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推,刚出生肉胳膊肉腿的小臭娃,开心也哭,伤心也哭。 卓旸想不起小时候的事,但确信自个儿那时是庄子里最顽皮的小孩,肯定挨了不少顿毒打。哭着说下次再也不敢,然而真到下次,又呲着大牙去炸牛粪,不长记性。 那时候的泪,与今下的泪是两种泪。 长成勇猛一条,偏偏对情爱之事不开窍。庄里有未婚的小娘子羞答答地送他花,他不屑收,躲得八百里远。 而今要是浮云卿能送他花,就算气恼地拿花砸他,他也会像年少时呲着大牙,把生花簪到鬓边,日日夜夜向旁人烜耀。 “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揪起放在身侧的狗尾巴草,编着吃草的白兔,吃鱼的小猫,啃骨头的小狗。 他不如敬亭颐样样精通,他只会编狗尾巴草。 他跟这狗尾巴草处境一样,随处可见。没人会喜欢平庸的狗尾巴草。 编得又快又生动,渐渐身侧出现了数只白兔与猫狗。 原想把这些都装到篮子里,明日一起送给浮云卿。然而今晚他办了件自我感动得落泪的丢人事,送出去作甚,再增一件丢人事么。 卓旸无比庆幸,这一晚他捱住了想送礼的心。因着翌日清早,敬亭颐带来的礼,把他的狗尾巴草衬得无比寒碜。 * 珍馐阁。 “昨晚臣去郊外骑马,朦胧月色下,臣窥见,有一片先前我们不曾涉足的草地,长出许多碎花。小敬马在溪边饮水,臣摘来五颜六色的花,给您编了个花环。” 言讫,从一筐铺着绸布的竹篮里,拿出圆圆的花环。 琼花、米兰、白玉兰、六瓣芍药、海桐、萱草,高低错落地缀在圆环藤上,精巧独特。 浮云卿眼眸亮晶晶的,笑得肆意畅快,露出一口白牙。 她像小兽俯身般,慢慢垂下头。 敬亭颐稳稳端起花环,戴在浮云卿的髻上。 浮云卿得意地晃了晃头,“敬先生,好看吗?” 敬亭颐笑弯眼,说不仅好看,还惊艳得紧。 浮云卿又扭过头,朝禅婆子烜耀:“好看不?” 当真如敬亭颐所赞,好看,惊艳。说好听话哄人不是禅婆子的作风,她肃重地点了点头,“不错。” 越过卓旸,去问禅婆子,是想避避嫌。可全然把人略过去,不管不顾,良心又过不去。 浮云卿僵硬地问:“卓先生,好看吗?” 卓旸板着一张木然的脸,低头只顾吃粥。听浮云卿问,勉强抬眸看一眼,“凑合,过得去。” 他试图用刺耳的话语激起浮云卿心里的波澜,哪怕怨他,只要能多跟他说几句话就成。 哪想浮云卿并未把他的话听进心里。毕竟往常他那张嘴也吐不出什么天大的好话。 问一圈,最想听的只是敬亭颐的回答。 浮云卿偎着敬亭颐,满心欢喜。因此听及敬亭颐告假,说下晌得出去一趟,并未多想。 她暗戳戳地勾起敬亭颐的小指,“下晌是你的课,你有事要出去,我也有事做。” 敬亭颐握紧她的手,“您有什么事?” 原想,兴许她是要找施素妆荣缓缓去打牌,不曾想却见她羞赧地说不是。 “总之,是个惊喜。”她道,“敬先生给我惊喜,我也想给你惊喜。” 敬亭颐舀起一勺白粥,吹跑热气,递到浮云卿嘴边。 “您给我惊喜,那我得再回您个惊喜。” 浮云卿乖巧地喝着粥,好奇问:“你还要回?回什么?” 敬亭颐复述一遍她的话,“总之,是个惊喜。” 一碗浅浅的粥,要人喂,怕是要喝到天荒地老。浮云卿黏了敬亭颐半会儿,心里想,不能再依赖他的照顾。 继而挺直腰杆,“不要喂我了,我自己舀着喝。” 敬亭颐宠溺说好,“粥热,我给您施点戏法冷冷。” 话落,顺着同个方向,慢慢搅着浮云卿的粥。 “热热冷冷,小兔等等。小兔慌了,烫到嘴了。” 他说着颇奇怪的话。可正是这句奇怪的话,令浮云卿眸色一沉。 幼时,贤妃也似敬亭颐这般,给她搅着烧嘴的米粥,说着这话。说罢,米粥果然不再烧嘴,冷热适中。 这句的确带着戏法魔力的话,浮云卿已经十二年没听过了。 她没想到,会从敬亭颐嘴里,听到这句话。 贤妃说,原句是“小狗等等”,可她属兔,遂改成了“小兔等等”。 敬亭颐也改了话,凿着她的心,凿着她的骨。 “您尝尝。”敬亭颐揉着她的脑袋,说道。 喝口黏糊的粥,再抬眼时,已是眼眶里泛着雾气。 千言万语,最终落一声,“敬先生,你真好。” 哎呀,她真想把敬亭颐捆到身边,俩人黏黏糊糊地过一辈子。 这样想着,准备惊喜都有了无限动力。 她没下过厨,却想给敬亭颐做几道吃食。端到他面前,他定会满心欢喜,将她揽在怀里,夸句“不愧是我家的好孩子。” 夏日嚜,满头大汗地做热菜不划算。 敬亭颐喜欢吃什么,饮什么,她的确不知。不过转念一想,她喜欢什么,敬亭颐就喜欢什么。 干脆做她喜欢的罢! 想及此处,浮云卿当即决定,下晌就做紫苏饮子,樱桃煎,爽口冰雪。 起初禅婆子麦婆子都不赞同她这个惊喜。 禅婆子冷声讥笑:“您下厨?老天,您当真不会把小厨房炸了吗?” 麦婆子温和劝:“公主,大热天的,您就别做这事了罢。搞不好,膳食做不好,人也中暑昏了过去。” 浮云卿摇摇食指,“不会,可以去学。再说,烧水煎炸这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我还是会的。” 说着简单,眼高手低。做饭有门道,且有不低的门道,哪能是想学就能学会的? 两位婆子对视一眼,再想出声劝时,却见浮云卿拱着手,可怜巴巴地求她们。 圆滚滚的小白兔,戴着漂亮的花环撒娇。两位婆子再对视一眼,罢了,随她去罢! 禅婆子提议道:“朱雀门外的曹家从食,冷饮做得最好。冰井务②的张婆,一向负责给咱们府做冰雪。奴家跑一趟,把曹家小娘子和张婆请到府里,手把手教您做。” 麦婆子不迭点头说是,“曹家小娘子手艺巧,与您年龄相仿。张婆您与她熟络,每年夏日都要来府上送冰雪。哎唷,这俩人再合适不过。奴家去小厨房备好食物,您做得也能快些。” 未时初,禅婆子领着曹小娘子进府。未几,麦婆子领着张婆进府。 晌午头天气正毒,曹小娘子一路奔波,及至公主府,额前豆大的汗珠不断往外冒。 不过再往府里走几步,她便凉快地消了汗。 每条蜿蜿蜒蜒的游廊下,都摆着一箱冰鉴。冰块晶莹剔透,不含半点杂质。上乘的冰块不要钱地往廊下摆,隔着细箴竹帘,吹来一缕缕凉气。 这就是财大气粗罢,曹小娘子心想。 踅至小厨房,张婆早已等候在此。 而浮云卿,摘了花环,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杌子上等。 曹小娘子雌懦地道声万福,却被浮云卿亲昵地挽起胳膊,往灶 台处带。 “不必拘谨。”浮云卿说道,“曹小娘子,张婆,你们俩只需把步骤告诉我就好。剩下的,我自己去做。” 俩人面色一惊。瞧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竟然亲自下厨,给驸马做膳食。 此刻俩人都不约而同地艳羡驸马。驸马当真好命呐,竟把天之娇女迷得团团转。 曹小娘子与张婆,深入简出地把步骤说明白,接着站在一旁,窥着浮云卿流利的动作,只叹她记性当真好,动手能力也强。 明明刚刚接触,却做得熟稔自在。 做紫苏饮子熟水,需得先洗净数片新鲜的紫苏,添柴点火,中火将大锅烧热。接着转小火,紫苏入锅烘烤至叶焦味香。熄火,铲取紫苏,趁热放到烫好的茶盏里,添沸水。首次冲泡出来的水倒在盂里弃置,反复两次,再添热水,焖一炷香,紫苏饮子做成。 浮云卿系着攀膊,戴着袖套手套,将茶盏端到曹小娘子与张婆面前。 “二位观相闻味,看看好不好。” 曹小娘子用手扇着紫苏香,说好。 张婆揿起茶盖,观紫苏叶与茶水相,说好。 浮云卿勾起嘴角,踱到水管边,将一瓯樱桃洗干净。 清水冲着樱桃,不知怎么,蓦地想起敬亭颐身上的樱桃。 心猿意马,这一想,再也止不住念头。脸烧得比樱桃红,只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有些紧张。” 樱桃去核,放在银盆里沥水晾干。继而烧锅,加半斤蜜,六两糖,慢火熬糖色。糖色浓稠,端起一瓯樱桃往锅里倒。将樱桃铲散,往糖色里滚一圈,待红嫩的外皮熬得发深,迅速搅拌,与糖色融合。不多会儿,樱桃便套了层琥珀脆皮。定型后关火,一瓯樱桃放在冰块里冷。 至于爽口冰雪,不需张婆多说,她也做得十分熟稔。每年夏日都吃,吃着吃着,便摸出了怎么做的门路。 几颗鸡蛋,一盏牛乳,二两白糖,一壶水。融化,搅拌,最后放在冰鉴夹层里冷上半个时辰。 浮云卿做得有模有样,色香味俱全。曹小娘子与张婆朝她比了个钦佩的大拇指,“公主,您有这方面的天赋。” 一下晌,浮云卿听她们夸了无数句,无奈回道:“嗳,姐姐说的对。我呢,就是那种除了读书,旁的事都能做好的人。” 三样膳食,一齐放在冰鉴里储存。 比及敬亭颐风尘仆仆地赶来,已是酉末,晚霞满天。 禅婆子将他领到小厨房,讳莫高深地说一句:“驸马,公主准备的惊喜,您会喜欢的。” 敬亭颐颔首说好。 其实在禅婆子说,要领他去小厨房时,他心里已经如明镜般。 厨房还能有什么? 无非是膳食。 不过待推门进去,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住。 浮云卿卸了簪珥,只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挽起头发。戴着围兜,系着攀膊,一副厨娘打扮。 小娘子家,似乎生来便懂如何浪漫。 今下屋内点着暖黄的桕烛,缀着各种生花,将浮云卿的脸庞烘得明媚清晰。 她从冰鉴里抽出冻好的紫苏冰饮子,樱桃煎与爽口冰雪,一道摆在敬亭颐面前。 而后学着今早他喂食的模样,舀起来,喂到他嘴边。 浮云卿笑眯眯地看着敬亭颐,见他犹豫,催促道:“小敬快尝尝。” 她总能研究出各种各样奇怪又贴近的称呼。 敬亭颐笑着说好。一口一口尝着她递来的美食。 确实美味。 “这是我亲自做的,忙了一晌呢。”浮云卿喂完,偎到敬亭颐身边,仰头期待地问:“敬先生,你说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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