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娘这副局促模样,叶徊看在眼里,沉默片刻,摇摇头,示意十一寻了块帕子给她。 辞辞道了谢,避到后边认认真真地拭面。她的声音轻轻巧巧地传到前头:“敢问大人,姨娘和翠儿还留在素兰院吗?” 绢纱屏风之后影影绰绰。叶徊背过身,负手道:“她们换了个住处,有人守着,安全得很。” 做戏就要做全套。为了坐实人被劫走的布置,薛姨娘主仆两个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县衙之中。十一的法子虽然简单粗暴,但勉勉强强也算一条捷径。 那幕后之人如此紧张这位薛氏,正适合下一剂猛药,逼他露出马脚! 辞辞重新挽回少女髻,将耳环正了正,理了理衣裳。转头又想到:“那大人对民女可有安排?” 叶知县知道她在想什么:“薛氏那里有旁人照看。你要做的只是一切如旧,也要有点难过和焦急的样子。切不可叫人觉出不对。” 想了想,又补充:“无事不要出府去。” 三人同行,两位失踪,剩下的那一个么……只要是有心人,必定要从她这里入手的。既然留下这么个破绽,他自是能够在这府中护她周全。 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叶徊回过头。辞辞正从屏风后转出来:“民女记住了。” 须臾又想到什么,她面露难色,缓缓举起手:“有一件事,民女必须亲自去料理,须得,须得回家一趟……”她越说越小声。这明明不是无理的要求啊。 “往后弃了民女,称我便是。”胸中平白生出烦躁,叶徊看了她一眼,眼神掠过恨不得遁走的十一,“我叫十二跟着你。” 辞辞福了福身:“谢谢大人。” 县尊便下了逐客令:“你去吧。” 又向十二道:“早些回来。” 十二拱手称是,跨出门前拿手肘重重顶了十一一下,脸上写满得意。十一看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就觉得牙疼,想咬人。 七拐八拐转到后院,辞辞叫十二少待,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重新梳洗,换了身嫩鹅黄的衣裙。经过厨房的时候没忍住,进去包了一包肉骨头。 天色黑沉,东角门开着,十二正跟巷子里的狗玩。辞辞打着灯笼远远瞧过去,觉得被他摸脑袋的那只狗眼熟得很。赭色的短毛,躯干小而壮,再观那懒洋洋的做派,不是小雨点还是哪个。 她站在门口招手唤:“小雨点!” “小雨点”耳朵灵得很,飞快地扭动着甩开十二的手,撒腿奔过来,绕着她转圈圈,低低地吠。 十二手中空了,无奈拍拍手,站起身。 辞辞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引着它回到窝里,将骨头丢进食盆里。窝里的那三个崽崽正暖烘烘地挤在一起睡大觉,打着极细微的香甜呼噜。小雨点迈过去舔醒了最外围那只白色的。白崽儿睁开睡眼,不情愿地翻个身,又滚回去。 松狮生来憨态可爱,附近的人家不是没有动过收养的念头,只是小雨点生来放荡不羁爱自由,哪家都待不住,往往没一天就跑回来。像是认准了这巷子里。 “你叫它小雨点?”十二走过来,问。 “对呀。它的名字就叫小雨点。”辞辞觉得奇怪,停下手,微微抬头,“有什么问题吗?” “我还是觉得潇潇好听。”十二诚恳道。 辞辞一头雾水:“潇潇?” “潇潇暮雨的潇潇啊。”十二一脸的自豪,挑挑眉毛,“我们都管它叫潇潇来着。” 辞辞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哈哈哈这名字谁给起的哈哈哈……” 十二看着她的眼睛:“我家公子。” 辞辞不笑了,嘴角维持一个难看的弧度:“还挺好听的。”边说边鼓掌。掌声不连续且低沉。 十二完全不在意她的敷衍,眉飞色舞地追溯这个名字的来历:“遇见它的那天是个下雨天。潇潇暮雨洗清秋,多好的意境。” 那为什么不叫暮雨或者洗清秋呢?辞辞正想抬杠,又听得十二继续道:“公子说松狮古时就叫‘獢獢’,便取了这么个精妙的同音。” 得,这竟是有典故出处的。辞辞带着回忆感叹:“真巧!我第一次遇见它也是个下雨天。” “所以你给它取名叫小雨点?”十二静静地看着她,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洞悉了一切。 辞辞用力点点头:“那天雨下得小,所以它叫小雨点。” 十二:“……” 城东碧柳胡同花枝巷。 夜凉如水。辞辞叩开赵家的大门,被披着衣裳的赵伯母惊喜地迎进去。赵家伯父身体不好,早早就歇了。为了不惊动他老人家,也不叫外围的十二好等,她替赵俊生报了平安便回。 赵伯母送她出来,攥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说好了,中秋节的时候可不许赖,你得回来陪我一天,少一个时辰都不行!” 辞辞顺势趴在她的肩头,亲昵地环着她伯母:“那有什么!别说是一天,三天两天也是有空的!只怕您嫌我烦!” “傻话!伯母巴不得你一辈子待在咱们家!”门口那两盏灯笼微微弱弱的,风起时摇摇晃晃。 辞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中秋节见!” “欸,中秋节见!” …… 冷月银辉撒下,夜风卷起落叶。十二抱剑站在巷口,遥遥望见辞辞走回来,带着探究快步上前:“这么快就回来了?” 辞辞耸耸肩:“还不是为着体恤你。我可连茶水都没混上一口。” “沈姑娘口渴了?”十二语带关切。 辞辞:“不渴。” “那你喝茶做什么!” 辞辞惊了。喝茶难道不是多坐一会儿的意思吗?这个人居然连这样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天子脚下沾过仙气的也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忍住心中那小小恶念头,煞有介事道:“十二小哥,您一定还没有心上人吧。” “那又怎样!”十二猛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沈辞辞神神秘秘,但笑不语。任凭回来的路上十二追问了她一路。最好他执着到夜里睡不着,那她才真正解气呢!这样的莽汉能讨到老婆才怪咧! 回去之后,辞辞一头扎进厨下为县尊大人准备宵夜。简单的鸡汤煮面,搭配几样爽口的小菜。因为时间还有富余,她还加了一道浓郁的糖蒸酥酪。叶大人是京城人士,想必爱吃。 做完这一切,她打着哈欠,用力甩了几下酸胀的胳膊,克服疲惫,将饭菜装了送到三堂。 书房里的光亮每夜都到这个时候。十二含怨接了她的食盒,招呼也不肯打,扭头走了。 辞辞望着他的背影,忍俊不禁。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回去歇息。一夜无梦。 同样的夜里,有人一夜无梦,有人一夜好梦,有人一夜梦魇,自然也有人一夜无眠。 本该万籁俱寂之时,城郊一处隐秘的宅院前,有人策马奔赴,扬起落叶和尘沙。 来人风尘仆仆,对着院中把酒望月的人跪下:“主上!城中传来消息,薛氏白日里为凤凰山的人所劫,官府的人也在找她……” 他还想说些什么,上首那人面无表情地打断他:“薛氏也是你叫的?嗯?”他是个俊美无俦的中年人,占尽了岁月的优待,骨子却刻薄冷漠,疯狂而嗜血。 来人顿时如坠冰窟:“属,属下,属下不是有意冒犯主母!”他说着,使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斩向自己的右手食指,断指飞出去的那一刻,他伏在地上痛苦地闷哼。 他的主上把玩着白玉酒壶,连这样的热闹也不屑看。问起凤凰山上的事。 断指的人忍着痛,强迫自己爬起来,把舌头捋直:“凤凰山的人指天誓地,一定称他们没有见过主母。之后属下们将山上翻了个遍,没有发现,会不会……”会不会他们根本没有把人带上山,而是藏在别处。 “一群乌合之众,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上位者听懂他的未尽之语,抬抬手,饶有兴致地笑笑,“这云水县还有咱们不知道的匪类吗?” “自然是没有的。”他的下属笃定道。 “主上”在此地经营这许多年,各大山寨悉数归附,这些人当中,没有哪个是敢越过他们行事的。 “呵,新来的知县胆敢藏了我的人。” “掘地三尺,把人给我找回来。” 一夜无眠的人可不止一个。 次日晨起,十二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来上值。叶大人接过大印盖在文书上,不经意间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许久才移开:“怎么回事?” 十二便将昨晚的遭遇细细同自家公子说了。 “姓沈那小丫头太坏了!”十二忿忿。 叶大人:“……” ----
第9章 布局 ==== “言行负佳,焉能佳人。”叶徊嗤笑一声移开眼睛,将拟好的书信递过去,“只因为这样便被分去心神,不值,不智。” 十二顾不得说什么,接过信笺折好拿火漆封了,在堆得最矮的那叠册子里翻了翻,找到要送往辰州府的公文,夹带进去。 叶知县收回目光,摩挲着手中细长的笔杆子:“县兵的情况可留意过了?” 十二忙道:“十一方才还跟属下说起此事。” 他放慢语速:“曹王二人和总管民兵的都保长沆瀣一气,克扣朝廷分派下来的钱粮还不够,这三人暗地里结交大小匪寇,同时吃着好几份孝敬。他们得了好处,便做主将本地县兵养得羸弱不堪,形同空设。每年匪帮抢进村庄大肆劫掠,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县兵出自农家,得不到原定补给的钱粮,青壮们便只守着自家的几亩地,农闲时还好,农忙时根本看不到人。”十二抬起头,斟酌着补充道,“眼下正是秋收的时候……” 叶徊倒是面色如常,他使笔尖蘸墨,提笔写了几个字:“本县从未想过要指望这些人。” 他的视线落在盛满清水的汝窑瓷笔洗上:“稍后你去见见这位都保长,借他的手召集县兵,要做的兴师动众一些。”墨笔一经过,清水便浑浊了。 这种时候,十二从不迟疑:“是。” “最晚到后日,都保长不必留着了。” “是。” 天朗气清。后院厨下。 处理完鲫鱼,沈辞辞净了手,将香菇木耳分别泡水,虾子去壳挑了虾线,顺着纹理撕了白菜,将去皮的落苏改刀成滚刀块,青瓜切片,豆腐切块,五花肉细细剁成肉馅,抓一把葱姜蒜。 香菇酿肉,白菜炒虾仁,木须肉,蒜香落苏条,豆腐鲫鱼汤。如此,中午这顿差不多齐活了。辞辞很早就发现,新来的县尊大人不喜那些个价格虚高的珍稀食材,偏好只在家常的菜肴,比以往的几任雇主都好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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