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气馁那是假的。 “达塞儿阏氏别怕,我相信你,我回家就去养兔子。”小女孩凑到她身边,孩子的安慰天真又治愈,她告诉易鸣鸢阿妈给小妹妹起了个中原名字,叫青鸾,问她好不好听。 青鸾是常伴西王母的神鸟,易鸣鸢一听便知他们是比着自己的名字起的。 她看着小女孩澄亮的双眼鼻子发酸,蠕动着嘴唇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吞下了多余的话语,给她讲了一遍青鸾的故事后直赞这是一个好名字。 第二天 易鸣鸢为了躲避和程枭正面对上,这几日都醒得很早。 前面几天都被她成功了,这日她一睁眼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程枭箍着她的腰肢一寸也不放开,不知是睁眼太早还是一夜没睡,他眼下青黑,直勾勾盯着怀里的人。 “阿鸢,今日是泼寒节。”连日的冷落让男人不胜其扰,他甚至觉得易鸣鸢对他拳打脚踢都好过一句话不说。 借着泼寒节的幌子,他终于找到机会消融两人之间的坚冰,在正式进入冬日之前,草原上的人们会抓紧最后一段严寒前的时光,大操大办一场活动,让苍白萧索的冬日变得鲜活起来。 突释满日前后大家会统一穿着偏白的皮袄,因此泼寒节是他们一年中最后一次穿色彩艳丽的服饰的机会。 程枭近乎苛刻地准备好了一切,不仅是因为这是易鸣鸢到来后和自己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正式节日,而且传闻中泼寒节上的水能够压火去病,在他眼中阿鸢的身体娇弱得似乎有些超出常理,最是需要这个仪式的。 水貂皮镶边的宝蓝色羊皮绒袄一上身,易鸣鸢霎那间被衬得如同世间最耀眼的蓝宝石,她提前揪起编满五彩绒绳的发辫,低头披上的贾哈绣满古老图腾,宽约五指的革带收紧腰腹,束口的箭袖给了她怀念多年的干脆利落。 “为什么是蓝色?”看到铜镜的时候易鸣鸢有些诧异,她素来爱穿红已是众人皆知的习惯,反而宾德尔雅的名字翻译为中原话是蓝宝石,她才是喜欢穿蓝色的。 程枭给自己腰间戴上一条褡裢,看着她的眼睛说:“蓝是天空的颜色,鹰翱翔在天际,匈奴人对蓝有不一样的情感,它是永恒,坚贞和忠诚。”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凌厉又危险,犹如出鞘的刀锋。 易鸣鸢浑身一怔,永恒,坚贞,忠诚。 这三个词,自己一个也没做到。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易鸣鸢咬着嘴唇, 她无法回应程枭的话,甚至无法缓慢思考。 因为一旦开口,她的心虚就会暴露无疑。 好在对方也并不想要她真的回答, 带着试探的眼光缓缓收回, 扣好褡裢后继续忙手上的事去了。 程枭上半身一|丝不|挂, 精壮的腰背上肌肉线条流畅, 搀了煨桑灰的棕褐色涂料在身上勾勒出动物的骨骼斑纹,一只鹰爪落在肩胛, 上方阔展的鹰翅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刻即将腾飞于天际。 他手指沾着涂料, 重重抹在脸侧,颜色不一的三道痕迹给他平添了几分痞气,显得眉目更加锐利俊朗。 易鸣鸢看着他这样独一无二的样貌,忽然很疑惑多年前的自己是如何把他忘掉的。 她有些不自然地松了松箭袖, 自从当日自己单方面和程枭大闹一顿, 他就再也没拿这种在身上涂涂抹抹的琐事“劳烦”过自己, 后背这种难以画道的地方, 他甚至还特意提前一晚找了耶达鲁。 易鸣鸢拿起桌上并排放置的两个面具, 面具皆是兽首的样子, 为了更加逼真, 还在上面戳了羊毛和马尾毛当胡须,她把一个系在脸上掩饰住失落,再三劝慰自己早些疏离也好。 免得到最后割舍不掉,徒增烦恼。 泼寒节顾名思义与水有关,通过书上寥寥几句的描述, 易鸣鸢曾以为这是个向天地洒水祈求安康的节日,等出帐一看, 她才知道记述中少写了非常多内容。 比如,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男子上身裸|露,女子则是将裤脚卷到大腿根部,各色的飘带绑在腰间,随风舞动。 易鸣鸢火速移开眼睛,隐在发丝间的耳尖染上薄红,对比他们的穿着,程枭的装扮竟能算得上保守,她担忧地说道:“他们……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十一月里的气温算得上冷冽袭人,平日里出门她都要穿三四层才能确保不被冻僵,虽说匈奴人都体格健壮,但这也穿太少了吧? “泼寒,是用水泼人的。”他弯腰给她详细描述这一节日中要做的事。 听完,易鸣鸢摸了摸自己的衣裳,既然大家都穿这么少,她也不好太特立独行了,“那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不用,你多穿点。”透过兽首面具,程枭看着身前躲躲藏藏不敢乱瞥的人,笑容疏狂不羁。 在这个节日中他们泼水为乐,鼓舞跳跃索寒,驱除或减轻病者的痛苦,要是穿着裘衣,被水打湿更容易受凉,因此所有人都会减少身上的衣物。 但易鸣鸢不用,不仅是因为她瘦弱的身子骨受不了寒,更因为占有欲而起的私心,选了一身防水的皮袄,只要不捏着衣角把水从领口灌下去,里头就很难被打湿。 简单祭过天神后,他们在羊皮鼓的伴奏声中燃起火堆,接下来需要轻轻跃过,以示燎灼驱除邪气,迎来吉祥。 易鸣鸢起初拘谨地看着族人们载歌载舞,有些适应不了男人们大胆展示自己身体的行为,尽量往程枭身边靠,不去看别人。 她跟着鼓点在人群外小幅度晃动肩膀,轻轻哼着调子。 程枭并不是一位严苛的首领,他平易近人的气度让族人敢于正面和他说话,孩子们一个个仰头叫过大王后上前伸手拉易鸣鸢想要让她一起加入进去,眼神诚挚热情,“达塞儿阏氏,我们想要跟你跳舞!” “我,我不擅歌舞啊。”易鸣鸢被她们拉着手,求助地望向身边的男人。 大多数时候程枭都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但这次却难得没遂她的心意,他伸手推了推易鸣鸢的肩膀,一起走入火堆前的空地,“我陪你。” 盛情难却,易鸣鸢只好一手牵着孩子,一手牵着他,跟族人一起蹦跳起来,身边曼舞轻歌,火堆的暖烘焦香仿佛有催眠的魔力,让她忘却八十里外的家国故土,整个人松弛下来,泰然接受片刻的欢愉。 短暂的舞蹈之后就是跳火堆,烈火烧得正旺,程枭奋勇当先,一个大跨步便过去了,火舌卷着他的身躯,燎上几根鬓发瞬息间变得焦黄发黑。 微小的火点燃烧不了太久,随着他落地的动作便熄灭了。 易鸣鸢跟在他身后,冲天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眸子中,看着脚下摆动的簇簇火苗,她心生犹豫,黑烟一点点呛入她的肺腑,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勾牵而出。 她站在火焰那头踌躇不定,迟迟不敢下脚,柴火铺列的宽度明显超过了她能跨过的最大范围,更别提上面还有摇曳着的大火,扭曲着对面的人影。 在不久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将由现在这几尺变为生和死。 他的身边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存在。 “阿鸢?” 身后的人没有跟上,程枭担心地回头望去,他唤着易鸣鸢的名字,不顾越火堆不能走回头路的古老说辞,直接转身回去,单臂圈着人顺利穿过。 易鸣鸢咬紧了牙关,满眼的橙红使她只顾攀紧抱着自己的人,寻求一点可怜的安慰,“火太大了,我怕。” 她说不好自己到底是因为火势过大还是因为贪恋怀抱的温暖而不愿意撒手,但就最终结果而言,程枭轻拍她的后背,温声说话的样子一如冷战之前。 易鸣鸢甚至有些卑劣地想,最后几天,就让她宽纵自己一回吧。 “现在不怕族人笑话了?”程枭从善如流地对她前几天的冷落和疏远一笑而过,尚有闲心提醒她现在两人仍在包围的最中心。 不过说话间,为了防止易鸣鸢因为众目睽睽下的亲昵而翻脸不认人,他还是移步去了一处人少的角落。 易鸣鸢难得没羞起两团红晕,不久于人世的认知让她倍加珍惜陪在程枭身边的时光,她缩着身体拽住他的褡裢,说:“跟你待一起久了,脸皮也厚不少。” 对她少见的黏人态度,程枭简直爱不释手,拿掉兽首面具低头笑道:“跨过火堆,驱邪消灾,阿鸢以后要健健康康的陪我一辈子,如果现在脸皮变厚一半,几十年后岂不是都能跟城墙比比了?” “没有一辈子。”易鸣鸢面容掩在面具后方,小小声说。 哪有什么一辈子,他们还剩下的时间连三天都不满,刚到雅拉干的第二天,她便和黎妍说好自己搞定地图,马匹和令牌,她观察布防换岗的规律,到时候若没法拿到令牌,二人就找人手薄弱的时候逃出去。 自从有了另一番打算以后,每次听到程枭口中对于未来的憧憬,她都倍感愧怍。 “什么?”程枭听不分明,问了一句。 易鸣鸢放出声音,“我说,城墙都没你脸皮厚。” 她眼中悲伤的情绪流转,抓着男人衣襟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片刻的无言后,程枭突然开口: “前几天的时候,我听说喇布由斯拿刀指你。” 他虽然对部下在族中的行为并不多加管束,战场之外程枭给他们法度之内的绝对自由,但这并不代表着有人能给他的阏氏委屈受。 喇布由斯一向在战场上是个冲锋陷阵的好战士,为人却高傲自大,常与人龃龉不合,闹到鼻青脸肿的程度。 易鸣鸢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意见不合乃是家常便饭,二人立场不同而已,她能理解,“我想让匈奴女子避免在生产后几个月内再度受孕,他觉得我别有所图,一时激动便拔了刀。” 面具有些影响呼吸,她抬手向上摘了一半,堪堪遮住额头,露出来的半张脸艳如桃李,柔声说道:“我没有伤到,所以大王别责怪他好吗?” 大王这个称呼总能让易鸣鸢想到占山为王的山匪,豪横跋扈,此时第一次这样叫程枭,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后。 唯一不用的是,她说的是劝解之语。 “为什么这么做?”程枭抬目看了一眼前方拿盆端碗准备泼水的孩子们,他还听说易鸣鸢施针解救了一个妇人,却拒绝给亲眼见证着出世的孩子起名。 他不认为她是如喇布由斯所说的那样心机深沉,但对她的举动仍然觉得费解。 易鸣鸢从他身上下来,和他解释了一遍接连生产对身体的伤害,手指曲起作酒杯状,“当时跟师傅学医时,我翻了许多医术,人就像是一杯酒,生孩子就像是倒出来一点酒,如果生得太多,酒液没了的时候,人自然也如朽木一般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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