记得。”大冷天的他额间冒出一层细汗,这么查下去, 日后他这长福客栈的生意还怎么做。 这时,客栈里的人闻言都打开了房门, 有未敞开的, 被官兵上前一间一间敲开,语气冷然道:“都站出来候着。” 钟瞻自南往北一间一间亲自查探,他自来到云安郡任职, 还是头一回这么勤快, 手下人见他这样,个个也都干劲十足。 谢如闻的房门也被敲开了。 她本以为她和景山马不停蹄的赶往云安郡,未有任何耽搁, 谢玄烨就算让人来找她, 也不会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可景山告诉她, 早在他们进城门的时候, 就已经被发现了。 景山在屋内四下查探了一番,欲带她从后窗处离开, 可整个长福客栈已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就算景山武功再高。 也耐不住官兵人多势众,硬打杀出去,行不通。 正不知该如何办时,谢如闻听到了掌柜的说话的声音,他唤那人‘钟二公子’,谢如闻神色微凝,在心中思忖。 应是谢玄烨命人同样马不停蹄的来到云安郡下令在此阻拦。 而她,毕竟不是犯了什么罪的逃犯,只是一个普通良民。 他让人动用官府的力量拦住她,总要有由头。 她在心中猜测,这位钟二公子应是哥哥的好友钟瞻。 当初,她在揽月苑中听哥哥与她说起过这个人,她已不记得当时是因何事谈起他,只记得哥哥告诉她。 他的这位好友极为怕鸟,不止是鸟,任何有着尖嘴的动物他都怕。 谢如闻在屋内听着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叽叽喳喳声,心生一计,左右客栈里被围的死死的,只能一试。 她戴着帷帽打开了房门,隔壁的房门也被敲开,此刻钟瞻还在南面一间一间的查看,离得他们这里有些距离。 她悄悄往隔壁房间走了几步,隔壁的一老一少正直直的站在门前,谢如闻透过敞开的房门往他们屋内瞧了眼,心间一喜,这祖孙二人。 原来是卖鸟的。 她将一块巴掌大的金砖往那已年近花甲的老人面前一递,声音轻轻道:“老伯,你屋里的鸟我全买了。” 这老伯来往南北朝多年,卖了一辈子的鸟儿,可从没见过这么大块的金砖,先是一喜,随后看了谢如闻一眼。 将金砖接过来咬了一口。 真的! 他乐呵呵的看着谢如闻:“小娘子可是现在就要?”谢如闻对他点头,老伯直接示意他孙子:“还不赶紧给人都提出来。” 这边一笼一笼的往外提,钟瞻那边一间一间的查探,只隔了三间屋子就到谢如闻这里。 谢如闻住着的房间右边是这对祖孙。 左边是一富家公子打扮的人,他此时也站在门外,许是无趣,眸光直直的打量着地上笼子里的鸟。 还时不时的看上谢如闻一眼。 钟瞻查探到他这里的时候,他饶有兴致的看着钟瞻,他可是听闻这里的刺史大人是个怕鸟的,等下,应有好戏看了。 他刚在心里这么想,‘轰’的一声五六只鸟笼同时打开,里面各色各状的鸟儿一哄而散,钟瞻直接一个寒颤。 若不是手下人扶着,就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直接摔个大马哈。 他眉头打颤看着这些长嘴的,尖嘴的,黑嘴的,白嘴的,结巴着对手下人吩咐:“都,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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