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宁咳了一声:“我该告辞了。” 经过宝儿身边时,宝儿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臂,被幼宁微笑着挣脱了。 今日府中有宴会,这里倒是没什么人,幼宁一走,刚刚欢快的气氛,忽然就沉闷了下来,宝儿明明每天都想见到他,每天都在担心他,可现在见到他了,又觉得很生气,一肚子的话顿时觉得可说可不说了。 “这一个月,府中可还好?”谢淮序语声淡淡,但看着宝儿的目光着实称不上“淡淡”二字。 宝儿低着头,顺着他答:“好。” “小舟可好?”他又问。 “好。”宝儿再答,心里隐隐起了期待,这一丝期待让她的呼吸重了些,她假意丝绢遮面咳嗽了一声。 谢淮序眼底含了一丝笑意:“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宝儿抬起眼,他竟没有问她好不好!宝儿扯了下嘴角,硬着声音:“河州的百姓还好吗?” “好。” 宝儿再问:“南宋好吗?” 谢淮序默了默,半晌才道:“好。” 然后宝儿便不再开口了。 谢淮序一时气一时又无奈,他那般精明,自然明白她在置气,至于气什么,这番反问回来,自然也明白。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递到宝儿跟前:“拿着。” 宝儿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赫然躺着一支红宝石点翠蝴蝶簪,莫说这蝴蝶栩栩如生,就是那红宝石在阳光下莹玉生辉,点翠的技法,这都是一支价值连城的簪子。 “这是河州知州送的谢礼,我用不着,你拿着。” 宝儿讶然抬头,谢淮序并没有看她,只是一直平视着湖面,宝儿看着他清冷平静的模样,却不知他的手已经因一点点紧张微微攥起。 很久,宝儿慢吞吞问道:“......河州的灾情这般严重得不到解决,是不是之前的赈灾银子都被知州贪污了?” 谢淮序的目光转过来有一闪而过的惊色,无语地看着她。 宝儿见他的表情,大概知道自己猜错了:“那,那不然他哪里的银子能得到这样好的东西?”忽然她又想到一层,瞪大了眼睛,惊声道,“难不成那知州做戏十足,把兄长也骗过了?想借此物陷害兄长受贿?” 谢淮序有些忍无可忍地扫了她一眼:“叶宝儿,月余不见,你的想象力变丰富了。” 宝儿懵神。 谢淮序耐着性子语气快速听上去不太高兴:“知州没有贪污,也没有行贿,此物......是他机缘获得。” 宝儿愣了愣,低下头“哦”了一声,刚刚宴会上的委屈感又上来了:“不是就不是嘛,做什么吼我。” 谢淮序闭了一回眼,语调明显放软了:“我何时吼你了。” 宝儿吸了吸鼻子:“没吼就没吼吧,此物太过贵重,我受不起,兄长还是送给配得起它的人吧。”宝儿忽然将簪子塞回谢淮序手中。 谢淮序不意她有这一举,难得愣了一瞬,宝儿已经福身离开。 他看着手中躺着的簪子,良久,忽然一笑,柳树下他一贯风华的身姿显出几分落寞来。 *** 而因突然出现的萧霜序乱了心神还有甄氏和行曦。 甄氏已经在屋中踱了七八个来回,见行曦面色冷然,倒还镇定,不由急得坐下去:“你如今倒还沉得住气!眼见着母亲就要把你许给淮序,偏偏这时候萧霜序回来了!这萧家继室到底不中用!竟然能让萧霜序安然无恙,怎么没......” “阿娘!”行曦厉声呵斥。 甄氏自觉失言,立刻住了嘴,低声道:“现下如何是好?” “阿娘急什么?不过一个萧霜序罢了,当年她还是萧家唯一的嫡女,婚事都尚且定不下来,如今处境卑微,家中一堆破摊子,前途渺茫,祖母不见得还有那个打算。”行曦冷笑一声,比起萧霜序和谢淮序的婚事,她更在意萧霜序自身的身份,眼见着她不似当年辉煌,心中如何不快。 甄氏暼她一眼:“你忘了她这回进京是为了什么?” 行曦气定神闲道:“知道,可正是因为如此,阿娘觉得是皇子的身份更容易帮她实现目的,还是表哥的身份更容易些?就算她不在乎赢面,选了表哥,还有圣人呢,圣人再宠表哥,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儿子,萧家军到底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更放心,更没有后顾之忧。” 甄氏听她如此说,先是放了心,忽然又提起心来:“你话说的在理,可这事一日不成,我总是心上八下不安定,你也是,也常去侯府走动走动,莫要再拿着架子。” “阿娘,您说什么呢!”行曦恼怒地皱了眉,“这等事哪有姑娘家主动的道理,当真似玉鸾玉李那般轻浮吗?” 甄氏从前觉得她的女儿高贵,现在只恨她太过高贵:“你祖母虽说要把你许给淮序,可你也不能就那样干等着什么都不做,万一被人抢了先,肠子都得悔青,要我说,不如......”甄氏欲言又止。 行曦看着她阿娘难以启齿的模样,顿时羞红了脸,怒声凛然:“阿娘!” 甄氏讪讪笑着:“我也就顺嘴一说,顺嘴一说。” 可这有些念头一旦起来了,即便现下被按捺了下去,可这就好像猎食的野兽,总还是要寻着味找来的。 *** 谢淮序离开了一个多月回府,晚上让下人带宝儿和小舟过来跟他一起用膳,好一会,婢女牵着蹦蹦跳跳的小舟来了,一见他就欢快地撒开了婢女的手,蹬着小短腿朝他跑来,谢淮序看了眼他身后无人,目色微沉,温和问小舟:“你姐姐呢?” 小舟道:“姐姐说她下午吃多了,没胃口。” 谢淮序面色冷了冷,执起筷子,小舟见他动筷,也立刻拿起了筷子,忽然谢淮序又重重将筷子掷于桌上,把小舟吓了一哆嗦,也把一旁伺候的婢女们吓得心肝一颤。 小舟目瞪口呆看着谢淮序,咽了咽口水:“哥哥......” 谢淮序重新执起筷子,嗓音微凉:“没事,用膳。” 小舟又笑嘻嘻的了,懂事地夹了一块辣子鸡到谢淮序盘子里,谢淮序看着辣子鸡一会,转而夹给小舟:“哥哥身上有伤,吃不得辣。” 小舟立刻放下筷子跳下凳子就问:“受伤了?哪哪哪?” 谢淮序抱着小舟坐上凳子,像是扯到了伤口,在小舟紧张的注视下,皱了皱眉:“没事,吃饭吧。” 宝儿刻意避开了和谢淮序共进晚餐的时机,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可看着小舟高高兴兴地走了,心里又好像缺了一块似的,更闷了,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无法舒展,荷花在一旁看着她:“姑娘你干嘛呢?这么用力的吸气。” 宝儿卡了卡,抬头望天:“吸收天地精华,对身体好。” 荷花了然,也站在她身边,用力吸气吐气。 宝儿更郁闷了,所幸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撑着下巴,看着荷花吸气,顿悟,原来她刚刚的样子这么傻。 荷花觉得吸得太多了,一时有点晕厥,也坐到了宝儿身边,主仆俩谁也没说话宝儿看着院门,荷花看着宝儿。 见小舟的身影进入院门,宝儿的神色立刻亮了起来,跑过去:“回来啦,吃的好吗?” 小舟耷拉着小脑袋,也深吸了一口气吐了一口气。 宝儿和荷花皆是一愣。 小舟左右看看,拉着宝儿蹲下身,在她耳边低语:“这件事哥哥不让我告诉别人,但是他说可以告诉你。” 宝儿立时紧张起来:“你说。” “哥哥受伤了。” 宝儿看着地面的目光一震,立刻抓住了小舟的手:“严不严重?” “啊......疼疼疼......”小舟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宝儿吓得松了手:“对不起......” 小舟摸着下巴:“哥哥是说不严重,但是他抱我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还皱了皱眉,大概是要面子,不好意思说。” 宝儿咬了下唇,立刻就要往外走,荷花跟上去,她转身道:“你带着小舟睡觉。” 她一人前往了谢淮序的鹜青苑,院子里除了高悬的灯笼点点,竟是一人也无,静谧的环境让她忽然心跳加速,刚刚毅然走来要探望他的决心,此时也开始迟疑犹豫起来,磨磨蹭蹭走进了内院,也是空无一人。 谢淮序的房间关着门灯亮着,她在院中站了站,想起在那间房发生的两次亲密,脸顿时烧了起来,觉得还是明日白天再来好了。 这样想着,她已经转过身去。 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宝儿木然站住脚。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谢淮序冷冷清清的声音沉声响起,宝儿身形一顿,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谢淮序身着霜色的寝袍,青丝飘泄,只以一支玉簪固定两鬓发丝,立于门下,清冷如月。 宝儿晃了下神,立刻低下头去:“这么晚来打扰,想着兄长睡了,就想回去了。” “我还没睡。”谢淮序淡然道,“进来。” 宝儿正想拒绝,却见谢淮序已经转身消失在了门口,她捏了捏手指,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走了进去,力持木着脸,不让自己有表情。 谢淮序坐在内间的罗汉榻上,轻轻睨她一眼:“你来找我吵架来了?” 宝儿微愣:“当然不是。”她看到罗汉榻上的茶桌上放着几瓶伤药和绷带,不由露出担忧来:“你真的受伤了?” 谢淮序见她仍旧站在外间中间还隔着半个屏风,拧眉道:“进来说。” 宝儿立刻道:“不妨事。” “说话声太大,扯着伤口。” 他话音刚落,宝儿已经一脚踏进了屏风内,谢淮序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 “你哪儿受伤了?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宝儿一连三问,没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谢淮序身边。 谢淮序很有耐心一个一个回答:“还是上次那个位置,暴民大多是平民百姓,我没有下狠手,一时不察,被刺了一刀,”说到这他顿了顿,“......有些严重。” 宝儿立刻就要去喊李大夫,被谢淮序制止:“未免外祖母担心,我不想张扬。” 说着,他竟开始宽衣解带,宝儿理解他的心情,但看着他已经褪下外袍,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手足无措,磕磕巴巴:“那我不打扰兄长换药了......” “伤在肩处,我不方便,你有经验,搭把手。”谢淮序阻断了她想要落跑的计划。 “那,那什么,不太方便......”宝儿脸红的快滴血了。 谢淮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兄长,如何不方便?还是说......你心里已经不把我当兄长了?” 宝儿心下咯噔一下:“我,我,怎么会呢!”宝儿干笑着,怕自己的心思被拆穿,立刻上手拿起药瓶,“我帮兄长上药。” 谢淮序沉默一瞬,才轻轻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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