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瑛瞥一眼,嘲笑道:“掌印成天早出晚归的辛苦,连筷子也抓不住了。” 被刺得多了,适应的也快,他眼皮垂下,又恢复那般自如模样:“等过段时间,你要想出去,咱家不拦你。” “过段时间?过哪段时间?”宋长瑛不咸不淡道:“你要拖到宫里人都以为我死了不成?左不过裴掌印在宫中一手遮天,抹去一个女官名讳也不是大事。” “不那么久,等状元大人和三公主的婚事定下。” 宋长瑛心中一惊:“你什么意思?” 裴端避而不答,又给她夹菜:“莲心烩,开胃的。” 本来没胃口只是托词,如今当真一点吃不下了,宋长瑛推开面前饭碗,冷冷盯着他:“你说清楚。” “姑娘要咱家说什么?” 那请去凉州的奏折还在他袖中,此刻也不必隐瞒,想来两人早有约定,倒显得多余。 “姑娘也都清楚,咱家可一手遮天,状元大人请任凉州的折子,去往御书房前,总要在咱家面前过目。” 他如今权势滔天,锦衣卫司礼监都牢牢握在手里,得皇帝宠信且罢了,又私下与端王联手,在前朝同内阁分庭抗礼。即使是顾忌宋长瑛放手后宫权柄,皇帝仍然让他批红盖印,内阁的票拟都要先从他手里过。 在后宫尚且顾忌皇后脸面,可在前朝只要他不愿意,新科状元郎又如何?还不就是个玩意。是以他有意引着三公主同他见面,二八年华的少女,最是春心萌动的时候。 “顾大人文采过人,相貌俊郎,皇上甚是喜欢,三公主已及笄,也对顾大人青眼有加,有意选他为驸马。” 本朝历来驸马不能为官,顾淮安若是真娶了公主,怕是十年寒窗一腔抱负都空负。 多年情分,宋长瑛焉能不知自己这位竹马会有多心痛,她确实没想过裴端居然已经如此肆无忌惮,连私匿奏折之事都做得出来。她心中越怒,反而越平静。 “你我之间的事,何必牵累旁人。” 裴端抬起眼帘,神色阴沉:“咱家倒希望只是你我之间的事,顾大人折子上,可指明了要你同去凉州。姑娘安分这些天,恐怕就是等皇上一道去凉州的圣旨吧。” 深吸一口气,宋长瑛尽量理了理思路,摸清他一定要毁顾淮安前程的原因,尽量说的分明:“裴端,顾淮安虽曾于我有旧,但婚约作废,我早已同他没有私情,要他带我回凉州,也只是希望回家。” 裴端完全没抓住重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想离京?” “生不能为父雪恨,也应坟前尽孝。” 其实倒没那么恳切,只是想寻个熟悉安稳的地方过下去,但这个理由明显不那么具有说服力。 裴端心中信了几分,上辈子宋长瑛也是在凉州王陵做的医官,彼时顾淮安似乎在京中,颇得圣上青睐。而宋长瑛最后答应的,也是许营的求亲,虽然因为种种缘故并没有成亲,但同顾淮安却是没有关系的。 但他仍然没有松口:“即便你是这么想的,顾大人却不是,除非……” 他语意未尽,宋长瑛干脆道:“有什么条件,你说便是。” “咱家没什么条件,只不过让姑娘信守承诺而已。” 她那晚曾说过的,要做他一生一世的对食。 于太监对食来说,终究是虚凰假凤,既无三书三媒也无六证六礼,做过太监对食的女子,虽然名声不大好听,却嫁娶自由,实质上不受影响。 “我既然说了,决不食言。”她本没有打算嫁人,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宋长瑛依然要离开。 裴端默默看她一会,瞧不出这是宋长瑛又一个谎话还是真的,但他无法,只有信她。 “……咱家会放顾淮安的折子到御前,但三公主的心思咱家无能为力。” 言罢,他站起身:“姑娘好好吃饭吧,这桌饭菜里干净得很。” 顿了顿,又道:“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咱家都不会放你离开。” 门又重新阖上,落锁。 宋长瑛垂眼,即使是没什么胃口也得多吃些,裴端虽然松口,但顾淮安眼下自身难保,实在靠不住,她不能坐在这里干等。 还是得自己来才成。 有这一次,裴端便日日同她一起用晚饭。 宋长瑛有意磋磨他,不给半分好脸色。他凑得近了,便是冷嘲暗讽,裴端也面无表情的全然受着,好似一点脾气没有。 “喝些汤吧。” 她真有些无奈,不知道裴端这样到底意义何在,心中暗叹,面上露出愠色,拍桌起身。 未料到刚好碰倒了裴端盛了递给她的汤,滚烫的汤水洒了他一手,瞬间便红了大片。 裴端早年也干过粗活,但自从御前当差以后,手上是不能粗糙的,不然惹得圣人不喜,他保养得堪比宫里娘娘白皙柔滑,此刻一红,看着就分外刺眼。 尤其他垂着眼帘,眼角似微有闪光。 裴端有多怕疼她是知道的,现在能忍着不说话已经是极大耐力了。宋长瑛有些艰难地将视线移开,唇瓣动了动,还是冷漠:“早同你说了我不喝。” 裴端很快转脸,他背过身离开,宋长瑛看不见那点闪光是否是泪。 深夜熟睡时,宋长瑛隐约感觉到一只手揽上她腰间,她骤然清醒了,感觉到裴端毛茸茸的脑袋凑近她后背。知道她怕热,也没有抱得很紧,就轻轻挨着。 夏天衣料轻薄,他的吐气有些热,落在腰间敏感之处,只觉得痒。 宋长瑛蹙眉正想推开他,忽然感觉一滴微烫的液体晕湿在她亵衣上。 “我早已知会变成这般……可是,唯有这件事我不能给你机会,不会让你嫁于旁人。” 他尤记得上辈子宋长瑛同许营的亲事,也是被他搅黄的。 要怪,就怪她在自己死前一时仁心,被他缠上,两辈子注定跟他一起忍受这孤苦。
第五十三章 婚事告吹 橱柜里收着一块白玉长命锁。 那是清明时节,许营同宋长瑛共游西山时,他送出来的,宋长瑛没有多少积蓄,作为交换的回礼,便想耐心做个木雕回礼。 从前在宫中做奴婢时是学过的,许久不练,又生疏了。修修改改,做了有大半年。裴端想起记忆回来时,她已经做到收尾。 宋长瑛平日里有些忙,只有晚上会抽空做这些,点上灯,便依旧坐在窗边。 裴端看她拿出刻刀和那个勉强算得上样子的木雕,上面图案隐约是只土黄色的小狗在扑蝶。 他嘲笑出声,宋长瑛手上动作停下,她将木雕扬起来,疑惑地皱皱眉:“不好看么?” 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裴端嘴角扯了扯:“送情郎的东西,不雕个鸳鸯也雕个花,你弄只小狗算什么意思。” 宋长瑛弯弯嘴角:“小狗多可爱,你不觉得许营有些像吗。” 许营确实有双小狗眼,漆黑的瞳孔干净又清澈,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个傻气的梨涡。他五官长得嫩,虽然如今三十多了,还看着像个孩子。是以平日里总板着张脸,想要摆出几分威严来,却总给人小孩装大人的感觉。 裴端不知她什么意思,只觉得宋长瑛脸上笑意分外碍眼,一如既往不给好话,冷冷道:“确实一副点头哈腰的狗奴才样子。” “你好像很讨厌他。” “我看见你们两个在一块就直恶心。” 宋长瑛挑眉,已经习惯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也没生气。细细回想这小鬼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的那些话,隐约察觉出里面古怪的意思来,她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跟许营成亲?” 耳边一阵沉默,从宋长瑛问出这句话后,又有一个多月没听见他再出声。 宋长瑛的婚事曲折坎坷得很。 宋长瑛是孤女,她答应便是答应了。许营却不同,虽然父亲大哥都在战场丢了性命,但家中尚有一位祖父,要说服他们接受自己仅剩的宝贝孙子娶个大了十多岁的、守王陵的女医官,确实有些难。 两人私定亲事,不过老人家那关还是不行,这一拖就拖到了十一月份。入了冬,许营祖父才勉强松口。 纳吉那日天不好,阴雨不断的。 在媒人问得宋长瑛姓名后,请了算命的合字,奇也怪哉,原先相合的字叫股阴风一刮,成了大凶之兆。那算命的同媒婆一起白了脸,直摆手说这亲事做不成。 许营不信鬼神之说,非要坚持,祖父才勉为其难便同媒人一起捎带薄礼来宋长瑛居所,几人在桌前坐下。 见宋长瑛举止有礼,聪慧沉稳,许营祖父已经有几分满意。但奈何,似乎天不遂人愿,外头忽然刮起疾风,吹得庭院中白色的衣裳和被子四处乱飞,好似阴都重现。想到这里头就是埋葬了皇室和陪葬人的陵墓,几个人吓得脊背冰冷。 “……” 宋长瑛嘴角一抽。 她眼中露出怒意,一拍桌子站起,大步走到门口,拉开了大门,朝外大喊一声:“给我停下!” 她话音刚落,阵阵阴风便瞬间停下。 瘫倒在地的媒婆:“……” 躲在桌下的祖父:“……” 以及尚且镇定但也浑身冷汗的许营:“……” 纷飞的衣物同被子全都堆在宋长瑛门口,宋长瑛回头,面无表情地对屋内三人道:“各位先请回吧,瑛娘还有些家事要处理。” 一个王陵当差的医女在三人面前喝止阴风。 此事一出,哪怕许营如何说破嘴皮子,许营祖父也坚定认为这宋长瑛身带阴祟,如何也不同意二人婚事。 许营为这事同祖父大吵一架,闹着要离家出走,第三日便赶过来同宋长瑛道歉,一边流着泪道,他一定会说服祖父,娶她为妻。 宋长瑛在旁边默默看着,拿出手帕替他擦泪,等他情绪稳定下来,才开口:“你祖父年纪已大,受不了刺激,你不要同他置气,快些回去吧。” 眼见许营又红了眼眶,她避开对方视线,轻声道:“你我亲事就此作罢吧。” 宋长瑛将那长命锁还于他:“我原本就是戴罪宫女,年岁又比你大上许多……而且,我曾在宫中做过太监对食,早已非清白身。” 许营急忙解释:“我并不介意这些!” “我知道你人好,”宋长瑛停顿片刻,垂下眼:“可如今你祖父尚不知晓我来历,就已经不满,新婚之夜不见落红,我更无法自处。是成亲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还有祖父和妹妹需要照料,不要为了我做个不孝之人。” 许营收下长命锁地走了。他让宋长瑛想起自己那个青梅竹马的好友顾淮安,她年少时也曾以为自己会成为顾淮安的妻子,不过…… 这桩糊里糊涂的婚事终究还是告吹。 不知为何,宋长瑛没有失落,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她确实很喜欢许营,但远没有到成亲的地步,她总有些抵触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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