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初见这两个字,小姑娘还特意在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笔锋稚嫩,转折柔软,软乎乎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把“易鸣鸢”三个字写到了纸上。 他看到上面的两个鸟是一样的,于是欣然接受,并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院子里反复用树枝练习。 程枭看向身边收拾纸笔的少女,时间流转,岁月如梭,如今的境遇已然不一样了。 *** 几天后风清云淡,到了开拔的日子,一切就绪。 易鸣鸢头昏脑热的毛病消失殆尽,大约算是好全了,这两天襄永关内频频派人来监视驱赶,多年势不两立在前,杀害吴副将几条爱犬在后,两方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 时逢入冬,之后的麻烦只多不少,最好尽早退回匈奴腹地。 程枭作为部落的统领,披甲执刀站在最前,易鸣鸢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大概是些鼓舞士气的话,随后鼓角齐鸣,要正式出发了。 乘云伤势未愈,易鸣鸢也不想骑别的马,于是拿了本书坐去了车里,没多久就被他们的赶路速度颠得一个字也看不清,甚至还磕疼了脑袋。 “我让人把车里面包一包,先出来骑马吧。”程枭揉了揉她磕到的地方,将人拉到戟雷背上。 易鸣鸢裹上厚毯子往身后看去,原来扎着的一大片毡帐全都消失不见,只留地上烧火后剩下的深色痕迹,很快越缩越小,她收回目光,问道:“我们多久能到?” “连夜走,先到雅拉干,按这个速度四天后能到。”程枭穿着重甲,声音比平时粗重了几分。 这一段路是最危险的,携家带口的赶路会导致很多方面兼顾不暇,防守也薄弱,所以吃干粮喝水全都在马上解决,马累了换马,人累了直接在马上睡。 昨日牛羊牲畜已经先行一步,他们很快就能赶上。 年轻力壮的男人们骑在最外侧,最中间的是粮草和老弱妇孺,程枭带一支千人骑兵压在最前方,耶达鲁和另外两千骑兵殿后。 尘土飞扬,沙子和碎土不断往脸上拍,易鸣鸢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嘴的土,赶紧侧身面向程枭的胸膛,她没经历过这种迁移,被一刻不停的赶路惊到了。 “这么久!”
第2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赶路实在是遭罪。 呼啸的劲风肆意狂野, 迎面刮来像刀子似的,开始枯黄的草浪被卷起波纹,飞溅起片片草沫。 程枭骑马的速度不是盖的, 易鸣鸢被他仔仔细细裹在身前, 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就算这样, 半日后脸还是疼得像是马上要裂开。 车一包好,她就捂着脸钻进去了。 天边红霞染红了半边天, 八个时辰的道倍兼行, 他们终于停在了一处山脚下稍作修整, 连日只吃干粮对幼子来说是熬不住的,所以离开最危险的一段路后,特意留了两盏茶的时间生火煮饭,歇歇七上八下的五脏庙。 周围人声嘈杂热闹, 炊烟腾了起来。 易鸣鸢躺在车里敲酸痛的腰背, 忽然鼻头微动, 嗅到一股子香味。 “饿了吧, 起来喝点热汤。”程枭探了个头进车里, 看着她歪七扭八的姿势轻笑一声, 随即向她伸出一只手。 易鸣鸢把手搭在他手上, 缓缓被拉起,惆怅道:“你们的身体简直是铁打的,我现在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胳膊疼,腿也疼。” 程枭替她松松肩膀, 收着力道捏了几下,“受苦了, 很快就到雅拉干,再忍忍。” 他穿着重甲,动起来会发出敲击的响声,易鸣鸢知道他的甲胄很重,若说受苦,他带路压阵,要时刻注意四周各处,劳累只多不少。 她把程枭的手拿下来,望着他略显疲惫的眉眼,“你坐下来,我也给你捏捏。” “你又捏不动,手上力道跟小猫挠一样。”程枭笑起来,领队是作为首领的职责所在,他有着令全部落族人信服的能力,就要扛起担子,肩负起护佑他们生命的责任,这点算不了什么。 只是从前咬咬牙挺过去,回忆起来算作一件不怎么峥嵘的往事,如今有人心疼,他内心说不出的熨帖踏实。 这么短的时间内做不了烤肉和其他难处理的饭食,因此碎肉和调料都是提前准备好,水烧开后直接丢进去搅就行。 火堆旁,易鸣鸢捧着木碗,一口口酥烂咸汤入肚,她整个人舒服不少,再配上两口囊,很快就饱了。 抬头的时候,她看见程枭还没进食就被一个百骑长叫了去,喃喃道:“不吃饭可怎么行?” 易鸣鸢端起自己空了的碗,到分派食物的宾德尔雅那里去,羞涩地指着碗让她盛满。 耶达鲁的阏氏宾德尔雅有着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泉,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直视对方,像是能看进心里。 宾德尔雅疑惑的看着易鸣鸢想要再次添汤的动作,她听耶达鲁说从中原来的郡主是个胃口小得像幼鹰一样的姑娘,按理说一碗汤就够喝了。 除非…… 她往易鸣鸢身后看去,果然发现大王正在跟前方探查的士兵交谈,按着胃部的小动作正昭示着他的饥饿。 看来大王多年的单相思终于获得了回报,用自己火热的心感动了心爱的人,宾德尔雅那如名字般闪亮的蓝眼睛弯了弯,随后盛了一碗肉多水少的汤递出去。 易鸣鸢接过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木碗,对眼神揶揄的宾德尔雅小声道了谢。 她小心翼翼的托着碗走到程枭不远处,大邺有后妃不得参政的说法,做官的丈夫也通常不喜欢妻子过多踏足书房。 不知道匈奴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易鸣鸢决定先等等。 那边,程枭从余光中走进红色身影的那一刻就开始期待了,从前在单于庭议事时扎那颜总给涂轱送饭食,这不是扎那颜给涂轱的特殊待遇,而是涂轱在告诉他们所有人,扎那颜是可以跟他们一起参与议事的存在。 他们这里固执的认为,钟情一个人,就是要给她同等于自己的地位和权力,让她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如果让一个女人只能在床上或生孩子这件事上体现价值,那不是爱,反而是一种剥夺。 程枭注意到易鸣鸢踌躇不前的脚步,果断挥手让她过来站在自己身侧,看向她手中的碗,“给我的?” “嗯。”易鸣鸢受了旁边百骑长的抚胸礼,对他点了点头。 她看着程枭大口饮下,收了碗打算回去,下一秒却被轻轻揽了回来,男人抹掉嘴角沾到的汤,“跟我一起听。” 易鸣鸢当即反应过来他这么做的缘由,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眼底发酸。 接下来百骑长每说一句,程枭就用邺国话翻译一句给她听。 牛羊群就在前方不到二十里的山谷内,按照目前的进程,还有不到三天就能赶到雅拉干,程枭让百骑长派一支三十人的小队探路,百长则表示去往山谷那条路他们通过五次,熟悉无比,不会出什么差错。 程枭笃信谨慎为上,这是多次立于不败之地的秘诀,他沉吟片刻后道:“还是要去,石块没敲出山洞的回响,哪个也断定不了里面有什么豺狼,转日阙上万人,不能靠经验做事。” “是!” 百骑长得令下去,临走前快速对易鸣鸢说了一串异族语。 易鸣鸢眨眨眼,她只学了十来句,还在听一句懵三秒的阶段,仰头问程枭:“他说了什么?” “夸你漂亮,像珍珠。”程枭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肉干放在嘴里嚼,炖汤是孩子和肠胃脆弱的女人喝的玩意,为填饱肚子,他还得再多吃点别的。 小兔崽子,当着他的面就敢这么夸,真是欠收拾。 他当然不会因为下属夸奖自己的阏氏美丽而生气,只是更想要听到般配,天生一对这样的话而已。 “我胖了?”易鸣鸢听后大惊失色,低头看向自己确实宽了一丁点的身形,难道自己真的圆滚了很多很多,像一个圆溜溜的珍珠? 程枭垂眸,起先抱着睡觉的时候都硌手,自己好不容易给养胖了点,可不能减,“没有胖,是他不会说话。” 易鸣鸢松了口气,完全没察觉到男人微妙的醋意,兀自揉了揉刚吃饱的肚子,“那就好那就好,我还说呢,感觉没胖啊。” 两盏茶的时间一晃而过,没多久又要出发了。 夜里视物艰难,因此速度会减缓下来,易鸣鸢觉得马车闷,跟程枭一起坐在戟雷背上上,她此时正在男人身前打着瞌睡,忽然听到前头探路的骑兵回来了。 她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一点,静静等人禀报完后道:“怎么说?” 程枭抬头望了眼天色,云层密集,像是要下雨了,“前面十里就是牛羊所在的山谷,没有发现埋伏,你睡吧,到了我叫醒你。” 易鸣鸢心里直打鼓,她第一次进这么黑深的山谷,下意识觉得不对,她借着火把的光亮张望前方,又用力吸了吸鼻子,“我下去看一眼。” 说完,她跳下马捏起地上的土块放在鼻尖仔细嗅闻,蹙着眉头道:“不对,没有粪便,地也是干的。” 程枭跨下马,拿过士兵手上的火把上前数米,火把照亮地面让他看清了路面的情况,土块干燥,异味全无,他将火把抛回去,飞步把易鸣鸢抱回马上,勒缰高喊:“撤退!” 这是转日阙每次迁移都会经过的山谷,牛羊被赶至这里,地面上不可能没有一粒羊屎牛粪,天气晴朗,尿水有可能会被晒干,可是气味不会在短时间内消散。 易鸣鸢这几天总听程枭说屎啊尿啊的,因此灵光一闪,没想到真被她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程枭紧抿着唇线,在背后滚落的大石中声嘶力竭的用匈奴语大喊:“撤出山谷!” 号角声逐次传递,很快整个队伍都听到了撤退的信号。 马蹄声和车辙碾压声转为急促,同时空中响起雷鸣声,银蛇般的闪电在云层中飞窜而过,入冬前的第一场雨被闷了多日,现下终于呼之欲出,看样子不下个酣畅淋漓是不会罢休了。 他们发现的早,还未真正深入山谷,因此巨石幸运的没有伤及任何一个人。 易鸣鸢睫毛上沾满了雨水,她仰头看向程枭,“是不是襄永关的人?” “八|九不离十,”程枭绷着一张脸,勒马看向黑夜中乌泱泱的人头,低头道:“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这里,阿鸢,你怕吗?” 易鸣鸢毫无疑问是怕的,但她怕的不是惨死刀下,而是两族紧咬血愁骨怨报而后之,最终两败俱伤,皆狼狈于锋镝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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