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端不由得屏住呼吸,像是怕惊扰了花边停留的蝶一样,轻手轻脚地向前走了一步。 “公公。” 女子一声轻唤,语带推辞,将裴端从失神之中唤醒。 宋长瑛微微挑眉,拦住了他还要向前的步伐:“喜娘说,公公应先同我喝交杯酒,再过来。” 裴端目光落在那桌上绘了鸳鸯的杯子上,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背过身坐在椅子上,沉声道:“咱家以为姑娘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惯不会看人眼色。姑娘以为,咱家残缺之身,难道还能对姑娘做什么?” 言罢他也不看宋长瑛有些错愕的表情,自顾自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又转身站起。 容貌秀美的白面宦官,紧抿薄唇,微醺的醉意已经消失大半,声音冷静:“姑娘也不用哭丧着脸,如今只是权宜之计,等以后机会合适,咱家自然会免了你对食身份,不辱姑娘名声。” 宋长瑛垂下眼睑,知晓他不会妄动,也是松了口气。 她在家中时有过婚约,虽然不像许多闺阁女子对新婚之夜有诸多幻想,但嫁个一个宦官,到底是有些忐忑不甘的。 目送他推门出去,宋长瑛并未拦着,却在对方即将掩门一刻,叫住了裴端。 “一直未曾与公公亲口说声谢谢……瑛娘只是不明白,公公为何要救瑛娘?” 裴端脚底皂靴堪堪停住,头也不回道:“咱家不过是见着宫中有你这种愚善的奴才,看着有趣罢了。” 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夜幕里长衫叫春风吹起,步子着急的随行太监小跑才勉强跟上。 门已被阖上,宋长瑛深深望他离去方向。 她竟不知裴端对自己装出来的模样如此深信,可真叫她…… 大喜之日,裴端向来穿的藏青内侍服换成了深红,暗绣了同自己衣裳一样的金线牡丹。他本来皮肤就白,衬出几分张扬的艳丽,连宋长瑛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如若不是造物弄人,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公子,该是京中贵女的佳婿。 生生受了那一刀,也是可怜。 卸了凤冠珠钗,褪去喜服,宋长瑛这才熄灯安歇。 这一夜比宫里安静的多,睡得却并不很稳当。 耳边听见啾啾鸟语,宋长瑛才缓缓睁眼,见着外头天光,她才坐起身,旁边已经有人上前来伺候。 “夫人醒了。” 宋长瑛闻声看去,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内侍,一个看起来清秀机灵,另一个甚是乖巧稳重。 “你们是……” “回夫人,”机灵的那个上前,笑道:“夫人,小的汉青,他是汉竹,公公宅邸不比其大人,不合适丫鬟伺候,夫人有事叫我们即可。” 汉竹已经拿衣服过来,想要替她穿衣,宋长瑛连忙摆手:“我这不习惯人伺候,你们先退下吧。” “这……”汉竹犹豫道:“公公交代,我们不敢偷懒。” 汉青已然拉过汉竹:“夫人既然不惯伺候,小的们就在门外候着,夫人想要什么,就叫一声。” 两个人这才退后,宋长瑛揉了揉眉心,虽然裴端是好意,她却觉得有些麻烦。 收拾妥当,早膳已经摆上,宋长瑛四下打量,才慢慢坐下,吃了两口,便漫不经心地问道:“公公已经用过早膳了么,怎么不见人。” 想是已经被人交代过,汉青不慌不忙答道:“皇上有召,公公一早就进宫当差了。” 即使是太监,大婚第二日,哪有叫去当差的道理,宋长瑛微垂视线,也不揭穿,又问:“今日可还有其他安排?” “夫人用过早膳,小的再带夫人逛逛府邸,认认布局。府中下人不多,应该没有事物需要夫人操劳,公公交代了夫人挂了公公的腰牌,可以随意进出宫内宫外,日后只需同往常一样去宫内当差,夜里回来府中休息即可。” 言罢,汉竹将掌事腰牌递过去,宋长瑛指尖摩挲了那黑金的刻字,默不作声地收下。 有了这个,即可在司礼监和宫外便宜行事了。 这一整天,她倒是过得清闲惬意,裴端一直在宫内未归。府中下人很少,没什么人盯着她,也不像宫中规矩繁多,稍有差池便要挨罚。 直到夜深,宫门已闭。 宋长瑛召汉青入内。 “公公还未回来么?” 汉青摇摇头。 “你退下吧。” 她已知道裴端是刻意躲着自己,不过,那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裴端与自己保持距离,更好方便她打探情况,眼下应该是刚刚好才对。 烛火摇曳一下,便被吹熄了,窗外见到的剪影也融入黑暗。 “公公,夫人已经歇下了。”汉青躬身道。 裴端才垂下眼,转身去了对面厢房。 【作者有话要说】 瑛姑娘的卑微舔狗
第二十三章 疫气 连绵的阴雨,道路湿滑,蹁跹的裙袂也沾上新泥。 五殿下养在皇后名下,又被其厌弃,住得也是偏僻。宋长瑛当差第一天,虽然已经提前一个时辰入宫,还是兜兜转转好半天,才摸到常兴殿。 天边已泛肚白,宋长瑛心中略有些焦急。她身份敏感,御前犯了错被平调去皇子宫内当差本就不合规矩,若是第一天当差又迟起,恐怕要引人注意。 只是没料到她匆忙赶去,常兴殿却仍然一片寂静,完全没有宫人起来扫洒做活。她又在耳房守了一会,到卯时一刻,太阳高照时,才有宫人出来当值。 这时候,常兴殿的大宫女粟芳才懒散地前来见她。 宋长瑛双手交叠平举,又随着身子跪下匍匐而落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奴婢瑛娘,见过粟芳姑姑。” “行了,”粟芳打了个瞌睡,懒懒抬眼瞅她,不甚在意道:“既然是温妃娘娘调来的人,你就跟着五殿下伺候他起居罢……不过,常兴殿清闲,下次当值,不必来那么早。” 宋长瑛有些惊讶,“殿下不要晨起去上斋读书么?” 粟芳道:“殿下还小,贪睡些,皇后娘娘允他迟起,不必吵扰。” 宋长瑛心下明了,皇后娘娘已有一个文武英才的太子殿下,五殿下在她名下,做个安逸闲散的小皇子才是最合适的。常兴殿的宫人大多数是皇后派来的,自然也是纵着放任着。 简单交代了五殿下的起居后,粟芳就起身走了,出门前又道:“对了,殿下性子安静,不喜惊扰,方才那样的大礼在殿下面前就不必行了。” 宋长瑛一愣,刚刚自己双手指尖触及的地面冰凉。不知何时开始,自己一个宋家的千金,也习惯了卑躬屈膝,磕头下跪了。这宫里的规矩,好似天生就是用来养奴才的,叫人生不出一点反抗的意味。 她不免,生出几分厌倦来。 常兴殿确实没有什么活干,五殿下睡到将近中午才起,醒了也不叫人,就坐在床边默默摆弄他那个木偶。宋长瑛替他穿衣,又叫了午膳,便在一旁无事可做了。 她这一天当值,算是入宫以后最清闲的。 五殿下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玩,到了时间就出去散散步,上上课。偶尔会在御园发呆,像是在等什么。 宋长瑛跟着他目光看过去,猜到是温妃的寝殿。 雨已经停了,宋长瑛正要带他回去,五殿下却没动。 “你是温娘娘身边的婢女。” “是,殿下还记得奴婢。” 五殿下揪了揪自己的袖子,闷声道:“温娘娘送孤人偶那天,是你在旁伺候。” “殿下聪慧。” 五殿下忽然跳下凳子,抓住她的衣角,小声道:“温娘娘让你来伺候孤,还交代过什么吗?” 温妃谨慎胆小,自然是没有敢多说的。 宋长瑛却微微笑了笑:“娘娘说殿下懂事聪明,让奴婢跟着殿下,不必忧心。” 五殿下终于弯了弯眉眼:“那是自然,你在孤常兴殿中,孤会替温娘娘保护你。” 伺候五殿下用了晚膳,她便提前结束当值,出了宫,却没有直接返回东河边的宅邸,而是径直向着京城繁华的长街走去。 她仅在一家城北的路边摊面寻了个偏僻的桌子,擦了擦有些油腻的凳子,便径直坐下。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娘正在里头收拾碗筷,听闻动静,探出头来:“客人要吃点什么……” 在目光触及到宋长瑛的那一刻,她声音猛地卡住,也只是瞬间,又恢复自然。 “来碗肉丝挂面。” 不紧不慢地吃完挂面,宋长瑛又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些杂书,这才回府。 未料到裴端今日回来的居然异常的早,宋长瑛推门便见着他正坐在院中圆桌旁,桌上摆了晚膳。 “公公今日怎么回来了,皇上不用公公守夜当差么?”宋长瑛故作惊讶。 新婚之后连日躲着自家夫人不见,恐怕满京城也只能找到他一个。裴端总觉得她话语里带着暗嘲,不由恼怒:“咱家回自己的府邸还要你点头吗?” 宋长瑛眉眼含笑道:“自然不是,瑛娘只是数日不见公公,心里惦念。” 冷哼了一声,裴端面色却缓和下来,指了指凳子让她坐下:“用晚膳了吗?” “瑛娘在外面吃过一碗挂面。”裴端心中微沉,她又跟着执起筷箸:“不过公公特地等瑛娘回来吃饭,瑛娘心里欢喜,自然奉陪。” 刚刚还失落的情绪悄然不见,裴端先是耳根微红,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是去宫外了?” “是,瑛娘入宫太久,有些想念集市,就去逛了逛,买了些东西,也给公公挑了礼物,莫非不可?”她挑眉看他。 如此反问,裴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既然做了自己的对食,本来就是可以自由出宫的,他当然没理由限制宋长瑛的出行。不过裴端心里更清楚,宋长瑛不该只是出宫闲逛那么简单, 裴端有百般疑问到嘴边,只吐出一句冷淡的随你,却还是忍不住补充道:“你出宫倒是随意,可知这京城底下多少达官贵人得罪不起,可别连累咱家。” 宋长瑛却顺势应下:“多谢公公准许,瑛娘定然会为您考虑的。” 她这才坐下,给自己盛了碗玉米甜汤,便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裴端却没吃几口,视线便不错眼地落在她脸颊上。 宋长瑛默不作声,心知裴端显然是有话问自己,倒也不着急,静静候着,等这一碗汤见底,她擦了擦嘴,刚要站起,裴端开口了。 “听闻姑娘通晓几分医理?” 宋长瑛一愣,本来想着若是裴端询问她出宫具体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该如何应对,对方如此询问,却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谦逊垂眼:“瑛娘在家中曾经学过,只是略懂一些。” “那你对瘟疫,又了解多少?” 宋长瑛疑惑抬头,对上裴端严肃的眼神,不由心中也跟着沉下来,凝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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