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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姜弃紧紧抱着流羽不说话，姜霂山没有那么多耐心，带着三尺水从姜弃身边走过去，给她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脚步声渐远，只剩下姜弃流羽两人，石室中一片死寂。 “流羽，我不想你这样做。” 流羽想开口回答她，却先咳出一口血，他睁开眼睛，努力想看清姜弃的脸。 姜弃喃喃道：“刚才我看到石室紧紧关着，我害怕极了，我怕你们都死在里面，让我一个人在外面活着，流羽，你对我太狠了，我是欠了你很多，你也不能这样对我……”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流羽脸上，他伸手去摸她的脸，无力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姜弃抬头看看翾风，问道：“就像她对你一样吗？” 流羽怔了一下，泪水混着鲜血滑落。 “对不起，我……” “流羽，任何事我都能受得住，我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你死。”姜弃让奄奄一息的流羽靠在石壁上，拿过流羽手里的匕首，将自己的青枢经内力注入匕首中，那刀刃立刻就如黑夜中的烛火明亮，她毫不费力将匕首插进流羽身旁的岩石上，碧青的光芒照着流羽。 “这能让你舒服一些，你好好在这等我，等我回来带你走。” 流羽听话地点点头。 姜弃看着他，用袖子帮他擦干净脸上的血，又留连地摸了摸流羽脸上消不去的血纹，随后她握紧自己的断刀，转身便跑了出去。 流羽无力动弹，呆呆看着冰床上的翾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荒谬……太傻了，他刚才居然想在娘的面前放干自己的血。 —————— 此时整个天空都被沉甸甸的乌云铺满了，唯独远处的雪山峰上，乌云被撕开一道缺口，金色的日光倾泻下来，将雪山照映得净透绝伦。 今日八月十五，雪山之上，约定前来的二人都没有爽约。 三尺水插在皑皑白雪中，姜霂山抱着臂立在刀后。 面对爹爹，她最熟悉的人，姜弃从小到大的所有回忆仿佛汇成了漩涡，将她搅在中心，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一切寂寞的期盼，姜弃并无抗拒，让自己的思绪随波逐流，任由那些回忆将她带去哪里，她的心底始终无物，轻轻握着自己的青刀，她并没有用力，此时再汹涌的感情也无法影响她出刀。 姜霂山看到她无悲无喜的神情就明白，这孩子比他更具灵心慧性，自小在伏魔寺修行，师父所说的一切皆空纯无杂念，他自己从来没做到过，这让他不禁有些嫉妒自己的女儿。 身经百战，不一定能赢过初出茅庐，无知的勇气，有时就是一往无前的决心，过多伤痛摧压在身，人便如惊弓之鸟，顾虑太多束手束脚，结局便是一事无成。 距离女儿出岛已有一年多，这一年多她经历过什么，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这一年或许她已经把一辈子的苦都吃了，光是坠崖的粉身碎骨就能把一个人的勇气全部榨干净，可是面前的她，眼神依旧澄澈，仍然像一把崭新如初的刀。 这可能真的是一种劫后重生的天赋吧。 我便是给她痛苦最多的那个人，所以她才一定要杀我。姜霂山自嘲地笑了笑，终于开口说话，“姜弃，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下去天都黑了，出刀吧。” 姜弃点点头，她的神情就像以前姜霂山对她说再挥五百次刀时一样，她会放空自己，一丝不苟地完成。师母说她的刀不能斩断爱和恨，可是她并不是来斩断爱恨的，她只是要赢他，杀他，仅此而已。 那道青影之快，在姜霂山手还没碰到面前三尺水的时候，青刀便已袭至眼前，插在地上的三尺水猛然爆发出金光，裹住了姜弃，姜弃挥刀一劈，直接将金光劈开，刀刃落向姜霂山头顶，姜霂山身子向旁边一侧，堪堪躲过她这一刀，右手已经满攥住三尺水，将其从雪中拔出，白雪被刀尖撩起，冰凉地落在姜弃身上，三尺水紧随其后，撩向了姜弃的肋下—— 姜弃腰身一拧，青刀反手一转，瞬间挡下了三尺水，姜霂山单手出掌，凌冽的掌风直击过来，姜弃连忙也用空着的手挥掌出去，青金相撞，二人皆向退后，他们站立之间的白雪已经尽化为清水，风一吹又结了冰。 比起湖心岛上那个被他砍断了刀的小女孩，姜弃如今已经判若天渊，姜霂山想夸她一句不错，但最终还是懒得开口，他的神情还是比终年积雪的雪山更冷。 三尺水的金芒再次放出，炽热的光芒涌向姜弃，她脚下的雪都化为清水。 这次姜弃没有再劈开金芒，她将青刀直指姜霂山，宛如金色水流中的一只青鲤，逆流而上，钻进炽烈的金刚劲力之中…… 白雪之上耀眼的金光已经将姜霂山自己的视线都遮蔽，他的内力太粗放，不像师弟苏梦观那样能够准确地感知内力中的事物，当金芒中露出一点青色时，他愣了一下，随后一道青光如闪电冲出，刺破他的肩膀，带出一片血花砸进了雪中。 姜弃在雪中刹住，转回身，脸上和手上大片的烧伤快速愈合，她呼出一团白气，面无表情抬手擦了擦脸，现在她已经能够忍受住金刚劲力灼身的痛楚。 姜霂山捂着淌血的肩膀，握刀的手痛得发抖，忽然对一切都没有了把握。 他意识到，或许他真的不敌姜弃，再打下去，会死在她的刀下，这想法光是在他心中一念而过，就已经令他遍体生寒，他的人生足够失败，但他不能死在自己的女儿手上，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接受之事。 他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成了这孩子的父亲，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地步，一切都是浑浑噩噩。 风雪转向，强大的内力铺满天地，姜弃握着刀向前走了一步，姜霂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姜弃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道：“爹爹……” 这声呼唤令姜霂山倍加痛苦，无法再忍受。不能让姜弃杀了自己，姜霂山难得和流羽有了共识。 生平第一次，面对战斗，他不得不逃离。 姜弃呆了呆，一直又冷又硬的爹爹对她从未留情，所以她只想到两种可能，要么是她被姜霂山杀了，要么是她杀了爹爹，但她没有想过和爹爹的对决会是这样的结果——面对她，他逃了。 大雪如席，遮蔽前路，姜霂山在雪地里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上的伤痛传至全身，仿佛十五年前，他从血海的牢狱中逃出来那一天，那天他想用一生去追逐的女人死去了，身上所有的伤都不及心更痛苦……他终于不明白，到底是他在发了疯地追逐什么，还是在逃离什么？ 从山上下来，已是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忽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苦药味，不由得怔怔地望着路边破旧的几间屋子，这样荒芜的地方，竟也有人住在这里…… 正在灶台前帮流羽熬药的黄佩影听到门外似乎有脚步声，欣然以为是宝儿回来，连忙出去，却只觉迎面一股寒气，见一人遍身风雪，擅自走进屋来。 心跳仿佛停滞，黄佩影浑身僵硬站在原地。 姜霂山没有抬眼去看屋里的女人，他将三尺水放在桌子上，自行坐下喘口气，开口道：“刚才跑得太急，烦劳借口水喝。” 佩影回过神来，匆忙转身逃进了里屋。 这满屋的药味实在太熟悉了，姜霂山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击着，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他回想起十几年前的事，那时他屡次输给晏无虞，落了一身的伤，为了见翾风一面，他宁可被血海魔教的人抓进牢狱关着，可他等来的却不是翾风，而是翾风的死讯，晏无虞亲自来告诉他，然后将牢门打开，放他离开酎雪山。 他带着重伤如行尸走肉一般逃离酎雪山，钻进了无名的荒山里，天大地大，不知道该死在哪里才好，于是随便躺在地上，心想死了再去见她也好，后来的事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好像被翾风捡了回去，躺在满是苦药味的地方，翾风像从前那样，帮他上药包扎，她身上仍然有那股又清又苦的药味，姜霂山昏昏沉沉地想，晏无虞果然是在骗他，翾风怎么会死…… 等清醒时他看到那少女裸露的肩膀和滂沱的眼泪，她不是翾风，只是偶然上山的采药女，见他倒在路边，便好心救了他，而他却把她…… 他本来应该任由那家人把他打死，可是他们看见他身上的刀，谁都不敢动手，他们明知道女儿哭得伤心，却还是一边骂着赔钱货一边把她往他怀里推，让他娶了她。 然后…… 一碗水放在他面前，姜霂山口很渴，端起碗来，忽又猛地抬头，那女子的面容极熟悉，他不禁愣住，“是你……” 佩影退后几步，像是在躲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霂山喃喃道。 喝完这碗水，他只想赶紧逃。他总以为自己这一生没有什么能让他畏惧，可到头来他一直都在逃离。 —————— 大雪飘飞，早已失去姜霂山的身影，姜弃一路追下山来，看到佩娘所在的那间小屋，心中忽然有不祥的预感，担心得要命，急忙跑向小屋。 猛然推开门，她没有看到佩娘，地上湿漉漉的，洒了半碗水，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姜弃不敢去看他，只在心中期望佩娘千万不要有事…… 姜弃走进里屋，看见佩娘背对着自己，缩成一小团瑟瑟发抖，她的手里还攥着像一株草叶一样的东西，姜弃走近她，佩娘回过头来发现是自己的女儿，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宝儿……” 姜弃掰开她的手，把那枚草叶针拿下来，不知道佩娘是怎么拿到这毒针的，但卓罗岱的毒见血封喉，姜弃很怕这东西伤了佩娘。 佩娘还在发抖，她甚至有些害怕姜弃，姜弃把毒针丢在地上，紧紧抱住她，安抚道：“娘，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回来了。” 屋外忽然传来马车沉重的轱辘碾在地上的声音，姜弃想出去看看是谁，但不能把娘一个人留在这，姜弃拉过披风盖在佩娘头上，带她从屋里走出去。 那马车刚好在小屋外面停稳，一个面熟的女子从上面跳下来，“姜弃，原来你也在这！” —————— 那把匕首上的青芒渐渐黯淡了，姜弃还没有回来，流羽很困，想先睡下了。 他恍惚看见亭亭玉立的姜弃在婆娑的竹叶下练刀，自己坐在草地上等着她，她练完刀就会朝他跑过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如此依恋她，不愿跟她有片刻的分离……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她的声音贴得很近，“流羽。” “嗯。” “还醒着呢？” “睡了一会……” 流羽忽觉身子一轻，被她抱了起来，他已经连一丝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弃，我们去哪……”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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