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膳还有一段时间。厨房安静下来,换外间吵吵嚷嚷的。早饭吃得少了,才到这个点儿就扛不住了。辞辞想了想,抓了两个鸡蛋打在碗里,放半勺盐,搅拌后浅浅地加了层温水,添几粒方才用剩下的虾仁,上锅蒸了吃。 这个过程中要把浮沫撇去,小火待半盏茶时间,这样做出来的炖蛋才嫩。辞辞寸步不离地守着锅,调一会儿要就的浇汁。 炖蛋躺在乳白的瓷盅里,上头裹着漂亮的虾仁,配合小葱和小米辣赏心悦目。辞辞没忘记替自己盛了碗米饭,她眯着眼睛抿了口筷子,心中感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时候有人找真的是煞风景。 “欸!就来!”辞辞赶着扒了口饭,含恨狠狠舀了一勺炖蛋吞下去,放下碗筷,退到后面理了理衣裳,跨出门去,“来的是谁?” “那人只说是帮俊生哥带话来的,喊你出去,有重要的事要托付。”后院照料花木的樱儿说。 “哦。多谢。”沈辞辞抬步走出去。 樱儿望着她的背影,揉揉眼睛,起了一阵的恍惚。她怎么觉得这沈辞辞又长高了呢?也不知她是吃什么长大的,打十五岁抽条了,人人夸盘靓条顺,同龄女孩儿里头最显眼的就是她。 “瞧着这么光鲜,难道做厨娘真的有油水可捞?”樱儿嘟囔一句,忍住猜测,摇头走开了。 来人等在银杏树下,看模样不知是哪家的小厮,见到有小女儿家急急忙忙奔出来,忙问可是沈姑娘么。 沈辞辞站定,打量他:“我就是。俊生哥叫你来的?” 来人:“他出事了,托我来见你。” 出事了……沈辞辞瞪大眼睛,拉着他,急急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这人便道他是城里福人医馆的伙计,赵俊生昨天夜里从山上滚下来,今晨被抬回来的,伤的还不轻,如今有性命之忧,云云。 “他发着烧,托我一定要找你来。要不是看他实在可怜,我才不白跑这一趟呢!”伙计撇嘴道。 沈辞辞闻言煞白了脸色,神思混乱间拿不准主意,咬咬牙:“我再怎么样也是个外人,得找赵家伯父伯母来!”她说着就要奔出去。 伙计忙喊:“俊生不叫他爹妈知道!” 沈辞辞猛地刹住脚步,极惨然地笑笑:“带路吧,我跟你去。多谢你。” 无边落木萧萧下,秋风比前几日更凉。心中记挂着垂危的人,沈家小娘子跟着这伙计走到巷口,将昨个儿叶大人的叮嘱尽抛在了脑后。 颈间一痛,天地好像黑了。 无人察觉。 厨房里。 真正的沈辞辞从炉后钻出来,她拍拍手,弯腰拍打裙上沾到的枯黄秸秆。 估摸着时辰,她寻机从厨房后门溜出来,环顾四下,走了条荒废的小道。目的地是县尊大人的三堂。 叶知县素来勤勉,这个时间必定是在书房里的。辞辞推开后窗翻进来,落地后将食盒小心地拎到手里,看着不远处桌案前的那人,有些心虚道:“大,大人。” 叶徊按向袖箭的手一松,改为拿手抵着额头,用修长的指节挡住蹙起的眉头:“那些人的手伸不到三堂,你可以不必这样鬼鬼祟祟的。” 辞辞脸红了:“是民女托大了。” “十一被带走了?”他放下手,将所读的书翻了一页,掀起不大不小的动静。 “多亏了十一小哥。”辞辞用力点点头,“谢谢大人未卜先知,做如此安排。”既然有人想要从她这里下手,那便放马过来吧,前提是,有十一这样的顶包侠在。 这么说着,她忆起十一女装扮做她的忸怩模样,再度忍笑。 “谢你自己吧。”叶徊扫了眼书页,抬起头,端得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昨天他绑了你一回,今次让他也尝尝这样的滋味,可解气了?”天地为证,他这是秉公处事,一点戏谑的意思都没有。 “解气了。”话一出口就后悔,她将头甩地飞快猛地后退,牵动发间蝴蝶一下一下地扇动翅膀,“不不不,我,我没有生气!” 对面传来极轻浅的笑声。 辞辞默默走进用餐的隔间布置。收拾妥当,她托着着盥洗的铜盆恭恭敬敬地来相请。 叶徊便丢开邸报,走过来净了手,至桌台前坐下。走又走不得,辞辞忍着四分饱为他布菜,县尊大人也不拒绝,任由她拿公筷照顾,夹什么吃什么。看起来极好说话的样子。 他慢条斯理地用饭,不言语,全程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多余的杂音。 趁着这人埋头喝汤的工夫,沈辞辞飞快地吞了下口水。只能看不能吃真的是一种折磨,好在她肚子争气,没有发出什么奇怪无礼的声音。 两杯茶的时间,叶大人慢悠悠地歇了箸,辞辞便停了手,准备借着收拾碗筷的由头开溜。叶知县听到动静:“你做什么?” 辞辞被他吓得松了手,骨碟险些摔在地上:“我,我把碗筷,收拾出去,啊。” “放着吧,有人做。”叶徊看着她,心里又是另外一重想法。这女孩儿胆子可真小,不过问她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辞辞低低应了一声,跟着他走出来。鼓起勇气追问:“大人,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叶徊转到棋盘前跽坐,拿手探了探一旁的茶盏,放下:“十一完成任务之前,你都得留在这里。” 辞辞一点都不想知道十一的任务是什么:“我去给大人重新沏壶茶来。” “不必,这件事也有人做。”他将散落的棋子一枚接一枚装进棋篓里,显露出十足的耐心。无论黑白,皆在掌握。成竹在胸,逐一击破。 “左右无事,那我替大人整理整理书房?” 叶知县:“这件事也是别人的。” 辞辞没招儿了:“那我,我……” “去练字吧。”叶徊打断她,将两边的棋篓盖好,“今天的两张字帖你赖不掉的。” “哦。”之前那股不好的预感终于落到了实处。 须臾又不死心地折回来,面带难色:“民女不好露面,那这几日的吃住怎么办?” 叶徊难得不嫌她聒噪:“本县安排你宿在西厢房里。这两天的伙食已经交待给得喜楼了。可还有问题?” 辞辞还能说什么:“大人英明神武,什么都想到了。” 午后的日头卯足了劲地照耀,室内光线充足。叶大人的书架上收藏着初月贴的摹本,字体飘逸空灵,她越看越喜欢。正想拿起来,书架上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你没有根基,该先从楷书。”他说着,从上层另取了字帖,递到她手里,“这金刚经就很适合你。” 于是整个下午,叶徊看书,辞辞在他旁边咬着笔杆子苦心孤诣地临摹金刚经。这帖子是小楷,一笔一划俱全,写起来极其克制,她习惯无章法地写大字,便觉得拘束。 “看得懂吗?”叶徊纠正完她握笔的手势,还不忘留心她的观感。 “天书一般。”辞辞哭丧着脸一通摇头。 金刚经是佛家的道理,看不懂也就罢了。只是不知她的根基在哪里,叶徊便问:“平日里可读过什么书?” 辞辞想了想,认真道:“古诗三百首。” 叶徊:“……”她倒是说得宽泛。 “会背几首?”他几乎从牙缝挤出这四个字。 辞辞哪里敢看他,只含糊道:“二十首。” 又疑心自己答得不对。她娘亲说过,世间男子最喜欢女子读《女诫》《女论语》这类的书,弄什么“女四书”的名目。下次她这样答罢。 叶大人有的是时间同她较真:“哪二十首?背来我听听。” 却见自己这位便宜堂妹有气无力地抬起手,脸色苍白,眼眶红红的,像是忍了好久:“大人,我饿,我头晕。” 叶徊看清她的样子一愣,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时间得喜楼不会来人,我这里的点心和瓜果随你吃,权且垫一垫吧。” 辞辞如蒙大赦,以为躲过。 ---- 叶徊:有个文盲妹妹怎么办。 辞辞:谁是你妹妹!
第10章 别院 ===== 门被重重地带上,随后传来落锁的声音。外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地上的十一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清四周,爬起来,缓缓运力将四肢放开一些,如此,女儿家的衣裳便紧紧贴在他身上,再没有一点余地。尤其领子这里勒得很,他不得已将衣襟扒开,透透气。缩骨功维持不了太久,但对着完全不熟悉沈女的人,他大可不必费心伪装。 外间还是大白天,囚禁他的这间小屋却只有高高小小的天窗,阳光悲悯地照进来,给予一份浅浅的光亮。十一靠坐在墙边,掰着手指头等着这扇门被再度打开。那幕后之人迫切地想要从第三个人口中得知薛氏的下落,相信不会叫他等太久。 到那时候,他将出演一个因害怕而崩溃的少女形象。“她”受了惊吓,泪流不止,甚至被迫着交待了薛氏的下落。 “薛氏,薛氏被县尊大人藏在,藏在城外。那座别院,去的话要经过大片大片的玉米地,我每次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佃户们掰棒子的声音。在车上时他们就蒙住我的眼睛,但是我知道,别院建在湖泊上,因为,我坐船,会吐。” 少女的声音沙哑,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因为恐惧一直在抖,拼命回想对自己有利的一切:“院中有棵百年的枫树,火红火红的。到处,到处都是拒霜花。大人他不信任别人,只准我去照顾姨娘……” 这种形容的别院大都坐落在南郊,尽是些大户人家的产业,依山傍水,锦绣成堆,是夏天避暑的好去处,如今时节多闲置,找出一户藏匿的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前来审问的两个小喽啰对视一眼,判断她不像是在说撒谎,瘦的那个摇摇头,先行回去复命。 另外的那个矮子趁机靠近被掳来的姑娘,借着微弱的光线居高临下地查看姑娘朦胧的脸,端详了片刻,他来回舔着厚厚的嘴唇,自喉咙里发出慎人的笑:“你这小娘子胆子小,模样儿但还挺俊。” 开天辟地第一直男十一直接招呼了他一脚。 那矮胖子没有防备,猛地被掀翻,摔在地上粗声粗气地哎呦哎哟,费力也起不来。十一立即动手揍得他满脸开花,末了朝脑袋给了一拳让这蠢物昏死过去,一脸嫌弃地将他的外袍扒了,彼此的身份便对了个儿。 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屋子,利落地将门上锁,挡着手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嘴角微微上扬。 身为最顶级的暗卫,他的任务可不仅仅只有这样。 于是在一日之内,凤凰寨排名前三的当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什么人摘了脑袋,血淋淋的首级被丢在议事的结义厅上,按座次陈列,浸染了平日里屁股下的虎皮。 可奇的是,这种惊心动魄的变故,山上的人心居然不乱。活着的人有条不紊地排查闯入者,同时还在筹划着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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