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里是些古玩字画书籍,雅乐馆会想要独家曲乐为卖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前面就是雅乐馆了,咱们先去那儿。”郜英彦指着前方。 孟元元举目望去,见着那间雅乐馆却是自己前几日看的那间,那时她在对面的布庄给秦淑慧买了缎子。 这厢,雅乐馆对面的布庄。 掌柜的从楼下上了二层,手里拿着一副臂套,快步走到桌旁,笑着道:“公子你看,臂套做好了,我家师傅的针线没得说,令夫人带上一定合适。” 窗边,正坐着饮茶的贺勘放下茶盏,眸光往掌柜手上一扫。 是他那日选的兔毛皮子,如今已经做成了一对臂套。看着精致纤巧,应当能保暖她的手臂。 见他接过,掌柜往前一步,特意指着自己的手臂展示:“能到臂弯上来三指,下面会裹到手腕处。公子选得皮子好,夫人带上了,再冷的天儿也不怕。” 贺勘拿起臂套来看,记得孟元元的手臂很细,也就想着她带上了会是什么样? “做得好。”他唇边满意的勾了下,随后通过半开的窗扇,往下面街上看去。 今日,他是特意提前回来,知道孟元元会去书斋,这里是必经之处。正好也取了他定制的臂套,在这边等着她。 洛州府,对于她来说总是人生地不熟,年底了街上乱,他不得陪她一道去吗? 正想着,就看见街尾处走来一抹身影,浅浅碧色衣裙,于周遭的灰色那样显眼。 贺勘目光不自觉柔和,于座上起身,伸手抓上包好的那对儿臂套:“我家娘子来了,掌故忙去罢。” 掌柜称是,知趣儿的笑着退下。 街尾的女子缓缓走近,裙裾摇曳间,莲步袅袅。 贺勘干脆整个站去窗前,似是想要再看清楚一些。下一瞬,他的眸色略略发沉,看见了跟随在孟元元身旁的郜英彦。 与上次见到的一样,两人自然的说话,女子脸上笑意嫣然。 他就站在这儿,眼看着孟元元与郜英彦在对面雅乐馆外停下。 这时,郜英彦的话音传了些许上来,他说:“你回权州,何时走?” 接着,女子声音轻轻:“应该快了。” 街上人少,虽然话音不大,但是贺勘听到了。 他的身形被半面窗扇遮着,手里攥着那副兔毛臂套,眸中的柔和丝丝褪尽。 她说,她要走?
第28章 阴霾的天气,冷风阵阵。 身旁的窗扇轻微晃悠着,吱吱呀呀作响。立在窗扇后的男人,此时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就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知是不是在窗前太久,贺勘觉得头开始发疼,至于怎么疼,却不好形容。像是一团揉不开的棉团,塞进脑颅中,彻底阻塞了他引以为傲的清明。 他仍旧盯着窗下的纤柔身影,看着她面上浅笑,软软说话。即便如此阴沉的天气,仍旧盖不住她脸上的明媚。 “走?”他嘴角动了下,轻无飘渺的送出一个字。 为什么要走?她千里迢迢从红河县来洛州府,不就是来找他吗? 眼看着,原本等在雅乐馆外的男女,被伙计领着进了坊内,那片碧色的裙角彻底消失。 贺勘回神,胸口憋闷厉害,脚步后退两步,终于离开窗前。可那道隐约的声线,总在耳边一遍遍的响着。 “应该快了。” 他呼出一口气,阖上双眼,须臾便再睁开。 后头,布庄掌柜见着人一直站在窗前,也不知是怎么了。前面还说自家娘子来了,那为何不下去相见? 正想着,就见贺勘转身,大步往楼梯这边而来,神情冷淡。 “公子,稍等。”掌柜的忙将人喊住,指着窗边道,“你家娘子的臂套。” 贺勘才将要迈下阶梯,闻言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桌面上,那副包好的袖套正安安静静躺在那儿。是他准备送给孟元元的,因为她的手臂伤到,郎中说冬日里不容易好,他就想到用兔毛给她做臂套。 她要弹琴的嘛,手臂一定要保护好…… 贺勘木木回身,重新折回去,伸手拿上那副臂套。明明轻柔之物,握上时却沉重许多。 手里攥上毛皮的柔软,他忽然就想起了她柔软的筋骨,以及两人在红河县时同住一房。 对呀,她是他的妻子,怎么可能会走?许是方才听得不真切罢。 他心中这样想着,但是胸口的闷意并没有减轻丝毫。再往对面的雅乐馆看了眼,他不是在等她吗?她来了,他当然该过去找她。 这厢,雅乐馆内。 头晌,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整个显得静悄悄的。 伙计去了二楼请示馆主,孟元元和郜英彦则等在一层,坐在靠门边的桌前。 雅乐馆是文人与风雅之士光顾的地方,里头布置自然与别处不一样,处处透着别具一格,连墙角的一盆兰花,也是打理得精致。 两人不去欣赏这里如何,随意拉着话。 “我多年没回过权州了,也不知现在何样?”孟元元提起自己的家乡,心中动了动,隐约萌生出一分雀跃。 终于,就要回去了吗? 在红河县四年时光,母亲走后守孝两年,后面意外与贺勘生出那场荒唐,也就留在秦家。如今这一切,眼看着都要过去。 想到这儿,肩头略略松缓。 边上的郜英彦笑笑,身子往后靠上椅背:“我倒是常去,还与课安见过几面。” “我表哥,他现在可好?”孟元元问,心内想起了表亲穆家。 因为都是海上讨生活的人,孟家和穆家多有来往,加上父亲与穆母是表姐弟这层关系,平日里都是互相照应。也可以说,她和穆课安是一起长大的。 郜英彦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这番航海回来,我见过他。他没有接手经营家中营生,而是进了衙门当差,在市舶司中任都吏。” “是吗?”孟元元应了声。 想起一年前,自己和贺勘成亲的事,办得有些急。穆课安闻讯到了红河县时,已是离出嫁只有两日。他是等她出嫁后,才回的权州,从那以后两人再未见过。 郜英彦见孟元元不说话,说道:“等你回权州,就能见到他了。” 孟元元点头,往二层的楼梯看了眼,好像还没有人下来的意思:“兄长明年春还是去南洋吗?” “对,”郜英彦应道,“出了正月就动身,先跑一趟真腊,不去远了。途中,我会帮忙留意孟叔父的消息。” “谢谢兄长。”孟元元道谢。 都说跑海运的商贾家中有财富,可也都是拿辛劳换来的。无垠的大海上总存有各种风险,就如自己的兄长,那次出海后再无消息。 如今离着年关越来越近,旁人家中远行亲人俱是赶回家团聚过节,唯有她,还在苦苦寻找父兄的消息。 这时,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是雅乐馆的馆主从楼上下来。 孟元元与郜英彦一同站起来,往前走上去。 馆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一套水红色裙装,肩上落着条轻纱披帛,一步步从阶梯上下来,身形略丰盈。 当她一见一层等候的男女,眼睛瞬时一亮,盯着走进的女子心中点点打量。 “绣馆主。”郜英彦先一步上前,对着站在楼梯一半的女人做了一礼,“古松吟现下已经带来。” 站在后面的孟元元,从包袱中取出自己的琴谱,双手往前一送,同时对上了绣馆主打量的目光。 “听说娘子也会阮?”绣馆主看那琴谱一眼,随后视线再次回到孟元元脸上。 “会一些。”孟元元回了声。 绣馆主点点头,手往扶栏上一搭:“是这样,前朝的古松吟已经失传,你们现在说手上这本是,叫人不好信啊。” 闻言,孟元元也不急。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早已失传的东西,说给谁听都会怀疑。 “馆主有这样一间雅乐馆,自然对各种曲乐十分了解。古松吟不说多厉害的曲子,可也是当初的名士所作,其中你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她看向绣馆主,一字一句说着。 绣馆主笑笑:“娘子真会说话。的确,要维持这么大的乐馆,总得有点儿自己的独特技艺。是以,我也希望你手里的古松吟是真的。” 孟元元点头赞成,又道:“那我给馆主弹一曲,凭馆主的耳力,定能分辨着乐谱是真是假。” “那便先上楼说罢。”绣馆主笑笑,回头给伙计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快步回到楼上。 第一步算是谈妥,下面自然就是检验,看对方是否有兴趣。 孟元元与郜英彦对视一眼,随后便一前一后上了楼去。 这边,贺勘刚踏进雅乐馆,就见到楼梯上一闪而过的裙裾。 “这位公子,乐馆头晌不待客。”馆里的伙计迎上来,客气笑着。 贺勘眉宇皱着,瞅眼拦挡在面前的伙计,冷淡道了声:“她来这儿做什么?” 伙计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谁?” “方才上去的两人。”贺勘看去空荡的楼梯口,背后的手攥紧。 伙计哦了声,笑着道:“那两位不是来听曲儿的,是来卖曲谱的。” “曲谱?”贺勘念着两个字,眸中越发暗沉。 “要不公子等过晌再来,咱这儿的琴师有新曲儿。”伙计问。 贺勘哪有什么心思听曲儿?眼看伙计不想放他进去,直接从身上掏出一串铜板,撂到了对方身上:“不听曲儿,我喝茶。” “哦,那公子请进。”没有放着银钱不要的道理,伙计身形一侧,把路让开。 贺勘越过伙计,径直走上楼梯,很快便上了二层。 二层一条长长的走道,他轻着脚步,随后在尽头的一间,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他则拉开了隔壁包厢的门。 不管怎么样,是不是他听错了,届时亲自问一问她就好。他这样想着,面上看似平静的坐上厢内的软席。 这是听曲儿的地方,布置得很是舒适,甚至还留有淡淡的熏香。 隐约的,隔壁的谈话声零碎钻进耳中。贺勘看看抓在手中的臂套,眼睛眯了眯。 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仔细将茶水放在矮几上,随后又轻步退出了包厢。拉门合上,厢里就再没有旁的声音。 一声阮咸的琴音在一片安静中响起,先是如水般的拨弦,如同山涧流水。接着琴音骤然发急,是高山上的疾风,那株苍劲的古松屹立在山腰,与擦过的风奏出一曲乐声…… “古松吟。”贺勘脸庞微垂,视线中是那盏温热的茶,茶汤中浸着两片舒展的叶片。 他听出了隔壁包厢的曲子,犹记得那日清荷观,安静的道房中,他与她一起整理出这首曲谱。当时,她弹他记,他是有想过,后面听她完整的弹奏一曲。 可如今,她竟是想将曲谱卖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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