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郑国公府上丫鬟的服衫。 那片竹林离假山更紧,躲在那儿的丫鬟定是比他听得还清楚。 郑衣息从石椅上起身,施施然地走向了那一片竹林。步伐沉稳,眉宇如墨似水,仿佛并没有半分杀意蕴藏其中。 他倏地探身到竹林一旁,将躲在其中的烟儿扯了出来。 烟儿被一股大力拉得差点绊倒在地,还未曾来得及辨清方向时,却已被郑衣息修长的玉指掐住了喉咙。 郑衣息起了杀意,使得力道极大。 烟儿只觉喉间刺痛无比,窒息的蔽塞之感迫使她无力地捶打起了郑衣息的臂膀。 她水凌凌的杏眸里滴下了如玉般的泪珠,正巧砸在了郑衣息欲杀人灭口的手背之上,烫的他不自觉地松开了些力道。 烟儿得以喘息,便使着劲去掰开郑衣息的双手。 素白的小脸上布满泪痕,粉唇一张一合,似是在祈求郑衣息饶了她的性命。 自始至终,烟儿都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郑衣息也觉察到了怪异之处,便松开了对烟儿的桎梏。 烟儿霎时如软泥一般瘫倒在了地上,好似池塘里濒死的鱼儿般不断喘息着。 郑衣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问:“你是个哑巴?” 烟儿柔柔怯怯地躺在地上,杏眸红肿的似桃儿一般,弯弯盈盈的柳眉颦在一处,露出一张顾盼生辉的俏丽面容来。 郑衣息反复地打量着烟儿,唇角勾起两分戏谑的笑意。 这丫鬟的眉眼与苏烟柔竟有七分相像。 他才压下去的怒意裹挟着肆虐的恶意一齐涌了上来。 如今,他不能对苏烟柔本尊做些什么,可眼前的哑女与她有七分相像,再好摆弄不过。 郑衣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烟儿,眸光落在她起伏不宁的雪软之上,再移至那不盈一握的腰肢。 而后,他便听见了自己恶劣至极的话语。 “把衣衫脱了,我就不杀你了。”
第2章 使坏 烟儿怕极,方才从鬼门关里夺回了性命,立时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她脑中嗡嗡作响,便把郑衣息这句浸着冰冷恶意的调笑之语盖了过去。 郑衣息未得回应。 修长的玉指便勾住了烟儿腰间的衣襟带子,只需轻轻一扯便能窥见里头的曼妙春色。 他倏地笑出了声,清润的嗓音染着几分疑惑。 “莫非你还是个聋子?” 烟儿这才回了魂,拢住了自己身前的衣襟,杏眸里浸润着几分泪意,拼命地摇头。 “世子爷——” 一声急促的呼唤斩断了此刻的旖旎之景。 郑衣息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恰见郑老太太身边的于嬷嬷正杵着拐杖往凉亭的方向走来。 他忙敛起了脸上那抹不怀好意的神色,疾步朝着于嬷嬷走了过去,扶住她后,才道:“嬷嬷怎么亲自来了,不拘叫哪个小丫鬟跑一趟就是了。” 于嬷嬷笑弯了眼:“老太太与大太太正在水榭那儿等着世子爷呢。” 这多半是有贵客在等着郑衣息的意思。 “改日我再来瞧嬷嬷。”郑衣息柔声说罢,便朝着角门的方向唤了一句“双喜”。 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个刚留头的小厮撒腿跑了过来,朝着郑衣息讨好一笑道:“爷有什么吩咐?” “扶于嬷嬷回去。” 吩咐毕,郑衣息便好似忘了竹林一角上还躺着个气息奄奄的哑女,一径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 烟儿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后,再不敢往水榭那儿露面,以免又招了郑衣息的记恨。 那是个活脱脱的煞神,与方婆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磋磨不同,他只差一点便要了烟儿的性命。 狠戾、果决,并不把丫鬟的生死放在心上。 烟儿裹着泪回了自己那一间狭小.逼仄的寮房,走到床板旁将压在发霉被褥下的木钗拿了出来。 将那木钗捧在心口,念及幼时娘亲的音容笑貌,方才多了几分苟延残喘的气力。 黄昏之时,花宴散会。 劳累了一整日的方婆子也回了寮房,推开屋门后,却见烟儿正躺在床榻上安睡。 她立时便横眉竖目地吼了一声:“多下作的小蹄子,不去做活,竟躲在这儿躺尸?” 骂声粗俗不堪,闹醒了好不容易入睡的烟儿。 方婆子本就藏着一肚子火气,又见烟儿躺在床板上一动不动,心内愈发着恼。 她便走上去拧了一把烟儿的玉藕,又扯着她的发髻将她从床板上拖了下来。 力道之大,疼得烟儿立时滚下泪来。 方婆子发泄了一通,见烟儿泪眼婆娑的倒在地上,脖间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正欲张嘴怒骂时。 外头却响起了丁总管的声音。 “烟儿,烟儿——” 丁总管是郑国公身边的心腹,统管外院一切大小事务,还掌了公中钱库的钥匙,连大太太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方婆子再顾不上磋磨霜儿,整了整钗环衣衫后,换上了一副笑颜。 兴冲冲地跑到外头廊庑上,捏着嗓子唤了一句:“丁哥哥来了。” 丁总管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声宝蓝色的对襟长衫,袖中还藏着一柄羽扇,端的是一副文人书生的儒雅之气。 只他面庞老衰,眼下乌青,一瞧便知被色酒挖空了底子。 他不肯正眼瞧方婆子,只沉声问:“烟儿呢?” 问了好几声,方婆子才不情不愿地将他领进了寮房。 烟儿正满脸是泪地跌坐在地上,杏眸通红,鬓发凌乱,好不可怜。 那丁总管立时回身瞪了方婆子一眼,待瞧清楚烟儿脖颈间触目惊心的红痕后,更是恼得狠狠踹了方婆子一脚。 “滚远些,别杵在这儿碍眼。” 方婆子吃了一通挂落,不过谄媚一笑后便退到了外头廊庑上,临走时嘴里却不住地骂道:“娼妇和龟公。” 寮房内只剩下丁总管与烟儿两人。 丁总管凑到烟儿跟前,多瞧了两眼她清雅动人的素白脸蛋,心间意动不已。 “你今日躲懒,水榭那儿便少了一个伺候的丫鬟,还是我替你寻了个由头搪塞了过去。” 烟儿一怔,抬起泪意涟涟的明眸,撞进丁总管不怀好意的狭长细眼中,身子忍不住一颤。 她往后退却了一步,惧意布满清亮亮的水眸。 丁总管却笑道:“你且好好想想吧,若是你跟了我,便不必再受这方婆子磋磨。还能穿衣戴银、遍身绫罗,比寻常人家的正头奶奶还体面呢。”说着,他便攥住了烟儿莹白润腻的皓腕,细细柔柔地摩挲了一番。 烟儿胆寒不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皓腕被牢牢缚住,她只得被迫扬起杏眸,撞进丁总管狭长猥琐的细小双眼里。 她使了全力才从丁总管手里拔出了自己的皓腕,忍着心内的嫌恶避过身去。 丁总管见状则恶狠狠地一笑道:“不过是个人人可欺的哑巴,还跟我在这儿拿乔呢。” * 忙碌了小半日,送走了各家宾客后。 郑衣息便回了自己的外书房,伏在铁梨象纹翘头案上,将五皇子遣人送来的信笺拆开。 上头赫然写着一首情意满满的艳诗,一手齐齐整整的簪花小楷,用词大胆放浪,尾处还印上了六角红梅的信款。 “蠢女人。”郑衣息冷声骂了一句。 旋即将那信笺撕碎了扔在青炉方鼎之中,虽已销毁了证据,可胸膛处凝着的怒意却久久不散。 五皇子自然不似表面上那般仁善儒雅,刻意接近苏烟柔,迎得她芳心的原因也很简单——便是为了宁远侯府的兵权。 只可恨那苏烟柔愚蠢不自知,被人甩的团团转不说,还将他的脸面一齐奉了上去,让五皇子踩在脚下践踏。 郑衣息难消心中怒意,又不能与宁远侯府撕破脸皮,沉吟了半晌后,才吩咐双喜:“让嵇代他们去吓一吓苏烟柔,最好吓病些时日,少让她出门丢人现眼。” 双喜忙应下,一溜烟儿地往书房外头跑去。 只是吓一吓那个蠢笨的女人,却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满腔的怒意蓄在心口,却无纾解的法子,更令他怒火中烧。 倏地,郑衣息便敛下眸子瞧了瞧自己的一双手,忆起在今日竹林里,他差点活活掐死的那个哑巴。 虽是个哑巴,却有那般清丽动人的样貌。 闲时拿来解解闷,倒也不失有几分意趣。 郑衣息眸子陡然一亮,漾起些恶意凛凛的念头。 * 烟儿被吓得大病了一场。 先是在竹林那儿差点被郑衣息活活掐死,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又被那阴险如毒蛇的丁总管盯上了。 丁总管离去时放了好些狠话,愈发让烟儿惧怕无比,当日夜里便发起了高热。 也不知方婆子是怕烟儿病死后无人磋磨,还是发起了善心,竟是绞了条帕子放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嘴里忍不住骂道:“熬不熬的过去,全看你这贱蹄子的命。” 许是她命不该绝,两日之后,烟儿的烧便退了下来。 此番郑国公府的花宴办的人人称赞,郑老太太自觉面上有光,在荣禧堂撂下话道:“那日在花宴上当值的下人们赏一个月例银,午膳多两盘肉菜。” 大太太刘氏坐于下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捻着手里的佛珠不声不响,仿若荣禧堂里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二太太苏氏却娉娉婷婷地走到郑老太太身旁,接过紫鹃手里的美人捶,替老太太捶起腿来,还笑道:“宁远侯夫人离去时还拉着媳妇儿的手念叨,说咱们府上的丫鬟个个样貌清秀,干活又爽利。” 郑老太太最喜听奉承之语,苏氏又生了一张伶俐巧嘴,回回都能把她老人家逗得眉开眼笑。 “要我说,还是母亲会调教人。您院子里的丫鬟和长嫂院里的白芍待客时落落大方,又插金戴银,穿了那么鲜亮红艳的一身罗裙,惹得那京兆尹府家的夫人连连称赞:‘府上的小姐可当真是貌美有气度’,母亲您说好笑不好笑。” 荣禧堂内霎时沉寂得鸦雀无声,大紫檀雕猁案旁歪躺着的银发老妇人止了笑意,矍铄的眸子扫过刘氏与她身后的白芍,不由冷哼着笑了一声。 “婧语和婧嫣被你养的胆小怯弱,通身一股登不上台面的小家子气,你这陪嫁丫鬟倒比她瞧着更气派几分。”郑老太太面色冷凝地发难道。 刘氏立时从紫檀木太师椅上起了身,恭声道:“儿媳不敢。” 白芍也红了眼眶,只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却是半句也不敢辩。 苏氏将美人捶递给了紫鹃,烟烟袅袅地走到刘氏身旁,笑盈盈道:“母亲向来疼长嫂,如今长嫂不过是御下不严,对身边人松泛了几分,却也不是什么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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