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等在后巷,孟元元踩着小路的积雪到了小门。 门没上锁,她轻拉开,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人。 “兄长?” 孟元元唤了声,从小门里出来,走去郜英彦面前。 雪大,郜英彦的头顶落上些许白絮,伟岸身姿立于墙下。听到呼唤,展颜一笑:“孟家妹妹。” 孟元元对人福了一礼,下意识将伞往对方头顶一遮:“下这么大雪,你怎么过来了?” “上回跟你说的下西洋的船,如今回来了。”郜英彦道,声音像他的笑一样明朗,“我爹问你明日有没有空,可以带你去见见船上的先生,正好人就在北城。” “明日?”孟元元唇间稍一琢磨。 明日是贺家老太爷的寿辰,秦淑慧会过去蓝夫人那边。因着上次她出去,贺勘心中明显是介意的,所以这些天她几乎不曾出过轻云苑。 见孟元元犹豫,郜英彦才打量起她来。一身素淡粗布衣裳,发上更是只有一枚柳叶黄铜头簪,这可不像是贺家少夫人该有的打扮,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府里的丫鬟。 一个人的处境如何,从身上穿着就能看出。他几乎心中断定了自己的想法,贺家不想认孟元元。 “孟家妹妹,是不是有什么为难处?”郜英彦问,别的他也不好多说,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没有,”孟元元摇头,嘴角自然的勾翘起弧度,“兄长与我说好时辰,我会过去。” 抽个空跑一趟应该没大问题,她不必去什么寿宴,回去吩咐竹丫好好跟着秦淑慧。竹丫性子实诚是真,但有时也有眼色,穷人家的孩子,是会看人脸的。 见她应下,郜英彦便告知约好的地点以及何时,交代好后,手提着一个包袱往前一送:“我娘让我捎来的红豆包。” 纷扬的雪中,无人注意到深巷另一头。 贺勘披着斗篷,看了眼小门处。他那被迫娶回来的妻子,正在同旁人说话,已经站了些时候。 回府里,他习惯走这条路,近且安静。谁能想,今日会碰到这一幕?女子手里擎着伞,遮在那人的头顶,隐约有她轻柔的话语,落雪纷杂,可他就是知道她在笑。 身后,兴安偷偷看自家公子,还是那张冷脸。 那边,说话的孟元元和郜英彦开始道别,她把伞柄塞给了对方,话了两句路上小心。后者应下,便转身往巷口走去。 目送人离开,孟元元才抱着包袱准备回去,视线一瞥,见着另一边走来的贺勘。 “公子。”她客气对人一福,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 贺勘视线在她面上一扫,而后落在她抱在怀里的包袱,记得她一夜未归的那次,也是抱着同样的青色包袱回来。所以,方才的男子和上回的是一个人。 她口中的兄长? 孟元元见人不说话,便往旁边一让,挤着贺勘先进去,抬脸对着后面的兴安笑了笑。 “少夫人。”兴安笑着点头回应。 身后两个人的动静,没有逃过贺勘的眼睛。明明是他的妻子,为何除了他,她对谁都会笑? 很快到了岔道口,贺勘往自己的储安院走,余光中,素淡的女子身影消失在雪中。 “公子,明日真的不去一趟清荷观?”兴安问了声,好似是提醒,“老太爷过寿,是不是……” “不该你操心的别管。”贺勘薄唇微动,轻飘扔出几个字。 只是无人发觉,他习惯蹙着的眉间,此时更深了一分,眼中分明一沉。 兴安下意识闭紧嘴巴,抱着双手往前走。 “你身上抱着什么?”贺勘回头看了眼。 “豆包啊,”兴安双臂一松,露出抱在臂弯中的几个豆包,“刚才少夫人塞给我的。” 只是平平无奇的红豆包,贺勘收回目光:“你上回说,元娘去了南城?” “对,”兴安快走两步,回道,“是夫人父亲的故交。” 贺勘颔首,故交就故交,怎么还说是兄长?
第11章 兴安看看红豆包:“公子,这像是刚蒸出来的,您要不要尝尝?” “不要。”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随后丢下兴安,独自快步离开。 出息!一个豆包乐成这样。 这厢,孟元元回了轻云苑。 秦淑慧呆在房中,正喝着竹丫端来的药,小脸儿皱巴成一团。 孟元元坐去炭盆旁,脸庞映得发红。她想着刚才和郜英彦的话,算着明日的时辰,正好秦淑慧去蓝夫人那儿,她可以去外面见那位船上的先生。 船上的先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当的。先生和船老大不同,后者负责船和船员、货物等,而前者一般有一定的阅历和学问,会看天象,懂地理,有医术……但凡大船,都会有这样一位人物,可以提前预判天气,帮助治疗疾病。 郜居找的这位先生,就是走了许多地方。等她过去,便想着好好打听一下。 突然,她的右眼皮猛的挑了下,接着,就是越来越厉害,连一旁蹲着的竹丫也发现了。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会让人心中多想,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娘子,给。”竹丫从竹席上捏下一点干皮,伸手送过去。 孟元元接过,将那片竹子皮贴在右眼皮上,想借此压下那股狂跳。 兴许只是这几日没休息好,眼皮跳跳罢了,不会真的有事。她这样想。 。 翌日,天晴了,风雪过后的天空湛蓝透明,只是冷得吓人。 府中的积雪早在昨日就开始打扫,大路小路上已是干干净净。今日是贺老太爷的寿辰,来的贵客多,自然是极为重视的。 家仆们大清早上起来忙活,穿着比往日更厚的衣裳。一番忙碌装点,这座深冷的大宅似乎也有了些喜庆的意思。 外面的热闹,偏僻的轻云苑不太感受得到。孟元元姑嫂俩本就不是贺家人,还不免想起自己过世的亲人。 但是于情于理,也是要过去道贺的。 孟元元从屋里出来,正瞧见秀巧走到秦淑慧面前,往人手里塞了个手炉。 后者赶紧接下,捧上手炉时眉头不由一皱。 这一幕恰巧给孟元元看见,她到了秦淑慧身旁,伸手往手炉上探,却不想秦淑慧双手往后缩,将手炉护到了腰间。 见此,孟元元心中疑窦更大,干脆摸上手炉。 这一摸,让她本还不错的心情攸地一凉,当即回头看去还未离开的秀巧。 秀巧垂着眼,仿佛没看到一般,只是捏紧的双手表现出了心中的不自在,福了一身便转身离开。 孟元元再过来看秦淑慧,小姑娘缩着脖子,头垂得很低,紧紧抱着黄铜手炉。可那手炉分明是冷的,根本无甚温度。 想着刚才秀巧的行为那般自然,这事应该不是第一次了。而秦淑慧就这么老实的接过去,不言不语。 “淑慧?”孟元元皱眉,袖下的手攥起。 秦淑慧伸手抓上孟元元的袖子,声音很小:“嫂嫂别去追究,我不冷。” “这不是冷不冷的事儿,你明白吗?”孟元元看进秦淑慧眼中,一字一句,“一味的退让,不会换来相安无事,而是变本加厉。” 高门中,惯来就是捧高踩低。今日是一个手炉,明日呢? 秦淑慧小脸皱着,鼻尖发红着嗫嚅:“对她们好些,这样她们出去就会帮着嫂嫂说话。” 她的想法很简单,想着这样做就会帮到孟元元。因为竹丫说的,府里私底下对她们的传言甚是刻薄。 乍听这话,孟元元心中酸涩。心疼于秦淑慧的隐忍,又有些欣喜,这个小姑心中在意她:“对她们无需讨好,她们本就是伺候你的下人,记住咯。” 秦淑慧点了下头,眼中闪过迷茫。 孟元元转身看去院中,一步步往正屋门踱着:“你回来。” 这话是对秀巧说的,人已走到垂花门下,眼看手已经拉上门把。闻言,转身看去檐下。 隔着一段距离,人脸上是不耐烦与轻视,却也只能折步回去。 孟元元站在门外阶梯处,因此秀巧走回时,无法去到檐下,只能站在雪地里。 “元娘子有何吩咐?”秀巧一低头,冰冷的风便往脖颈里钻,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佯装不知何故,站在那儿闭着一张嘴,反正心里早有了几个理由,拎出哪一个来,也会让这乡下来的两女人无言以对。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高站台阶上的孟元元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清凌的眼睛盯着她看,完全不知是何意。这样站久了,秀巧俨然是撑不住的,绣鞋冻透,双脚渐渐发麻。 孟元元站着,完全没有让开叫人到檐下的意思,余光中,秦淑慧还现在门边,犹豫着不动弹。 “无缘无故让人在这里受冻,是何道理?”秀巧终是忍不住开口,显然是挨不住了。 别人不说,她也不好先提手炉的事,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孟元元不语,仍旧等着秦淑慧那边的动静。 “这,”秀巧生气,冲着孟元元的声量不由变高,“大冷天儿的,元娘子想冻死人吗?” “我,我嫂嫂没有,”秦淑慧站出来,几步到了孟元元身边,小脸绷着,“你,你给我的手炉是冷的。” 她双手往前一送,那圆滚滚的手炉瞬时摔进雪地里,炉盖掉落,从里面掉出两块冷透的炭灰。 秀巧吓了一惊,手炉差点儿砸到她脚上,赶紧往后推了两步,险些滑倒。 还不等秀巧开口,秦淑慧又道:“你给我重新装一个,要热的,别耽误我去赴宴。” 秀巧张张嘴,终是不敢说什么,乖乖蹲去地上捡起手炉,随后往厨房中去装炭。 等人走进厨房,孟元元攥上秦淑慧发抖的手:“现在,你懂了?” “嗯。”秦淑慧颤着嗓音点头。 孟元元微微一笑,懂了就好。 她帮着秦淑慧整理好,确认每一处都妥帖,最后抬手在小姑娘发间簪了一朵淡粉色绒花,衬得人娇娇可爱。 “嫂嫂,你跟我一起罢?”秦淑慧面上难掩紧张,知道这一回见蓝夫人与上次不一样。 上回是单独去朝裕院说说话,而这次会有更多的夫人贵女,她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规矩都不知道。 孟元元笑:“你只需照着吴妈说得做,实在觉得累,就用过午膳回来。” 她宽慰了一声。今日这日子,府里所有人都仔细着,她相信吴妈定然心中也清楚,会照顾好秦淑慧,再怎么心中瞧不上,可秦淑慧就是贺勘的小妹,改变不了。 秀巧的事,也能让对方明白点什么。 辰时过半,秦淑慧在吴妈和竹丫的引领下,出了轻云苑,去参加贺老太爷的寿宴。 孟元元回到自己屋中,心里算算时候,惦记着与郜居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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