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也停了动作,正色看她。 贺兰香的神情是拨云见天的透彻,看着谢折,异常笃定地道:“没错了,就是卢宝月。” “她是卢氏的女儿,崔氏的媳妇,如果她在李氏宅邸出事,卢崔两家定与李氏反目成仇,卢氏也会因此牵累崔氏没有替他们照看好女儿。” “这样一来,三家直接离心,崔氏依附于你,卢氏为了制衡崔氏,只能投向比你更大的靠山,这个靠山要么是王家人,要么就是萧怀信。李氏就更不必说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恐怕再是一万个不情愿,也要靠李太妃笼络圣心,不至于在日后被敌对时毫无反击之力。” 谢折定定看着眼前芙蓉美面,眼中的探究欲越来越浓。 贺兰香继续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不是卢宝月,任何一个千金在庄子里出事,一把便能牵扯进去好几家,其中最受牵累的,当属七姓之内,崔氏尤甚,因为既动不了你谢大将军,还不能卸你一条臂膀吗。” 稀薄光线下,贺兰香注意到谢折的眼神,狐疑道:“干嘛用这种奇怪的目光看我。” 谢折摇头不语,眼里破天荒噙了丝笑意。 贺兰香随即明了,眼眸微眯,唇上噙笑,一脸媚态妖娆,抬手摸着谢折的脸,“我知道了,是我让你刮目相看了,是吗?” 他也知道李氏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法子害她,他就是明摆着欺负她脑子不灵光。 贺兰香轻仰面孔,红唇在谢折下巴上游离,若有若无地吐着香气,“你以为我贺兰香是个除了皮囊一无是处,只会勾引男人,丁点脑子没有的女人,是吗。” 她张口,在谢折的下巴上重重咬了一下,泄愤一样。 谢折略微吃痛,掐住她的脖颈,低头吻了下去。 日头崭露头角,房中光线越发清晰,甜腥的味道却浓郁不散。 贺兰香被迫聚神,指甲掐着掌心,企盼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她困得要快死了。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好不容易偃旗息鼓,谢折却毫无退意,直接将她翻了个身,哑声命令:“腰往下塌。” 贺兰香的头脑困成了浆糊,下意识照做,开始了却又叫停,通红着脖颈耳根,软声嗔道:“我最讨厌用这个了,狗一样。” 谢折听她这熟稔的语气,便知她以往用过。 和谢晖。 他漆黑的眼仁一沉,彻夜柔情仿佛海市蜃楼,瞬间散了个干净,大掌覆在贺兰香腰后美人窝,不由分说往下压去。 好事过半,箭刚上弦,门外便有心腹通传。 贺兰香困得半死不活,整个人陷在被褥里,听也听不真切,只知似乎出什么大事了,谢折掐在她腰上的蓦然手变得很紧,一鼓作气攀云登顶,扯了被子盖她身上,之后便下榻离开,她也总算得以脱离苦海。 * 日上三竿,贺兰香刚睡熟,细辛便来通传,说是王氏登门来看她。 贺兰香闭着眼都知道是为昨日她搭救谢姝一事,虽然一万个恼火不情愿,到底支起身子更衣梳妆,顺带吩咐丫鬟将满是狼藉的被褥换了。 待抵达花厅,未等贺兰香客套福身,王氏便起身上前将她一把抱住,满口我的儿我的儿,说她是菩萨下凡,她是他们整个谢家的大恩人,是她姝儿的大贵人。 贺兰香安抚着王氏,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别把我脖子上的珍珠膏给蹭掉。 好不容易二人落座,王氏先是关心贺兰香身体,又是为自己昨日道歉,声泪俱下地说是自己看走了眼,竟未能认出她,她当真有愧,对不起她这些时日以来唤她的那一声声婶母。 贺兰香主动递起台阶,只道昨日她落水之后便换上了李家姑娘的衣裳,人一着急,认不出来也是难免,由此才将此事带过。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王氏见贺兰香形容憔悴,止不住打着哈欠,便也未留下用饭,多嘱咐了她几句,要她好好歇息,以后休再出门,一定照料好腹中孩儿。 贺兰香自是应下,起身送人。 送到仪门处,王氏要她止步,回去好生歇着,临分别,却又拉紧了她的手,低声道:“我的儿,听婶母一句劝,以后不仅别和李氏来往,崔氏也离远点,能避则避,省得惹祸上身。” 贺兰香的精神顿时来了,诧异道:“崔氏怎么了?” 王氏叹息:“你还不知道呢,早在昨晚尸体的身份便被查出来了,根本不是别人,正是崔氏门下的一名客卿。”
第48章 自愿 贺兰香心跳快了下子, 想到天不亮时谢折的表现,心道怪不得能让他中途走人,原来是崔氏出事了。 回过神, 她对王氏假意应下,只道以后单和谢姝来往, 其余人概不亲近。 王氏欣慰点头。 送走王氏,贺兰香的神情当即便冷下去, 吩咐细辛:“多留意着崔氏的消息,若情况不妙, 及时禀告于我。” 细辛应下。 炎日当头, 贺兰香抬脸, 看了眼灼热不留情面的太阳。 她现在与谢折也算一荣俱荣一枯俱枯, 谢折失利,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好处。 “还有,去把库房里那副展子虔的游春图找出来, ”贺兰香低下头,举扇遮阳,步伐不急不慢地走向住处, “多带点银子, 同宫门当值的护卫宦官打好关系, 差他们将画送到李太妃宫里,就说我最近新得副传世佳作, 然不知是真是假,请太妃娘娘帮忙品鉴一二。” 细辛应下,两桩差事压身, 忙得脚不沾地便去办了。 春燕侍候贺兰香跟前,好奇道:“主子, 库房里那么多好东西,您怎么单将游春图拎出来了,那可比珠宝金银值钱多了,送人多可惜啊。” 贺兰香拿扇子碰了下春燕的头,“傻里傻气的,往皇宫送礼,明面上能送什么?入口的东西易教人下毒,金银珠宝易遭人非议,绮罗绸缎,且不论宫里缺是不缺,送给一个未出孝期的寡妇,根本就是不合时宜。” 春燕恍然明白,转而又道:“可是主子,您与李太妃过往并无来往,她若不收,这该如何是好?” “我本来也就没指望她收。”贺兰香悠然道,“送礼送的不是礼,是态度。我只要她眼熟我,知道我惦念她,而且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这就够了,日后愿不愿意搭那把手,全看她自己。” 这样一来,帮忙者原本被动的处境扭转为主动,自在感高了,人也没那么抵触。 春燕听在耳朵里,在心里啧啧称奇,只觉得自家主子根本就是投错胎才会长在烟花之地,这明明就是块当家主母的料子。 贺兰香并不知自家丫鬟都在瞎想什么,她心里惦念着那游春图。 古往今来,只此一副,如假包换。 李太妃若反常收下,她其实是有点肉疼的。 算了,收下就让谢折照价赔钱。 * “这贺兰夫人也是个妙人。” 永宁宫,凉雨殿。 掌事宫女秋若将画放在乌漆大平案上,小心铺开,“竟一眼看出姑娘喜欢书画,尤其酷爱山水。” 她是随李萼进宫的贴身婢女,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即便居宫多年,仍是习惯称呼李萼一声“姑娘”。 殿内寂静空旷,午后微风穿窗,吹散佛龛前的瓜果香,乌沉色的阴沉木佛龛里,金身释迦牟尼眼眸半眯,手结法印,端坐莲花之上,神情是度一切苦厄的慈悲。 檀烟袅袅,伽罗色的身影端跪蒲团,双手合掌,阖眼默念经文,念完叩首直腰,睁眼,声若烟气,“送出去。” “送自然是要送的,”秋若道,给两个小宫女递了眼色,三人合力捧画过去,“可姑娘不妨看上一眼,这画保存完整,颜色未变,是您以往最爱临摹的种类,您自己看,看奴婢有没有说错。” 说话间,画已出现在李萼眼前。 春游图高近半尺,宽近一尺,赭石填染,泥金描绘,笔触由深至浅,景色从左右过渡到中心,从山到水,化繁为简,一眼望去青山叠翠,水色连天。岸上风景秀丽,春日桃杏绽放,行人点缀山水当中,男男女女,呼朋引伴,三五成群,或泛舟湖上,或策马游山,神情不一,活灵活现,使得山水湖光更加具有生气。 春色满园,韶光自画中溢出,勃勃生气如辉似星,充斥阴沉黯淡的殿宇里,带来片刻喧闹。 秋若道:“您以前便如画中春游的女郎这般,爱热闹,爱走动,喜穿鲜亮衣裙,奴婢一看到这画,便想起您十几岁的时候了,那时候,多好的年纪啊。” 可惜,已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李萼怔看着画,不由伸出苍白纤瘦的手,即将碰上,却又收回,别开脸,嗓音淡漠:“看完了,送走罢。” 秋若哑口无言,只好照做。 这时又有宫人通传,说是二姑娘进宫探望。 也就在听到妹妹的名号,李萼眼里能出现点微弱的光彩来,出声应允。 三两烛香过去,李噙露被宫人带到。 她今日穿的缥碧色衣裙,说青不青,说绿不绿,淡而素的颜色,像清晨时的湖面薄雾,朦朦胧胧的,连带着神情也罩上层似有似无的愁丝。 看到李萼那刻,李噙露的眼泪当即便出来了,几年分隔的时光并没有削减姐妹情深,她扑到姐姐怀中哭个不停,抽噎道:“姐姐,我昨天差点就要闯下大祸了,我怕死了。” 李萼早闻昨日情形,一直在等她过来,闻言并没有表露多少讶异,只轻拍妹妹后背,柔声安慰,“露儿别哭,都过去了,不怕。” 李噙露不停摇头,哭得更加厉害,“过不去了,我现在一闭眼,就是贺兰香从桥上掉下去的场面,幸亏当时有谢折赶到,如果她真的出事了,我,我……” “好了,”李萼宽慰,“永远不要为未发生之事伤神,既如此凶险,你现在便更该庆幸才是,哭什么呢。” 李噙露被哄了小半天,好不容易才止了泪,却还不愿意松开李萼,还当小时候似的,赖在香软的怀里不撒手,可怜兮兮地说:“姐姐,爹说我不懂事,只会瞎胡闹,管不了那么大个庄子,要将庄子从我手里收走,等我成亲再当嫁妆还给我。” 李萼轻抚妹妹肩头,口吻温柔若云烟,“放心,有姐姐在,他收不走。” 同样的计俩,在十四年前,她们的亲娘刚去世时,就已经上演过一次了。 求助母族未果,李萼便穿着未褪的孝衣,抱着妹妹,领上一大堆母亲留下的旧仆,在族人的骂声里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在庄子住了整半年,闹得满城风雨。李氏爱脸面嫌丢人,才由此打消她们父亲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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