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松开她,低喘着问:“怎么了?” “孩……孩子……”贺兰香皱紧眉头,一副痛苦神情,“孩子动的好生厉害。” 谢折将掌心贴在她的肚子上,果然感觉到胎动明显,立刻停下扶她躺好,扬声吩咐:“叫医官!” 少顷,医官赶到,把过脉后松口气道:“无妨,只是月份渐大,胎动频繁而已,眼下胎像稳固,胎儿康健,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贺兰香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连忙道谢。谢折站在榻前,沁在额头的汗亦消下许多。 医官还过礼,虽进门之后便从未抬头,但他谢大将军衣衫不整的样子和房中弥散的气味足以说明一切,遂三思过后,欲言又止地道:“只是,在阴阳调和之事上,还是……节制些为妙,以免误伤胎儿。” 贺兰香与谢折四目相对,房中气氛些许微妙。 医官走后,谢折重新上榻,说的却是:“我以后不碰你了。” 贺兰香靠了过去,柔软的手搭在他肩头,哭过的嗓音微微沙哑,透着妖娆娆的媚气,“那我若是想要呢?” 谢折:“憋着。” 贺兰香哼了声,靠的更紧了,嗔着:“好生无情。” 谢折大掌覆上贺兰香的肚子,话里冷冰冰透着些许嫌弃,“对你有情,对这家伙便无情了。” 贺兰香恼了,剜了他眼道:“什么这家伙那家伙,这是个人,有名有姓的人——” 说到这,她才想起来,这孩子都长到五个月了,她和谢折似乎从未想过起名之事。 话都到这了,她干脆道:“虽说等生出来,你一个当大伯的也不见得能在名字上做主,不过我倒是挺好奇,你打算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谢折感受到里面有力的胎动,不自觉地道:“好活泼的性子,不如便叫谢活吧。” 贺兰香:“……” 她真是头脑发了昏才会让一个只知打杀的武夫起名。 贺兰香无言相对,干脆翻了个身阖眼睡觉,后背紧靠在谢折胸膛。 谢折的手落在她肚子上,抚摸着,过了许久,低声道:“我不是很会起名。” 贺兰香嗯了声,没说话,显然真的乏了。 谢折便也不再说话,怀抱紧了些,手静静贴在她的肚子上。 贺兰香遍体温暖,能时刻感受到身后那道强健的心跳,莫名的安全感充斥在周身,好像只要有这个人在,外面的豺狼虎豹便都不敢来害她了。 甚至半梦半醒中,她有一瞬的恍惚,感觉,若没有那么多风风雨雨,她和谢折就这么过下去,生个孩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也没有哪里不好。 仅稍稍动了下念头,当夜,贺兰香就梦到了谢晖。 被打成泥,烂入砖缝的谢晖,从砖缝里重塑了筋骨,站起来走向她,如往日时分,是那个神采飞扬,斯文俊秀的小侯爷。 贺兰香忘记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以为还在侯府时分,高兴奔向他,扑入他怀中撒娇,“晖郎,我好想你。” 谢晖哽咽道:“香儿,我也好想你——” “想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死。” 贺兰香颤抖一下,恍然抬起脸,便见谢晖的脸一点点流血溃烂,变成一摊血肉模糊的泥,而他浑然不觉,咧嘴发笑,腥膻血气自血口散发,喷袭在她脸上,“你应该来陪我的,早就该来陪我的,为何还要苟活于世上?还与杀了我的男人珠胎暗结,你怎么能怀上他的孩子,你难道不应该杀了他,为我报仇吗?” “你难道,爱上他了吗?” 贺兰香拼命挣脱那摊血污,捂紧双耳呵斥:“我没有!” 怀孕前是时局所迫,怀孕后是心情作怪,她只不过是需要谢折而已,她,她怎么会爱上谢折。 她没有,绝对没有! “我没有,我没有……” 静谧的夜,贺兰香梦话哽咽,身体蜷缩,一反白日明媚张扬,脆弱成了被丢弃在雨夜的可怜小猫。 一只大掌在她后背轻轻安抚,她颤抖的身体好了些,哭腔浓重,小声呓语道:“晖郎,我没有,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啊。” 在她后背上的手似乎僵了僵,但等再次抚摸,动作依旧温柔。 * 翌日,贺兰香醒来,身边的谢折已不知去向,她的心思亦不在谢折身上,回忆梦中种种,唯有怅然。 用过早膳,细辛见她心情始终闷闷不乐,又不好询问缘由,便取来针线,与她刺绣解闷。 贺兰香忙于穿针引线,心情渐渐打开,没那么沉闷,开始感慨这女红真不是个人干的活儿,真不知道王夫人是怎么将那虎头肚兜绣出来的。 细辛道:“王夫人那是几十年的功力了,主子自不能与她比,也不必急于绣那般繁琐的,先做些简单活计,譬如做个护腕护膝什么的,做好了送给谢将军用去便是。” 贺兰香听到谢折的名字,一时失神,手指便被扎了下,她将指头往口中含了下子,不悦道:“我和他非夫非妻的,才不做那些给他。” 这时,有丫鬟自外跑来,在外间喊道:“不好了夫人,将军出事了!” 贺兰香顾不上疼痛,忙问:“谢折?他怎么了?” “今日一早朝会,王延臣当朝弹劾将军卖官贩职欺压百姓,甚至私下里招买兵马,欲图谋反!” 贺兰香没等将话听完便冷笑,“不可能,编也不编个像些的,卖官贩职欺压百姓这等荒唐离谱之事便不说了,还私买兵马?他的钱都被我花得所剩无几,他哪来的钱去私买兵马?” “可是王延臣有人证作证。” “谁?” “严崖,严副将。” 。 贺兰香初时以为自己听错, 蹙紧眉头询问:“谁?你再说一遍。” “回夫人,正是严崖严副将。” 细辛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 贺兰香回过神来, 压住眼中惊涛骇浪,见怪不怪的模样, 继续问丫鬟:“将军如今情况如何?” 丫鬟道:“将军被扣留宫中,暂且没有多余消息传出, 想来无碍。” 贺兰香不由感到头疼,道:“我知道了, 退下吧。” 外间声音消失, 细辛再克制不住惊诧的心情, 一万个狐疑不解, “当初在进京路上,主子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有撬动严副将对谢将军的忠心,严副将他现在怎么会……” “他怎么不会?”贺兰香提醒道, “你别忘了,他再是忠心谢折,后来也是想将我掳走背叛谢折的, 即便他的计划没能得逞, 但从那时起他也与谢折埋下嫌隙, 如今的局面,算不得多出人意料。” 她只是没想到, 严崖他竟会真的投靠王延臣,这无疑是与谢折彻底反目成仇,再无回头的机会。而如今辽北兵权朝廷尚未收回, 虽没人敢贸然动谢折,可罗列的那几条罪名都是大罪, 若坐实,也没那么好应对过去。 贺兰香面上平静,内心烦躁不已,却又不得不往深处去想,毕竟除却谢折的处境好坏,她更不确定的,是严崖有没有将她与谢折的真正关系告知于王延臣。 若是说了,她便成了货真价实的祸水,王延臣更容不下她,她日后若放弃谢折再想搭上王元琢,便要付出比以往更复杂麻烦的手段。 若如此,还不如一心吊在谢折身上。 沉默约有半炷香,贺兰香眼中烦躁褪去,清醒与冷意便浮上眼底,从容不迫地道:“传命下去,备马套车,我现在便要进宫。” * 凉雨殿,烟丝缭绕,炭火充足,但因光线冷沉,气氛压抑,竟如黑窟一般,身处其中,沉闷喘不过气。 李萼跪在佛龛下阖眼诵经,木鱼声清脆平缓,久久没有中断,大有响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贺兰香坐在软椅上干等了半晌,不耐烦的用茶盖撇着茶面浮沫,抬眼见李萼没完没了,手中茶盏重落在案,问秋若:“我还要等多久?” 秋容正欲回答,木鱼声戛然而止,李萼在这时开口,声音轻若薄烟,“你若是为了谢折而来,不如就此回去吧。” 贺兰香眼波一跳,看她,“为何?” 李萼低头对佛叩首,直起腰,双手合掌道:“他犯下的事情太大,且证据确凿,王延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发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已经不是我能帮得了的了。” 贺兰香皱眉,“我只要你到陛下面前替他说些好话而已,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再说,什么证据确凿?那些都是假的,是王延臣在谋害他,谢折他根本就没有做过那些。” 李萼:“道理不假,但铁证如山,别人可能会陷害他,与他同生共死的心腹又怎么陷害他。” 贺兰香一时哑然,总不能把自己当初勾引严崖离间他二人关系之事宣之于口,便将态度强硬起来,不由分说道:“反正我就是信他没有做过,他若是做了,便不是我所认识的谢折了。” 李萼被秋若搀起身,面朝贺兰香,掀开眼皮,一双空寂的眼睛幽幽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如此笃定,你很了解他么?” 贺兰香眼里闪过丝不自然,别开视线,语气仍理直气壮,“这与我了不了解他有何干系,以他的凶狠性子,若真的干了,根本不会将把柄流出,所知情者一定全部灭口。严崖再是他的心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王延臣若承诺他谢折所给不了他的好处,再勾结他合伙构陷谢折,岂非顺理成章?” 李萼叹息点头,“你的意思我懂,可贺兰夫人,你将这其中想得太简单了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便他谢折干干净净,他的手下呢?亲信呢?崔氏因为门客刺杀陛下而丢失官位,谢折手下谋士将士若为非作歹,账一样可以算在他的头上,水至清而无鱼,他手下那么多人,怎可能每个都品性高洁无暇,所以你要明白,重要的不是他有没有谋逆,而是别人想不想让他谋逆。” 贺兰香起身,看着李萼的眼神渐渐沉下,咬字凶沉,“一句话,你帮是不帮。” 李萼未语,只是安静看她,眉间挂愁,神情担忧。 贺兰香扯出抹极为自嘲的笑,仿佛在嘲笑自己从一开始便不该过来,浅浅福身道:“好,妾身告退,伏愿太妃娘娘千秋万岁,福寿绵延。” 而就在她转身走向殿门时,李萼又忽然叫她的名字,口吻焦急。 贺兰香转身,看向李萼。 李萼平静的脸上破天荒出现淡漠以外的表情,眼波颤着,神情紧张到甚至可说是复杂,像是在纠结什么,身边的秋若还一直在拽她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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