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在为自己貌丑残缺而不平吗?你要是想当和亲公主的话,合该早点让皇帝下旨才是,毕竟我这个人最喜欢成人之美,让给你就是了。” 易鸣鸢捏紧了手里的匕首, 若是放在一年前, 听到如此侮辱人的话语, 她必定会恼羞成怒, 但是半年的人情冷落教会了她, 草原上的恣意狂放影响了她, 对方越是期盼看到自己害臊羞耻的举动, 自己就越不能让对方如意。 黎妍这淬了毒般的嘴巴,从前听来只觉扎心难受,现在用在旁人身上,还真是顶顶解气。 对峙间,她谨慎地分析着当前的形势, 双方实力悬殊,己方只有千余人, 离营的时候为了快马急行,争取救援的时间,没有一个人带重型武器,情况十分不妙。 “这还不是你父兄害的,如果不是他们,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样子?” 提到残缺的肢体,左秋奕明显激愤起来,身后传来好几声闷笑,自己的羞辱之语居然被她歪曲误解,还堂而皇之地大声宣扬,真是岂有此理! “给我把她捆起来,”左秋奕动动手指,“也不知道匈奴大单于宠爱的女人,能不能值一座城呢?” 易鸣鸢眼眶通红,亲人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痛,得知真相后她做梦都想着要为他们鸣冤复仇,被雪水濡湿的袖口带来刺骨的寒,她在这一刻恨不得用匕首活剐了对面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家伙。 但是现在还不行,“慢着!” “怎么了?” 左秋奕饶有兴致地盯着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的易鸣鸢,中原战事吃紧,西羌和南疆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开始大举进攻邺国,短短半月大邺已连失三城,现在迫切需要额外的一份力量,比如擅长骑射的匈奴蛮子。 易鸣鸢深吸一口气,故作厌恶地说:“他们草原半年都见不得洗一次澡,我受不了那个粗鲁野蛮的臭男人,这半年间一直在计划逃离,但都没有成功,还被他抓回来折磨得遍体鳞伤。 我自知父亲和兄长对你……有亏欠,我愿意告诉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大单于带了多少人,现在人在哪里,只要你能把我带回广邑,隐姓埋名生活,哪怕住尼姑庵,道观,都比这个地方好!” 左秋奕勾起唇角,扫了扫持着钢刀的匈奴将士,淡淡开口道:“动手,杀光。” 易鸣鸢手指轻颤,对左秋奕缜密嗜杀又多了一层认识,她大脑飞转,急忙道:“草原上的男儿力可扛鼎,就算作为俘虏,也能开荒夯地,筑建城郭,左不过是多几张嘴,杀了多浪费?” “有些道理,”左秋奕神色如同蟒蛇般阴沉,“来人,把他们的衣裳铠甲都扒下来,还有嫌冷的就往雪地里翻翻,咱们一人穿三层皮子。” 说完,他转身看着易鸣鸢前去与他们交谈片刻,很快便说服了他们放下武器,倒给自己省了一番功夫,他正色道:“走吧,路上跟我说说服休单于的软肋在哪儿,记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易鸣鸢翻身上马,收回落在将士们身上的目光,他们个个只剩最里层的单衣,被冻得浑身打颤,还被驱赶着下马步行,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她收敛怅然的神色,对左秋奕露出一抹笑意,“当然,我们现在可是盟友。” “既然是盟友,就不必留着这两样了。”左秋奕稍稍倾身,抽走她腰间的银色匕首,起身时又拿走了马背上挂着的九环弩。 防身的武器被收走,易鸣鸢的心跟着紧了紧,她默默把手边的最后一样东西往他看不到的那只靴子里塞,好在物体小巧,骑马时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左秋奕扣动弩机,随手向队伍前方放去,“嗖”的一下便射中了一个俘虏的大腿,“啊——” “何必滥杀无辜,满地都是血,脏死了。”易鸣鸢嫌弃地瞥了一眼,“等到匈奴归顺我大邺,这些可都是做苦力的好人选。” “服休单于对你还算不错,连这么好的弩也舍得给你。” 左秋奕缓缓把九环弩收起来,仔细地看着她座下的良驹和温暖的狐裘披风,这两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她虽嘴上说着对匈奴的厌恶,可事实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算什么好东西?”易鸣鸢苦笑,“匈奴有满毡帐的弓弩刀戈,这不过是随手赏赐我的,他要是真待我好,才不会不顾我的安危把我带来这鬼地方伴驾。” 这段话一出,霎那间把左秋奕的注意力引向了军械武器,也将他心中的疑虑消除掉了大半,因为试问有哪一个男人愿意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带到危险的战场上? 做出这种行径,无非是将她当作玩物罢了。 “也对。” 易鸣鸢呼出一口白气,背上都是与左秋奕周旋时冒出来的冷汗,她思绪凌乱,一时不知道该怎样逃脱当前的困境。 *** “滚开,你也滚开!” 逐旭讷愤而踢开迎上来的两个敌军,他生怕晚一秒钟自己就没亲爹了,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听音辨位无果后,程枭等人根据最后看到服休单于的位置争分夺秒地展开搜救,他们不仅要挖出麾下的将士,还要时刻提防着身后陡然出现的敌人,这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逐旭讷挖到优犁头盔的同时,程枭也终于找到了服休单于,“在这里。” “阿爸!”闻言逐旭讷直接丢开了手中的头盔,与程枭合力将人拔出来,服休单于双目紧闭,脸色青白,身体已经有了冻僵的迹象。 程枭把手贴在他的脖颈上,勉强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忙吩咐人将他带去救治。 逐旭讷闷声跑回发现头盔的地方,大刀阔斧地抄起铁铲,也不管会不会铲坏雪下的身体,三两下便挖出了一个深坑。 他嗫嚅着嘴唇,絮絮道:“老子铲死你……” 程枭跳下深坑,他手中还是那条趁手的粗枝,二人配合默契,效率高了一倍不止,但直把这方圆五米都挖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能寻到优犁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数狼狈将士从底下冒出,停滞片刻后又打了起来,他们只好爬上去先稳住场面,派人接手这里。 两人将后背交给对方,短暂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久战过分消耗体力,雪崩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鼓衰力竭,体能到达了极限。 逐旭讷手臂上草草包扎过的巨大砍伤不停地渗出红色,加上被扰乱了心神,他面对敌人时打得又快又急,不多时又添了两道血口子。 “下去吧。”程枭侧目注意到他萎靡不振的神色,想着干脆遣人将他拉走治伤。 逐旭讷两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强留在这里,但他同样不放心留场上剩下的几个如困兽般苦苦支撑,想到服休单于和扎那颜,他重新振作精神,顶开一道正面劈来的攻击,“再打一会,实在不行了我自己走。” 程枭:“好。” “我们也太惨了,”逐旭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浑身上下的污血,发出一声感慨,“还有比这更糟的事吗?” 他的本意是想说笑轻松一下,却忘了战场上最忌讳谶言。 程枭目力极好,抬头的瞬间便认出了为首的女子。 “……阿鸢。”
第8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真没想到, 匈奴的大单于长这个样子。” 左秋奕深深地望了一眼山下的程枭,京中传服休单于年近五十,是由他二十余岁时篡位所推测得出的, 草原上消息闭塞, 刺探更是难上加难, 探子无法深入草原, 递回来的消息有些许错误也属正常。 他不甚在意地点了点下面站着的兵卒数量,想起三日前在自己面前嚣张自信的优犁, 不禁有些唏嘘。 两方豪杰, 到最后还不是落在他的手中? 易鸣鸢倾身张望 , 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的男人,太好了,程枭安然无恙。 她忍住喜悦,扫过人群发现并没有服休单于的身影, 便知左秋奕是被黎妍的传信误导了, 干脆将错就错下去, 感慨道:“是啊, 我起初也不敢相信。” “下面的人听好了, 速速缴械投降, 或可饶尔等性命。”一个小士兵跑到阵前大喊。 易鸣鸢被他的喊话响得耳朵一刺, 立刻警觉地观察起周围的山峦,虽然大部分积雪已经崩塌下来,但这种音量的喊叫仍有可能造成二次雪崩。 她微微蹙眉,服休单于和程枭带队都极其注意这一点,常年以雪山为屏障的优黎亦如是, 眼前这片狼藉景象是由谁造成的,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这群人都是异族蛮子, 哪听的懂中原话?”左秋奕眯起狭长的丹凤眼,用标准的匈奴语重新说了一遍。 他没有用小士兵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清楚,说完直接打手势让人退下,扭头看向身旁。 “你,你竟然……”易鸣鸢愣愣开口,如果左秋奕会说匈奴语,那自己临走前与将士们商量的战术,岂不是都被他识破了? “既然要守疆,蛮子的话总得学,”左秋奕猝不及防扯过易鸣鸢,把刀横架在她脖子上,低声道:“你不也学会了吗?” 易鸣鸢脖颈上被划出一道血痕,吃痛地缩了缩,她悄然将靴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攥在手里,寻找逃离他身边的时机。 左秋奕手腕下压,他从最开始就没有信过她的鬼话。 如果一个女人真的是被视作玩物,她身后的几千将士压根不会乖乖地听凭号令,还有她所骑的汗血宝马,便是大邺精心培养出的良驹也望其项背,还有,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度和姿态。 言语骗得了人,可被关怀备至而养成的红润面色和临危不乱的镇静,这两样都不是在身心折磨中能拥有的,“告诉服休单于,我要西羌和南疆退兵来换你的性命,他那么看重你,退兵定然不成问题。”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易鸣鸢,原先他想不通西羌和南疆为什么同时进犯,可是她提到‘盟友’,是啊,匈奴和那两个小国可不就是因利而聚的盟友吗? 一年前大邺赢得那样惨烈,这次他们再一次故技重施,打得大邺节节败退。 易鸣鸢惊慌失措地点头,忙不迭地看着他的眼睛复述了一遍。 山下,程枭看着她被生擒,全身血液倒流,他生生折断一支箭,脸色屈辱地答应了下来。 “你满意了?”易鸣鸢从左秋奕的钳制中挣扎出来,抱着马脖子道。 左秋奕谅她也逃不掉,招来两个人将她看住,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五千人即刻加入优犁的阵营,充填上因为雪崩而损失的一部分战力,这下无论优犁如何倔强自负,都必须承他的情了,“不,取走他的项上人头,我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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