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咽下最后一口面汤,脱口而出,“在庄子里出生的,不如就叫崔庄吧。” 崔懿:“……若如此,还是不麻烦你了。” 他居然忘了谢折是能给匹马取名叫“小虫”的奇葩之人,昏了头了才会把谱打到他身上。 临退下,崔懿想起来了贺兰香,管谢折问起她的近况。 谢折的回答简洁粗暴,三个字:死不了。 崔懿更后怕了,回忆起白日情形,抚着心口窝道:“还好大郎恰巧带人搜到那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来这贺兰香与你也是有些缘分的,你今晚回去也别闲着,你二人还须尽快——”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被谢折一记眼神给堵了回去,崔懿咳嗽一声,恭敬退下。 帐中空无一人,谢折重新细看军务,可兴许是热汤面作怪,他浑身发汗,热得难受,心也由此躁动起来,难以专注,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东西。 他揪了揪眉心,阖眼想静下思绪,却越静心越乱。 终于,他睁开眼,沉声吩咐:“来人,备马回府。” * 月朗星稀,难得的好夜色,皎洁一轮明月悬挂墨盘当中,倾下清辉缭绕,薄纱般笼在窗棂,穿过缝隙,洒在贵妃榻上的美人身上,照见一身冰肌玉骨。 贺兰香身着透肌纱衣,手举白玉酒壶,樱唇对着壶嘴,饮下一口接一口,偶尔没对准,酒水全浇在了颈窝中,顺着颈线流淌一身,遍体酒香。 门被推开,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她歪头望去,费力睁开眼眸,醉醺醺地软声道:“来了啊。” 房里未曾掌灯,唯有月光照明,伴随步伐靠近,成年男子身上浑厚的雄性气息与香烈酒气撞在一起,又热又烈,教人口干舌燥。 谢折启唇,声音在昏暗中显得越发疏离寂冷,“你在饮酒?” 贺兰香朝他竖起一根手指,笑靥如花,“一次,就喝这一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肯定要说我不知死活,酒这么伤身的东西,我怎么敢喝的。” “可我……”她的声音蓦然便静了下去,连带迷离的眼眸也跟着清明不少,好像根本未曾醉过,嗤笑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纾解心中苦闷了,我太难受了,谢折,我好难受,今日若不喝上这一顿酒,我会被憋死的。” 谢折的步伐未再前往,隔着一丈月光,静静看着她。 贺兰香喜欢笑,他见过她许多种笑,媚笑,讥笑,娇笑,嗔笑,或虚与委蛇,或虚情假意。 只有这一次,她笑了,展露的却是真情实感的自己。 谢折也是初次发现,去掉重重伪装,贺兰香的眼神其实很凉,很悲,很不像她。 “谢折,你娘是什么样的?” 贺兰香又饮下一口酒,看向谢折笑问:“她长得好看吗?说话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她会不会打你骂你,会不会抱你,在你受委屈的时候,会不会安慰你,在你受伤的时候,会不会很心疼,很紧张你?” 谢折未语,沉默如高山。 贺兰香的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可她又是何曾骄傲的一个人,哭也要用笑声掩盖,抹泪的手也要将泪往上抹,即便低下头,腰脊也是直的,清冷冷透着香气,像大雪天里被白雪压梢的红梅枝。 她笑,“你看,你们都有娘,偏我没有。” 她举高酒壶,仰面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饮完大口呼着气,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眼里滚出,擦都擦不干净。 擦不干净,她干脆不再去擦,呼着气笑道:“这酒真烈,将我的眼泪都呛出来了,得吃点东西压一压才好。” 她丢掉酒壶,翻出随身带的荷包,想从里摸出块糖,手却一松,将荷包掉在地上。 她哎呀一声,只好撑起春泥般慵倦的身子,妖娆娆的下了贵妃榻,踉跄站稳,弯腰捡起荷包,从里摸出块饴糖填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着,又摸一块,如昔日般逗弄谢折,眼睫挂泪,唇上噙笑:“将军,吃糖不吃?” 晚风引山洪,沉默的高山在平静里崩塌,是一场无声的天崩地陷。 谢折大步上前,手掌抬起她下颏,俯首吻了上去。 酒香缠绵,熏醉人心肠,软黏的饴糖在长舌搅弄中融化,与唇齿纠缠,相拥。 贺兰香头脑昏涨,许久过去才反应过来状况,想要推开谢折,手却又被那大掌抓住,反扣于腰后,任他深吻索要。 她挣扎不动,只能后退,直到摔坐在贵妃榻上,身体因失重而后仰。 唇齿总算分离,一条清亮银丝拉长崩断。 月光皎洁,二人的表情无处遁形。 谢折俯身逼近她,两手撑在她肩旁,整个身躯覆盖住她,却又不曾触碰到她一下,黑瞳中燃起无声烈火,看着她,呼吸压抑粗沉。 灼热的气息蔓延,分不清是酒气,还是自鼻息喷出的热气。 贺兰香的目光一寸寸游走在谢折的脸上,眼中迷乱与清醒交织。 这个人是杀了她夫君的凶手,是她夫君的哥哥,身上有一半流着与她夫君相同的血。 他的额头与她夫君有些相像,眉眼不太像,鼻子不像,唇,唇…… 状若花瓣的,湿润柔软的唇。 贺兰香的头脑在一瞬之中变成空白,本能地环住谢折的肩,吻了回去。
第47章 安慰 明月折清辉, 晚风披月影。老山茶花树摇摆身姿,满头枝叶摇曳,绰约遮光蔽月, 清辉穿过树缝投入窗中,降下满地霜痕莹明, 空中银屑纷飞,轻烟淡雾般笼罩贵妃榻。 狭窄短小的贵妃榻上, 光影重叠。 细腻雪白的藕臂环绕在男子壮硕的肩颈,葱指收紧, 指尖都因情动而泛出靡丽的胭红, 粗粝的手掌抚握住她纤细的后颈, 在她的回应下一次次加深当前的吻, 吞咽吮咬声充斥整个房中。 在贺兰香即将喘不过气的时候,谢折总算松开了她,二人唇齿分离, 发出啵一声细响。 就在谢折准备进行下一步,贺兰香抓住谢折的衣领,睁着水润迷离的双眸看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刚才问他, 他娘是什么样的人。 谢折垂眸, 看了过去。 皎白月光下,雪酥般的美人被吻到发丝凌乱, 脸颊潮红,潋滟美目中媚态毕露,偏生又扮冷淡, 可无论怎么冷淡,她肿胀的红唇都像欲就还迎的勾引。 两种极端反差集合在一张脸上, 格外摧人心肝。 谢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腹落在她襟口的绣球花纹上,摩挲着纹路道:“是个很好的人。” “勤劳,善良,与人为乐,不计较得失,最大的愿望是能攒够钱,回老家给爹娘盖一座养老的小院子。” 在他人生前七年短暂而漫长的时光里,也是这样的黑夜,他曾见过很多次他娘收拾好包袱,站在后罩房的门口停停走走,开门的手伸出好几次,最终都又收回,回到他身边放下包袱,重新搂他睡觉。 她有无数次一走了之的机会,她大可以回到父母身边,找一个忠厚老实的男人成亲,生下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平安终老,含饴弄孙,只要她不说,谁也不知道她的那一段经历,不知道她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 她可以不要他的。 轻纱擦过肌肤的感觉轻若细羽拂过,绣球花绽开在腰间,粗粝覆盖而上,贺兰香朱唇微张,克制地咬住唇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谢折腾出一只手,拽开革带,扔到地上。 “她的名字是进府以后管事给取的,没人在意她的真实姓名,也没人知道她家住何方,只知道哪里有活干,便喊上一声絮娘。” “絮娘?” 贺兰香笑意温柔,“很美的名字。” 只可惜一语成谶,名为絮,人便亦如飘絮,飘摇不定,飞入泥淖。 晚风击月色,皱乱满地霜。猛然一下子,贺兰香再没笑出来,全身感官在此刻集中灵敏,颈线在头脑空白中不自觉拉长,宛若天鹅仰颈,手抓住谢折的小臂,无力地要他慢下。 谢折耐着性子照做,额头的青筋都因过度隐忍而起伏跳跃,后来许是觉得这样下去天亮也不能完事,他干脆摁结实了贺兰香,脊背肌肉猛地一跳。 贺兰香目眩神迷,险被夺去性命,嘴里的声音一下软过一下,媚的能掐出水来,断断续续地道:“其实我很多时候也在想,我娘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为何会将我卖给人牙子,她是有什么苦衷,还是她只是纯粹不想要我。” “她为何不想要我,我没病没殃,她为何不要我。” 谢折低头,吻住了她。 唇是甜的,泪水是咸的,唇齿分离,贺兰香笑说:“可能她是个闺中少女,被坏男人弄大了肚子,不敢跟父母坦白,便偷偷生下卖了。” “也可能她和我一样,是秦楼楚馆里的娼妓,往来恩客无数,肚子大了都不知道种是谁的,生下以后觉得掐死麻烦,索性卖了换钱。” 谢折仍是吻她,顺带舐干她脸上的泪。 “谢折。”贺兰香回吻过去,吐气幽兰,笑意沾染泪水,“我好羡慕你,你有一个那么疼爱你的娘亲,死也不愿意丢下你离开,可我娘呢,我娘只会丢下我。” “我恨她,我恨她一辈子。” 谢折抱紧了她。 * 寅时三刻,天色熹微,幽蓝辉光弥漫满室,清晨雨露自乌瓦缝隙徐徐沁出,拉出一条清亮腻痕,沿着屋檐滴落,啪嗒生响。 从靠窗贵妃榻,到就寝所用的宽广大榻,贺兰香一夜未眠,累到失语,结束便未再撕开一下眼皮,背靠谢折胸膛,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谢折看着她抖动的长睫,知道她未曾睡熟,细吻她肩头道:“昨日你出事以后,我派人察看,发现桥板被人动过手脚,李氏中人想要你的命,以后不要再和李氏来往。” 贺兰香嗓音缱绻生媚,口吻却斩钉截铁,“不可能。” 有人想要她的命她是信的,但绝对不会是李氏,更不会是昨天那种境况。 “我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贺兰香道:“何况我去避暑山庄是谢姝带我去的,李噙露明面上并未邀请我,他们都不知道我会过去,又怎么提前设计陷害?” 她回忆昨日细节,眉头不由蹙紧,后知后觉地道:“那块桥板是我与谢姝一起踩断的,说明承重能力尚可,各家闺秀体态窈窕,轻易不会出事,只有体态丰盈的,一脚下去恐会……” 她赫然睁眼,惊恐道:“是卢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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