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与大邺人这样不死不休的战争每个关口都在发生,她深恶痛绝,却无力阻止。 寒雨侵肌,护体的盔甲已冷硬如冰,易鸣鸢把手按在他的银甲上,“我怕,所以你会让我死吗?” “不会,若有战役,我一定挡在你前面,死也不挪动一步,”程枭擦掉她脸上的雨水,低声说:“你在这里和族人等着,我保证在天亮前回来,你睡一觉起来,睁眼就能看到我。” 他面容坚毅,急雨拍在他的脸上,顺着发丝滴落下来,他已多年不扰襄永关,竟纵得他们桀骜自恃,以为匈奴无人,屡屡无事生非,这次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易鸣鸢气息紊乱,按住他提缰掉头的动作,“慢着!我看舆图上有另外两条路,你别去好不好?” “什么?” 程枭挑眉看向她,襄永关出兵埋伏,抢了他们的牛羊,自己的阏氏反倒劝他不要以牙还牙。 “别去了,若是伤及性命,我担心你……” 雷声震耳欲聋,他伸手抓向易鸣鸢脆弱的脖颈,正好没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纷乱的雨水流进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 “你帮他们?”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易鸣鸢色变, 惊愕的瞳孔因为他的动作而放大。 带着厚茧的手半环住她的脖子往上抬了抬,手指微收,“阿鸢, 其他事我都可以纵着你, 就连我的性命, 你想拿去都可以, 但在所有族人面前,你必须想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心里要向着谁。” 程枭压着嗓子, 但还是可以听出其中蕴含的怒火, 夹杂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 雷声越来越大,时不时闪出一道道电光,易鸣鸢在暴雨和告诫声中双手抓住他的护腕,冷白色的指关和被雨水打湿的护腕形成鲜明对比。 四目相对, 她决然道:“父亲和我说过, 吴将军最擅埋伏绝道, 牛羊必经之路既已被占据, 山谷之中必然有精锐猛将, 方才的滚石就是证明, 你贸然领兵前去, 在谷地之中要如何防备后方包抄?决定带多少兵马前去,留下上万族人又该如何自保?” 程枭听后无动于衷,浑厚的嗓音自傲道:“小小的一个襄永关,女人崽子全算上也没有八千,我匈奴男儿, 一人能杀他们十人。” “可是胜了又如何呢?” 易鸣鸢继续说:“牛羊已经被他们截走了,不定早被切分成块, 成锅中烂肉,尸首百具,为了它们再起争端不过泄愤而已,你为转日阙想想,来年你们还要南迁,还要再牧牛羊,与襄永关毗邻而居,你不想现在,也该思量思量以后啊。” 微弱的光线下,她扣紧程枭的手腕,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是有私心不想两国兵戈扰攘,但我做了你的阏氏,心里当然是为你考虑的,我害怕你受伤,流血,露着伤口让我擦药,别去了好不好?” 大雨倾盆,易鸣鸢身上的温度被丝丝水流带走,直到丁点不剩,二人在马上对峙,四周像被罩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惊雷接二连三响起,良久,终于照彻男人松动的神情。 程枭手腕转动,带着易鸣鸢的下巴往上送,双唇相触前,易鸣鸢听到他妥协的叹息,“没有下一次。” 相较于之前所有的亲吻,这一次显得粗放又麻木。 凉意斫骨,二人皆淋得浑身湿透,程枭霸道的舌头在嘴里卷过一圈,全然不似之前确认心意的试探,刮得易鸣鸢口腔生疼,她溢出一声低吟:“唔……” 明明掐的是易鸣鸢的脖子,程枭的手上却起了青筋,竭力压抑着湿冷的无力和痛楚。 他松开颈上的手,抬掌擦去她脸上的水珠,语气说不清是无奈更多还是心寒更多,总之神情很不愉悦,他说:“阿鸢,你还没学会用匈奴人的脑子想这一切。” 其实,易鸣鸢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本次带来的牛羊本就算得刚刚好,六七千头牛羊在襄永关外的一个月里消耗殆尽,只余四百多头,如果为了抢回它们而出兵,确实得不偿失。 但他骑在匈奴的马背上,就应该让关内的将领为他们的得寸进尺付出代价,重新让他们看到匈奴人怒张的气焰。 只有鲜血铸就的城墙才稳固坚实,只有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威慑才历久弥新。 等她知道吴将军是如何狠辣歹毒,用俘虏做活靶子给士兵练箭,当猎物给狼狗啃食,当奴隶给他们凌|辱,她就会知道匈奴人望向襄永关的眼神,为什么总带着仇恨。 “我生在大邺,长在大邺,程枭,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懂的。”无论怎么擦,易鸣鸢脸上的雨水还是一样多,她冷得牙齿打颤,吐气间哈出白雾,戚戚然道。 住在京城时,她听说蛮夷杀人取肉,用俘虏的人骨为笛,头骨为酒杯,扔肉骨头给鹰叼食,来到这里后,她发现耳听并不为实,草原上民风淳朴,待人真诚,总是欢笑盈盈。 不过同样,她在这里听说中原人肆意处置俘虏,虐杀逗乐,在关外刻意寻找屠杀落单的牧羊人,每每听闻与眼见截然相反的事物,她总是矛盾又挣扎。 这种设身处地让她感到自己被厚厚的泥浆包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纵观史书,惊觉和亲公主大多只有两个命运,亲眼见证自己的家国被覆灭,或是作为夫家的一份子被自己的家国讨伐斩杀。 易鸣鸢落寞地偏过头,想想自己将来的处境,连寒冰般的雨幕打在身上都感觉没有那么难熬了。 她牙齿打颤,草草擦掉脸上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 程枭别开眼默而不语,拎起缰绳转过马身,用异族语高声安排:“就近安营!” 粗壮的马蹄踏碎水洼,片刻后他们找到一处山脚,依着山搭建起一个个披着防水篷布的巨型穹庐,族人训练有素,声势浩大的大雨也丝毫不减敲桩展篷的速度。 这场雨下得又急又猛,云层慢慢变薄,看样子再等一阵子就能止住,他们大概要多停留一段时间了。 几个时辰后,众人都换上了干燥舒适的衣裳,坐在穹庐内烤火取暖。 穹庐搭建所用的木柱较毡帐更粗|长,因此能接受点起更大的火堆,常作为上百人活动的场地。 整日的行程让所有人都车马劳顿,一松懈下来,穹庐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黎妍坐在最边沿,身旁全是大咧咧躺着的匈奴女人,她看周围一圈都睡着了,悄悄挪到毡帘边上,起身走了出去。 夜半云消雨散,地上只留随处可见的小水坑。 首领和首领的阏氏拥有单独的一个毡帐,她摸黑往那个方向走去。 出发前的那几天里,易鸣鸢虽日日召她说话,聊些转日阙的风土人情,却从不让她触碰帐内的任何陈设。 还有大单于,他一双眼睛跟长在易鸣鸢身上一样,都说服休单于风流成性,好色无比,尤其喜欢皮肤柔嫩的中原女人,可自己的勾引竟一次也没成功过! 今日大单于和易鸣鸢在队伍前大吵一架,她虽看不清他们的嘴型,却可以从行为中猜到二人生了龃龉,这正是一个行事的大好时机。 方才她领食物的时候还看到大单于去了男人们睡觉的穹庐,手里拎着两个皮囊,似是要找人喝酒吃肉。 黎妍蹑手蹑脚的走着,忽然听到一声喷嚏,她抬头张望,忘记了行礼,干巴巴道:“达塞儿阏氏。” 易鸣鸢揉揉鼻子,她这身子骨似乎有点太弱了,才淋了一会雨,即刻就染上了风寒,明日得去抓两幅药吃。 打完令自己暴露的小喷嚏,她撩起毡帘走出来,站到没有士兵把手的帐前,对眼前踌躇不前的人招招手。 黎妍纳闷道:“阏氏见到我不奇怪吗?” 易鸣鸢摇头,示意她回头看向无人阻拦的来时路,部落内每隔百米必有人巡逻,风雪不止,今日如此畅通无阻是她的刻意为之。 “进来坐吧,我等你有一会了。”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等人谨慎又戒备地入帐后, 易鸣鸢重新坐回火堆边的墩子上。 她拿起火撑子翻动木柴,让火烧得更旺一点,火光倒映在她的脸上, 蒙出一片橘红的暖色, “我爹麾下共有两员副将, 一位姓程, 一位姓陆,还有三名校尉, 我不知名姓, 你是哪位校尉的女儿?” 黎妍刚坐定, 听到她漫不经心的话后倏地站了起来,低头瞪她,“你猜到了,那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这些天是在拿我当猴耍吗!” 她看着易鸣鸢淡定拨动柴火的动作, 深觉一切都荒谬极了。 父亲兢兢业业, 在沙场上多少次生死搏杀, 好不容易挣下功名, 升至校尉之职, 食邑百户, 再过三年……他就能调回京城,与自己父女团聚。 全都是因为易丰这个卖国贼! 他通敌叛国,却要连累不知内情的其他人,她爹被划为同党,一并治罪杀头, 就连自己也从舒适宽敞的府邸,被扔进了脏污不堪的奴隶窝, 受尽屈辱! 易鸣鸢望着火苗的眼睛被熏得生疼,但仍旧执拗的盯着看,“我不杀你。” 从黎妍话中提到谋逆的上峰,还有看向自己时偶尔流露出的恨意,她就知道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几天中,易鸣鸢并非暗地里观察黎妍要对自己下什么毒手,而是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仇恨。 “你不杀我?”一滴泪水从黎妍脸颊落下,接着她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狠绝道:“别以为放过我就会让我存心感激,易鸣鸢,你如果不杀我,那就等着有一天死在我的刀下。” 易鸣鸢放下捏在手中的火撑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银色的匕首,手柄上的宝石红得刺目,她抽出刀刃,把刀尖对着自己,抬眼道:“现在就可以。” “放心吧,没有埋伏,所有人都被我支走了,包括大单于,现在就动手,杀了我。” 她暴露出命门,直接遂了对方的心意,这样在她们二人中,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获得解脱。 黎妍向前几步,拿起匕首,她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尝试过用刀抵着旁人胸口的滋味,即将大仇得报的感觉应当是欣喜才对,可看到易鸣鸢一心求死的样子,她持刃的右手开始颤抖起来,红着一双眼睛道:“为什么?” 为什么已经离开了京城,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给服休单于,仍然心甘情愿赴死? 易鸣鸢眼眶微湿,强忍情绪道:“我父亲御敌于国门之外近二十余载,身上无一块好皮肉,兄长奋勇杀敌,肩膀曾被捅了个对穿,阴雨天总是疼痛难忍,我不信他们会背叛大邺,引狼入室,但你因此而受牵连已成既定事实,我欠你不止一条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动手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9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