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救了。 她松了口气,如此险招,宋长瑛根本没信心能走出生路来,跳下去时,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若说她不怕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裴端情况似乎不是很好,浑身上下尽是伤口,原本漂亮白皙的皮相已经没有一处能看的。右边大腿处更是被撕脱了一长片肉,小腿扭成个畸形角度,显然是已经断了。 “公公,你还活着么?” 对方没应声。 方才坠崖时,宋长瑛被裴端紧紧抱在怀里,箍得几乎喘不过气。这一路滚下来,她并非是运气好没受什么严重的伤,而是尽数被裴端挡下了。 宋长瑛有些恍然,小心地试探了他的鼻息——幸而,还有气。 恐怕只是痛昏过去了。 拖着个成年男子走,实在艰难,更遑论两个人才经历逃亡,宋长瑛脚上也没力气,一个不注意,两人都摔倒在地上。 宋长瑛躺了会,看不清天空,沼泽中的雾气吸多了有些犯晕。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葬身于此,好几次都想丢下裴端算了,这样也不用回去还要计算着怎么跑路,或是杀父之仇未报心中不安。 宋长瑛扪心自问,她其实没那么豁达大度,仇人不在眼前也就罢了,他还要同自己日夜相处,怎么让人不恨。 只是今夜的追杀,而且追兵不少,恐怕是冲着自己来的,裴端十有八九是被牵连。 司礼监都是裴端亲信,他回来接自己,走露风声的可能很小。倒是太子那边一直紧盯着自己,离开裴府时,她就见到眼熟的面孔……况且琼花台一事,太子就有意让自己顶罪。 休整一番,恢复了些体力。她垂下眼帘,又扶着裴端起来。 若是如自己猜测这般,一会还会有人下来搜查,得赶快离开才行。
第五十五章 引颈受戮 裴端疼醒时尚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是深邃的石窟,转脸望过去,洞口处侧身坐着个女人,散发垂下,看不清脸。裴端神志昏沉,未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正要问出声,那女子一手放在腰间系带上,略略一勾。 青黛色的外衫随之褪下,堆叠在臀间,里衫尚且干净,她抬手,就这么扯下了大半的里衣。?这动作太利落,裴端都来不及阻止她,便瞪大眼睛,猝不及防地见着了赤裸的身体。 从洞口泄进一缕淡白的,照在她半侧身体上,有些凌乱的伤口渗着血。她身上出了层细腻的汗,月光通过那层外衫,可见随着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胸脯,莹润的肌肤似覆着薄光。 裴端喉结滚动,身上忽然窜起燥热之意。 险些失神。他狠了狠心,一手掐在大腿处的伤口,尖锐的刺痛打上来才清醒过来。腿上顿时剧痛难忍,才发现小腿似乎已经折断。 裴端看一眼露出的惨烈伤口便觉得视线黑朦,险些又要晕死过去,立刻移开目光,却正好对上刚刚转过身来的宋长瑛。 她外衫还没系好,隐约可见胸口光景。 裴端脸颊顿时红透,惊叫一声:“你干什么!快把衣服穿上!” 宋长瑛垂着眼,盯了他很久。见裴端低着头,只瞧着自己那的伤口,好像她的身体比那模糊的血肉还要吓人些。 她不仅没有好好收拾自己的衣服,反而起身靠近了。听她动静,裴端活像不堪受辱,凤眼警惕地瞪着宋长瑛,一边拖着伤腿往后移,一边极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向下飘。 “你到底要做什么!宋长瑛,你一个女儿家!你到底还知不知羞!” 宋长瑛在他身边停下,语意不明地笑了一下。 这人喝醉酒脱她衣服和前几日强吻自己时,倒不知羞,现在不过是看她半身赤裸,就这幅样子。 “公公,贞妇传里应该有你大名。”她蹲下身,结束裴端心里的漫长的折磨,平淡解释:“你这伤腿要先绑起来固定,不然就算回去找御医治了,恐怕也要废。” 裴端知晓自己误会,脸上青白交加,最终变成惯常的阴沉。 “用不着你管,咱家成了残废,姑娘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吧。” 宋长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低下头,淡淡道:“别胡闹了。” 割下了里衣袖子上一段不太脏的布料,将干净的衣物裁成长条,而后同木棍一起缠在裴端腿上,将他断掉的小腿固定起来。身边没有趁手的东西,木棍是宋长瑛在他醒来前在外面找的,简单削了一下,勉强能用。 她动作干脆利落,但裴端这伤实在有些难处理,还是拖延了许久。裴端开始是咬着牙忍,疼得一阵阵冷汗往外冒,湖里捞出来的水鬼一样,衣衫全都湿透,夜风一吹,浸得骨头阴凉。 他快要晕过去,宋长瑛的影子笼着他,还有隐隐传来的清苦气息,裴端屏住呼吸,那些味道却从毛孔里浸透了自己的身体,渐渐平复了因疼痛而抓狂的思绪。 本以为折磨已经忍过去,可腰间忽然察觉些异样。那个触感,是宋长瑛的指尖落在他裤腰上,柔软、温热的,透过衣物传了过来。 裴端原本已经有些失焦的眼登时又惊惧地紧缩了,他反应极大,压住裤子,一手猛地用力推了宋长瑛一把。 宋长瑛完全没想到伤成这样的裴端还有力气推开自己,一时不察跌坐在地上,手心也被碎石划破,有几分刺痛。 她蹙了蹙眉,心中生出几分恼火,重新上前。不过是替他处理伤口,有什么见不得人,这下手中抓着裤子往下拉时,带了几分强硬的力气。 裴端双手紧攥着裤子,胡乱地喊着,声音都变了,又尖又抖,“宋长瑛……松手!你干什么!你滚开!!” 这下拼命挣扎,险些将方才固定好的断腿又拉扯开,宋长瑛气恼地将人紧紧压在墙上:“你不要命了么,只是给你上药!” “用不着你管!滚!宋长瑛——宋长瑛——我杀了你!” 宋长瑛哪里理会,她比裴端气性更大,说做便做了,裤子一下叫她褪到膝盖处,看见腿间几乎被磨烂了的皮肉,她几乎也一瞬间绷紧了心。 这么伤得这样重,幸好随身带着的伤药还没在坠崖时粉碎。 裴端突然发癫,活像个索命鬼。宋长瑛倒很冷静,只在一开始有些惊愕,很快镇定下来,压紧了不断挣扎的人,仔细清理伤口的死肉,才拿出药粉往上撒。 这定然也是很疼的。裴端拼尽全力叫骂,声音听起来比冷宫枯枝上的乌鸦都要更嘲哳难听。到极限时,浑身都在打颤,眼前恍惚着,黑黑红红的交杂而过,被打碎了什么似的直哭。嘴里还不断嚷嚷,一会让宋长瑛滚,一会又说要扒了她的皮,到最后便没了声音,仿佛有什么牢牢攫取着他的喉咙。 裴端后背在石壁上磨得渗出血珠子,疼,更多的是惭。他眼神涣散地往头顶飘,毫无退路,真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他脸颊上不知是汗还是眼泪,掺着黏腻的血,湿漉漉的一片,整个人看着苍白得好似要断气,看起来可怜极了。 宋长瑛看了一眼,裤子早在坠崖时已经破的不像样子,刚刚两人那般较劲,堪堪起到遮羞之用。 她也不是不知对方在顾忌什么,然而对宋长瑛来说,阉割了那处,同天下残疾的人也没什么区别,况且好手好脚的,日子反而过得方便,还是命来得更要紧一些。 沉默一会,宋长瑛还是将自己仅剩的外衫脱下,搭在裴端下身,尽量平静地说话。 “裴端,我只上药,没看见你那儿的样子。” “你若嫌我烦,我便不在这惹你了。” 没被自己气死就算好,刚刚他要不是没力气,恐怕早已跟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了。宋长瑛也不期待他听进去了,不如离他远些,还他个清净。 不料才动身,已经叫冰凉的一只手牵住裙角。 裴端挣开涣散而湿润的眼,张了张嘴,他在说话,但没发出声音。 宋长瑛猜他口型意思,犹豫许久。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身体已经完全瘫软的裴端上半身搂紧自己怀里。 “这样好些了么?”她问。 怀里那人没话说,只眼泪汹涌得厉害,落在她肌肤上,皆是滚烫的雨。 破晓之际,天色微明。 他迷糊地睁开眼,火堆已经熄了大半,只有零星的火星,坐在他对面的宋长瑛已经不见了。 裴端陡然清醒,眼里流露出了慌张之色,立即扶着墙角:“宋长瑛!宋长瑛!” 他还没站起来,洞外就传来应答:“我在。” 宋长瑛疑惑地看过来,裴端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虽然一直以来对裴端的示好算得上冷漠,但她对人的情绪感知却很敏感,方才的颤抖的声音里分明满是恐惧。 “我只是出去找了些清水,这山洞很安全,不会有人招来,公公怕什么。” 裴端长长的眼睫猛地压下来,嘴唇紧抿。 他不说话,宋长瑛也懒得追问。她在外头找到清水,用树叶盛着带回来的,蹲下身,两手捧着到裴端面前。 “喝了这水,我们就回去吧,你徒弟应该已经将刺客处理好了。” 裴端没动静,宋长瑛蹙眉,还以为他是在生昨晚的气,“昨天的事,你要是还不解气,回去再罚我就是,何必跟水过不去……” 静默了片刻,裴端苍白的指尖抬起,轻柔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垂下眼道:“我很怕你已经离开了。” “很害怕你讨厌我。”他垂首,让宋长瑛的指尖抵在自己眉心,虔诚地闭上眼。 裴端抬起眼望着她,慢慢开口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他似缠上玉做的观音像的毒蛇,低声忏悔自己罪过。 无望、祈求。 裴端的目光让她很不自在,气氛不太对劲。 她指尖颤抖一瞬,心脏猛跳。 捧在树叶中的清水尽数打翻,一半水珠沿着裴端的额头淌下,将他面颊打湿。另一半却顺着宋长瑛手指淌过腕子,将冰凉带进深处。 她本能地要躲,裴端却哭着跪倒在她面前,长发垂落在她膝盖上,脸颊深深埋进她的腿间。他用来掩饰残缺的傲气已经被宋长瑛强硬地抽走,再无以为继表面的尊严。在宋长瑛面前他衣衫褴褛,灵魂赤裸,似疯魔般噎声缀泣。 “你父亲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应该瞒着你,不应该关你……我都知道错了、我知道对你有罪。” “除了一条贱命,我没什么可给姑娘赎罪的……我知道姑娘不屑拿我性命。”裴端话都说不清,满心的祈求,竭尽全力地剖析自己的利用价值:“我可以帮姑娘报仇,不论是太子,端王,还是皇帝……” “求姑娘……原谅我……” 宋长瑛怔神,忘记推开他,也忘记应当如何抽身。裴端已经不再哭,仍然维持着这个姿势,恬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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