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开口拒绝,贺勘先一步道:“不若,我找了给你送去罢。” 正巧,前方走来一个小身影,两人的话也就就此停断。 跑来的小身影似是也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地方有人,还是贺勘,忙规矩的停下脚步,恭敬叫了声:“大哥。” 贺御满头的汗,发丝沾黏在脸颊上,一身衣裳更是乱得不像话。 “跑什么?”贺勘问。 “没什么,追小狗。”贺御小声道,两只小手不安的背在身后。 其实他这样根本藏不住手里的绳子,绳索一头的已经落在他的腿边。 贺勘并不想管这个弟弟,抬步离开。他还有自己的许多事情要做。 见着大哥离去,贺御这才敢舒出一口气,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疯跑,耷拉着脑袋往来路回去。走之前,仰着小脑袋瞪了孟元元一眼。 “你别以为是在看我的笑话。”他鼓着圆乎乎的脸,装着大人的样子皱眉。 孟元元嘴角浅浅一勾,心道这娃儿倒也有趣。这话说回来,不管是秦淑慧还是贺御,在贺勘面前都会变得蔫儿哒哒的,像是老鼠见了猫。 而已经走出去一段的贺勘,也不知为何就回了下头。 原本还强装趾高气昂的贺御当即缩了下脖子,随后转身迈开小短腿儿就跑,一会儿便没了影儿。 见此,孟元元不禁轻着笑出声,手遮在唇边。 不远处,贺勘脚下一顿。夕阳光暖,映照着马尾松下的女子,她双眼发亮,嘴角浅浅带笑,那样柔美与恬和。 也只是短短一瞬,她便转身离去,身影如莲轻袅多姿,马尾松下再无倩影。 他目光收回,重新看去前方。 兴安打从游廊上跑下来,往这边跑过来,隔着几步停下:“公子,派去红河县的人来信了。” 贺勘眼帘微垂,看去兴安手上的黄皮信封,两指一夹到了手中。 经过这些日子,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孟元元所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信拿到了手中,还是觉得略有沉重,毕竟秦家的养育恩情摆在那儿,他要如何处理? 展开信纸,上面字字句句清晰,与当日刘则所说完全重叠,更是多了许多不知道的。一桩桩的,全是秦尤作下的事情,而外面欠下的银钱,一日日的滚利,没完没了。 难怪,这混账都把主意打到孟元元身上。 贺勘眯了下眼睛,手指一收,那张信纸便皱在了手心里:“看来,是真要回去一趟。” “还有,”兴安双手垂在身侧,仔细往四下看了看,“公子一直打听的火珊瑚树,有人送了信儿来。” 贺勘手里越发收紧,信纸几欲成为碎片:“说。” “在黑市上,有人称曾看见过。”兴安小声回道。 “黑市啊?”贺勘齿间磨着三个字,“这么多年,竟是流落到黑市上了么?” 兴安只知道贺勘一直在私下寻找什么珊瑚,但是并不知道为了什么?按理说,贺家这样的士族,要一棵珊瑚树并不难。从他跟着贺勘开始,人就一直惦念着火珊瑚树,他又不敢多问。 “公子,你不会要去什么黑市罢?你明年要春闱的,别碰那些东西。”兴安提醒了一声。 贺勘不语,只是手里慢慢揉着纸团:“这事,谁也不许说。” “小的知道。”兴安赶紧道。 。 回来贺家已经两日。 孟元元同以往一样,安静待在轻云苑,几乎未出去院门。 秦淑慧这两日也过得轻松,因为听说贺勘出门办事,所以没人过来考她背诗。这不,已经拉着竹丫在房中看了半日的话本子。 相对于东间的嬉笑,西间就安静许多。 孟元元把先前记录的琴谱一页页整理好,拿锥子钻了孔,已经用线装订好。一本书册就这么完成了。 床上躺着她的阮,几日的功夫,这把沉寂了多年的琴,重新焕发光彩,面板上的螺钿越发耀眼明亮。 昨日,她已托人给南城的郜英彦捎了信儿,约好明日去琴坊和书斋。手中这份古松吟,谈着合适就会卖出去。她也是算着,明日郜英彦会到北城来办事,正好也不太耽误他。 正想着,听见外间秦淑慧和竹丫的说话声,一起结伴出了门。 过晌最暖和的时候,这两日孟元元便让秦淑慧出去走走,不能老憋在屋中。如今人的身子骨儿好了许多,该是出去多活动活动。 她从西间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两个小姑娘已经走出了院子。 如今整座轻云苑只剩下孟元元一人,吴妈和秀巧去了伙房领饭食,也需要些时候才能回来。 日头好,院子里晒着一条波斯绒毯。 孟元元走到院中,想着将毯子翻一翻。刚走到晾衣绳下,忽然什么东西砸在脚边。 她低头去看,地上有不少小石子,也看不出什么。再看看四下,除了她没有旁人。 正疑惑着,又有什么落在脚边,这次是直接碰上了裙裾,她感觉得很明显。而且,掉落地上的小石子,看得也明白。 这次,她佯装不知,伸手去整理凉绳上的毯子,余光中观察着四下。 蓦的,她突然转身,直接看去东院墙上。 墙头上,趴着的小身影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发现,手里的小石子正要往下丢。这厢倒是自己被吓到,身子一个没稳住,竟是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呜呜……哎呦。”贺御甩进院子内,正落在脏兮兮的雪堆上,整个人趴在那儿,吃了满嘴的脏雪。 他哼唧着,不知是想哭还是想吐。 孟元元赶紧跑过去,伸手去扶贺御:“摔倒哪儿了?” “呜哇,”贺御跪在雪里,一张小脏脸,抬起自己的手,“疼!” 孟元元握上孩子的手,见着是手掌上擦破了皮,倒是不算严重,只是天冷冻了伤口可不行。 “快跟我进屋去。”她双臂用力,提着孩子站了起来,着实没想到这娃儿肉还挺沉。 如今的贺御,也管不上和眼前这个娘子的“恩怨”,哭着就被人拉进了屋。浑身上下,哪还有原先的鲜亮? 孟元元把人安置在软塌上坐下,自己跑进西间,利落从抽屉中拿出药瓶。 赶紧回到外间,她坐去了贺御旁边:“把手给我。” “你要做什么?”贺御哭着,往孟元元手里看,一看吓了一跳,人手里竟是攥着一把剪刀。 本来是手疼,现在直接吓得憋回了哭声,挪着小身子往一旁移动。这女人肯定是想趁机报复,拿剪刀刺他。 孟元元也没管,一把把孩子拉回自己身边:“先把手擦干净,我再给你包扎。” 随后,她把剪刀和布条放在一旁,另只手上攥着一方湿手巾。 把贺御受伤的小手被拉了过来,用手巾给他擦手。手上的脏雪已经化开,有些已经沾染到伤口处,孟元元低着头,小心擦拭着。 大概没想到孟元元会如此,贺御皱巴着脸看她,不再乱动。 手擦干净了,就是上药。 孟元元打开药瓶,对着小手上的伤口撒上些药粉:“没事儿的,就是擦破点儿皮,这两日别沾水,也别冻着,很快就好了。” 她的声音本就轻柔,如今这样小声的安抚,让原本害怕的小子稍稍安定。 接着,干净的布条给贺御包住伤处,最后用剪刀剪断。做完这些,只用了短短的时候。 贺御看着自己的手,小嘴儿蠕动两下:“我没想真的拿石子打你,只是想吓吓你。” 说着,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像是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我知道。”孟元元把剪刀布条放弃小几上,往孩子身上看了看。 她能看出贺御说的是实话,可能就是小孩子心中觉得气不过,自己跑过来想讨点儿小便宜,那小石子也没真的往她身上扔。想那日,他的小弯弓被贺勘收走,心爱之物肯定是放不下的。 “你不怪我?”贺御吸吸鼻子,花着一张脸可说是精彩。 “别哭了,擦擦脸罢。”孟元元拉起贺御的另一只手,湿手巾几下帮着擦了赶紧,“爬那么高,没想过会摔下来?” 贺御眨巴着眼睛,如实说:“没有,再说我以前爬屋顶也没掉下来。” 孟元元收回手巾,心道越是这样的小娃儿,越是不知道危险,哪儿都敢上,这回吃了苦头,后面应当会有所收敛。 “把外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她往后坐开一些。 “缝什么?”贺御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衣裳豁开了一条口子,当即吓得脸色一变。 他这幅样子可不敢回去,一定会被娘打一顿。于是又看去孟元元,小声问:“你别告诉大哥和我娘,行吗?” 孟元元越发觉得有趣,这娃儿外面看起来张扬跋扈,没想到还有如此惧怕的人:“我不说。” 得到答案,贺御算是放下心来,随后脱下自己的外衫,递给孟元元:“你愿意帮我,那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来告诉我,我帮你去收拾。” “好,”孟元元笑着应下,只当小孩子的戏言,“小公子还真的义气。” “那是当然。”贺御昂起头颅,一副骄傲,显然很满意这句奉承。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孟元元也未再跟旁人提过,不过就是个小孩子顽皮而已,其实本性并不坏,能听进话,也知道分辨好坏。 翌日,天气有些阴沉,眼看着即将进入腊月,天儿冷得厉害。 今日也是与郜英彦约好的日子,过晌稍早的时候,她带好琴谱,从贺家的那扇小门出了府。 要是琴谱顺利出手,她手里就会宽裕些。而且算算时候,自己给权州表姨母的信,现在应该也已收到。接下来就等古先生,等问了父亲的事,就离开洛州去权州。 一路出了后巷,便就向着长街走去。 才到路口,就见着郜英彦站在拐角处的墙下,他同样看见走来的孟元元,遂迈步迎了上了。 “兄长来得这样早?”孟元元弯腰作礼,细细臂弯上挂着一个包袱。 晨阳沐浴着郜英彦爽朗的面庞,整个人高大精神:“先去办了件事,正好离着这边近。” 客气寒暄两句,两人便一同往前走。 “我帮你问了几家,是有不少想要这曲谱的,”郜英彦先说起今日的目的,“我从中选了两家,有一间书斋,再有一间雅乐馆。我爹与他们是有些来往的,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孟元元眸中发亮,这样当真是最好的:“谢谢兄长。” “何必客气,”郜英彦笑着摆手,又道,“主要是这两个地方多有名士光顾,他们会喜欢你手中曲谱。” 这话说的是,要出手一件东西,还是得找准想要东西的人。比如孟元元的这本古松吟,因为是前朝之物早已失传,不说是多厉害的曲子,但是贵重在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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