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双清莹秀澈的眼睛,齐曜默默想,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 白又青从后面追上来,费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尧兄,我们走吧!” 齐曜回首,见只有他一人,顿了顿,问:“燕小公子呢?” 白又青道:“你说随波呀,他说他父亲打发他去做事,得回家了。” 齐曜点点头,没再说话,见白又青跟上来了,便往国子监方向走去。白又青啰里啰嗦地在一旁讲着兴高采烈的废话,几乎是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这时倘若有人从背后看,就会发现齐曜迈出的每个步子,几乎都是等距的。 “殿下,咱们现在去哪儿?” 华滟疾步前行,行动间衣袂翻飞:“回宫。” 小厮吃惊道:“您不回兰台了吗?” 华滟瞥他一眼,嗤笑:“要么你替我安排?” 小厮立马低下头去:“奴婢不敢。请殿下恕罪,是奴婢谮越了。” 华滟到马厩处牵了马,长腿一跨,套上马镫飞身打马往皇宫去了。 等回到月明宫,命了宫人在书房外守着,她自己研墨铺纸,取一支狼毫细笔,一边细细思量,一边执笔落墨。 吹干墨迹后,华滟对着灯反复看了又看,然后对折封好,套上封套,戳上印章。 推开书房门时,太子妃遣来的那个小太监正守在门口,一身小厮的衣服尚未换下。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慌忙爬起来。 华滟原先想叫凌雪来,瞧到他还在,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小太监,顿了顿,声音淡漠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一震,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帽子,镇静答:“回殿下的话,奴婢贱名奇墨。” “好,奇墨。”华滟点头,唤他起来,“你把这信送到嘉肃宫,交予太子妃娘娘。” 奇墨连声应了。正要告退,听到身侧那优美的女声又道:“回去收拾收拾,明儿来月明宫当差,就说是我要你过来的。” “多谢殿下!”奇墨面露喜意。 入夜,月明宫燃起煌煌烛火。 华滟倚在美人榻上,就着手边一座九枝灯翻看着手中的信纸。 纸是白棉纸,字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挤在巴掌大的纸头上,状若黑蚁。 她蹙着眉,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字形。 “齐曜,字望尧,年二十一,自言靖州宁海人。隆和十四年春三月,执靖州路引入京……” “四月初,结识向昂之,引荐入衡澜文会……”此列字后另起一行小字,是向昂之的籍贯来历。 “五月初七,衡澜文会集会,因故到迟……后与白又青交好,搬入国子监……” 华滟所关注的到这里差不多都看完了,再后面半张纸,列的是他入京这两个月来在上京的活动轨迹,既有勾栏欢门,亦有名禅古刹,更不乏如今上京城中风行一时的名园和酒肆。 一连数行,皆是如此。仅看他涉足的地点,很难不认为齐曜是个骄奢淫逸的酒色之徒。 华滟轻哼了一声,翻过面去,凝神细看。 信纸反面却是用朱笔标注了一行特殊的符号,华滟一面看一面迅速地在心里比对更换。 几息过后,她眉宇一怔,那朱笔写的内容大意是:缇卫对比他持的路引一路暗访回靖州,却无一人识得这个人,甚至连路引上记载的地址,也是靖州里一处早已废弃的破庙。 换言之,齐曜这个人的身份,其实是不存在的。 华滟垂目,修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柔嫩白皙的手指点在信纸上,轻轻一抹,指腹处就染上了墨色。 她午时传信给了东宫,夜晚时分月明宫里落下一只鸽子,濯冰抱去喂了食水,梳理了毛发,便解下脚上的信筒,呈给华滟。 ——以缇卫侦查缉捕之能,尚且不能查出此人真正的来历。 华滟换了个姿势坐了起来,眼中懒怠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墨色。 她微抿着唇,视线再次落到了手中的信纸上。 齐曜。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名。 她想起白日里的见过的那个人,心里讽笑了一声,想必连容貌,都是假的罢。 一个习过武、手上有老茧、身手极佳的青年男子,即便是刻意的不去除须发,面色也不会是那样带着暗黄的黧黑。且他自称是靖州宁海人,却不食河海鲜味,这已然是桩大大的破绽,只是他自己暂时还没有发现罢了。 华滟幼年身体不佳,休养过很长一段时间,姑且也算是久病成医,她知晓《本草》中有一味药叫做君迁子的,碾碎后浸泡出汁,用汁液涂抹皮肤,干燥后皮肤就会变黄,症状便如齐曜那般,黄中带黑。 而华滟的保母亦是宁海人,几乎是打她出生便开始照料她了,入宫十几年来乡音未改。倘若善说官话可以用家教严格来解释,那么靖州宁海府虽则并不靠海,但因为盛产青石,又因临近靖州桐洋府,无论是青石还是其他贸易,均是通过桐洋府走海路运出来的。也因此,宁海人用青石换了海味食用,也算是从挖掘出青石便有的旧历。从来没有一个土生的宁海人吃不惯鱼腥的。 这人以为寻了个鲜有人知的地方炮制了一方假路引便能瞒天过海,但他运气着实不好,碰上了有一个宁海籍养娘的华滟。偏生寻常人若起了疑心,也许被他哄上几句便糊弄过去了,但谁叫太子华潇给了这个幼妹调动缇卫的权利呢,不过半日功夫,他的真身来历便被翻了个底朝天了。 虽则他不一定是用君迁子改换头脸,但华滟仔细观察过,他的真面容,必定不是今日那样。 蓦地,她想起了白又青的那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在白又青这个年幼便负盛名的江南画师眼中,齐曜竟可堪一句“美人”,倒叫华滟忽得生了些兴味。 倘若下次有缘再见面,她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华滟漫不经心地想着,见时辰不早了,便扯了扯一旁的铃绊,随着悦耳铃声响起,濯冰应声而来:“殿下。” “送信的鸟儿照顾得怎样了?” “喂了一碗粮食和水,鸽子已在笼子里睡着了。” “好生养着,明日寻个时机送去嘉肃宫。” “是。” “你来,收拾一下。”华滟颔首,唤她来更衣洗漱。 濯冰轻抚手掌,便有一列女官鱼贯而入,围在华滟身边为她解衣散发。 这时仍攥在手里的信纸难免有些多余,华滟本欲将它揉成一团投入灯台中烧掉,却不经意看到了一行字,她挥了挥手,女使们便识相地退了下去,靠墙无声地站着。 华滟迫不及待地展开了那信纸,瞥见了先前被她忽视的那行小字: “四月十六,作《山寺夜月图》赠向昂之,四月二十日,经陈伯坚相邀,东君以诗题之。” 在缇卫的暗语里,东君指代的便是东宫太子。 《山寺夜月图》,那幅画……华滟忽然想起来,她是看过的。
第15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15 是在她随皇兄华潇第一次去衡澜文会时,那幅挂在墙上的水墨画。 画着山、云、月、野禅寺、溪水,墨色深浅,笔锋浓淡,是华滟不曾见识过的流派,只是那时她的精神全然被华潇的字吸引了,未曾注意到画作的落款是何人。 即便此时她竭力去回想,却也想不起来,那一方大红印鉴上镌刻的内容了。 华滟默了一默,扶额叹息。 罢了!下次再仔细看看吧。 翌日是五月二十日,恰是十日一旬的沐休。 华滟起身后派了一个小宫人去嘉肃宫打听了一番,问得太子今日留在宫里,她就叫上了奇墨,提着装了信鸽蒙着黑布的鸟笼往东宫去了。 太子正在偏殿喝茶,面前一把小泥炉咕噜咕噜冒着鱼眼大小的气泡,他亲自撮了一小把茶叶下到茶炉里,耐心看着翠绿细针在茶水里舒展开叶子,既不合规矩,也不风雅,但他就是摇头晃脑,怡然自若。 瞧见华滟来,他笑着指了指对面的空蒲团:“坐。” 华滟坐下,华潇便提起茶壶,给她注了一杯热茶:“尝尝吧,年前从梅林上收的新雪,配上刚晒的竹叶茶。” 华滟略饮了一口,幽冷梅香伴着翠竹清新,顿时迎面而来。 她赞道:“好茶!” 华潇笑了:“也只有你不嫌弃简陋。” “别人都是附庸风雅,皇兄这是自成风雅。” 华潇自嘲地笑了笑:“你瞧我,也就今日有时间风雅一次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不过数日未见,华潇的眉宇间竟新添了几条皱纹,而眼底处有浓浓的疲惫。 华滟方才没有仔细看,一望之下,不免吃了一惊。 “天宁节万国来朝,四方馆已许久没有接管过这般大的朝见了,况且皇上突发奇想,要把寿宴放在青陵台去办,底下人一个个缩头缩脑、上推下卸,样样都要问到我面前来才做决断,这两样事合在一起,唉!”他摇了摇头,“倒是有好几日不曾合过眼了。” “幸而这接连几日连轴转下去,事项大多都理顺了,今日才能得了闲,喝茶赏花。” 华滟不禁悻悻然。 “话说回来,我们随波,今日是有何事要来找你皇兄呢?”华潇含笑问。 也许是经了事的缘故,他舒展的眉眼更加温润了。 华滟沉吟了片刻,还是抬起头,正色望着他:“皇兄,你还记得上次参加文会时,他们提及有两名新会员吗?” “这才过了多久,我当然记得。”华潇失笑。 他想了想,道:“一个我记得是平阳侯家的幼子,叫做萧英叡的。还有一个,是叫齐曜吧?” 华滟轻轻颔首:“皇兄,我出宫往兰台去时,遇到了齐曜,他现如今和白又青一起住在国子监。” “你既然特意提起,可是这个齐曜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仙蘅与我说,你昨日调动了缇卫,查的就是他?”仙蘅便是太子妃的闺名。 华滟肃然道:“正是。” 见皇妹如此严肃,华潇不禁也正色起来:“查到什么了吗?” 华滟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慢慢说道:“齐曜这个身份,完全是他伪造的……” 她将昨日所见,连同暗信上的信息一一道来:“……这样一个人的画作都能通过数层转手送到皇兄手上,倘若他有意提前打探了皇兄的身份,在那画里做些手脚呢?”她的声音不无忧虑,“我见白又青等人对他十分推崇,本是生了爱才之心,想着若是真的才华卓绝,能将他引荐给皇兄,君臣相得,也是一桩美谈。只是没想到,他竟连身份都出了大问题。” 华潇讶然:“竟是如此吗?我未曾见过此人……”他想了想,抬眼看向华滟,“依你之见,他为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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